第6章 第6章
晚餐时间,大概是因为工作日的关系,火锅店里人不算多。
最近一天气温陡升,出门不好带帽子,连星慈浑身的伤,站着不动都有人要多看两眼,谢易安特地提前定了个包间。
连星慈自觉今日复健颇有成效,来时特地拿了拐杖自己一路走进包厢内。
两人落了座,他问:“我哥呢?”
“在路上,这会儿正堵,咱们先点菜。”
连星慈好不容易开荤,一听点菜眼睛都绿了,连指几个给谢易安看,对方不紧不慢开口:“鸳鸯锅,微辣。”
少年面露嫌弃,轻嗤一声,后者转头过来,“不满意,回家跟陈姨理论去。”
“你!”连星慈一睖眼,又悻悻服软,“你看,看错了。”
包厢的位置还算清幽,等着上菜开锅,连星慈坐不住,瘸着腿也要四处闲逛,逗逗外头笼子里的鸟儿,吓吓窗边水缸里的红鲤鱼,上午的复建没折腾完他的精力,看什么都新鲜。
小吃上桌,谢易安尝了口菠萝飞饼,给他盛了碗蛋炒饭,“过来先吃点东西垫垫。”
少年哦了声,坐回到椅子上。
谢易安:“要勺吗?”
连星慈:“不,不要。”
他摇头,非得用筷子。
不过那双手玩点单机游戏还成,拿筷子只能将就,强加了蠢劲儿上去,两根木棍子不听话地开始起内讧。
谢易安见状,没说什么,帮忙夹了片牛肉。
“鸭血,谢……谢。”
少年吃得满嘴油,眼看要往下流,谢易安随手拿纸给擦了一下。
“我,我自己,来。”他侧头躲开。
不顾对方动作落空,连星慈放下筷子去拿纸,却没想到筷子没搁稳,“啪嗒”落地,顺道在卫衣上留下两道油乎乎的印子。
“……”
他不挣扎了,谢易安换张干净的纸于事无补地擦了擦。
“算了,留作纪念吧。”
连星慈低头盯着两抹油印看了一会儿,点点头,抬头又扬起笑来,“我,去厕所。”
后者一听,说:“我陪你。”
“不,不用。”他忙摆手,“我自己,自己去。”
走廊一条道到底就是洗手间,外头人也不多,谢易安想了想,没拦着。
店的位置就在本地的一条小吃街最里头,不远处新开张的烤肉店正在搞活动,喜庆的音乐被微凉的风送进窗内,少年叹了口气。
急有什么用。
他慢慢吞吞进了厕所,推开隔间门,刚放好拐杖,外头传来说话声,听声音像是两个人进来,动静还不小。
一浑厚的声音响起:“靠!你拉我一把,这门也太窄了。”
连星慈穿的运动裤,他边往下拉边想,自己拄着拐杖进来也没觉得挤,这人得有多胖?
另一个声音笑回:“你这身板,走哪儿都窄。”
两人在门口折腾了一会儿,连星慈都尿完准备出去,就听不大的冲水声中,那个浑厚的骂了句草,“你他妈把我头扔地上干嘛,这是厕所!”
连星慈一懵,什么,什么意思?
“急什么,爸爸给你捡起来。”
“你不急,你把头也摘下来往地上滚一圈试试?”
“试试就试试。”这话说完,就听“咚咚”两声,那人像真把自己的头给扔到了地上。
连星慈在医院里摸爬滚打几个月,什么场面没见过,什么故事没听过?
可现在,他觉得自己的见识还是少。
少年静悄悄地站在门口不动,等着外头不知是人是鬼的玩意儿又说了几句没头没脑的话,嬉笑着离开,才颤颤巍巍摸出手机。
大概是脑子太乱,他想着要给连念周打电话,手底下却不由自主按出一串电话拨出去,长长的嘟声在听筒里响起,嗑哒,电话被人接起。
电话那头的人有些诧异,声线听着不对,“怎么了?是不是摔倒了?”
复杂的情绪一股儿往喉头涌,连星慈鼻头管不了那么多,鼻头一酸,“哥哥,我,我,你快……”
他看着眼前黄白纹的门板,数着头顶灯闪烁多少下。
像是过了几分钟,又像只过里十几秒,洗手间的门被一把撞开,有人在外头叫他:“连星慈?你在哪儿?”
——
“咚咚。”
敲门声响起,谢易安分不清是哪个隔间,正要往里走,就见最外头那扇门被人从里头慢慢推开。
连星慈笨拙地撑着拐杖出去,条纹tt恤,浅灰运动裤,都干干净净的。
只是少年看着他,吓坏的模样,两眼发红,“我,我在这儿。”
谢易安认真看着他,确定人没摔,这才走上前去,“怎么了?”
连星慈摇了摇头,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努力措辞之后,正要解释,就见洗手间门再次被人推开,一身穿着哆啦a梦玩偶服的男人侧身挤进来,手里还提着一颗圆溜溜的蓝猫头。
他看了连星慈和谢易安两眼,拿过洗手台边网带着的一摞传单,临走前还不放心地转身,朝连星慈问了句:“兄弟,要帮忙吗?”
后者一呆,面上先是浮现出恍然大悟的神色,紧接着便肉眼可见地僵硬起来,双耳耳尖染上可疑的红,说:“不,不用,谢谢。”
男人大概觉得奇怪,但也没什么,很快离开。
厕所也不是说话的地方,谢易安见连星慈像是有点腿软,伸手握在他小臂的位置将人扶出去,问:“没事?”
连星慈一直沉默着,到包间门口了,僵硬地抬脚,坚定地摇头,“没事。”
我只是,活见鬼了。他暗自哽咽。
——————
两人回到包厢,整个房间已经盛满火锅香气,连念周不知道什么时候到的,见他俩一前一后进来,问:“去哪儿了?”
问完发现连星慈身上的油,明白了,说:“赶紧坐下吃吧,不是馋了很久吗?”
少年反常地听话,夹什么吃什么,连念周的神色也越发温和,他工作一天也饿,几盘菜下肚,这才开始说正事。
“年前的项目不能再耽误,我要去临清几天,今晚的飞机,你在家乖乖的,别给陈姨惹麻烦。”
连星慈忙点头,“明白。”
谢易安说:“这不还有我吗?”
连念周一顿,“你不走?”
“嗯,暂时不会走,”谢易安回道,“我妈想让我进公司,但是老师想让我跟着他去国外做项目,我还在考虑。”
说到工作上的事,连星慈更插不上话,埋头大吃了一会儿,满足地打了个饱嗝,心虚地将只有自己知道的丢脸瞬间抛诸脑后。
——————
三人赶在十点前到了家,陈姨灶上还温着消食的汤,怕他们胡吃海塞不消化,硬给每人灌了小半碗。
谢易安喝完汤就走了,连念周匆忙换身衣服,也收拾行李就去机场,只留被洗干净的连星慈一个,身上那点兴奋还没耗完,只能对着空荡荡的房子叹气。
不过这点沮丧没能持续多久,连星慈从枕头底下翻出一个老式mp3来,插上耳机塞进耳朵里。
过时的小玩意儿像个白色的u盘,是他回家后从书桌里放出来的,当时好奇听了一耳朵,没想到还有电,更没想到,里头下载的全是儿歌。
陈姨说,这可能是他妈妈的东西,连星慈也就宝贝起来,睡不着就拿出来听一听。
“北东门,老洋街,街头住个老阿公,阿公斗阿毛。”
“南春河,大桥头,桥下拴个乌篷船,老鸦偷乌苗。”
他磕磕巴巴跟着唱,嘴巴比之前顺溜多了。
听过几十遍的歌没多久就叫人来了瞌睡,困意愈浓,连星慈正在负隅顽抗,耳朵里的音乐忽地一变,是他翻来覆去都没听过的调子。
儿歌的音调向来讲究温馨或活泼,可是耳朵里的调子像是被人凭空来了一剪子,东缺了一耳朵,西歪了一脑袋。
“一只人偶两只眼,两条腿。两只人偶两只眼,两条腿……”
“11床该缴费了,明儿家属来记得说一声。”
“还有13床,病人家属老问什么时候能出院,这是想救,还是不想救啊?”
连星慈迷迷糊糊睁开眼,四周明亮,蓝色的防护服时不时经过床前,看得他更愣了。
“莫医生下班了?”
“没,今天到凌晨两点,还有一个多小时。”
连星慈回过味来,他怎么又回了医院?
少年侧身睡着,邻床的病人瞧不见模样,小小一团陷在床里,只是干净的被子逐渐浸出刺目的猩红,他心口一跳,好像已经问道那股味道,忍不住干呕了两声。
“嘀——”
仪器的声音在背后鸣响,连星慈感觉到什么,艰难转头,肢体残缺的黑影从隔壁病床上坐起来,看着自己。
——
凌晨一点多,手机的震动声将谢易安惊醒,人还迷糊着,但看了眼号码之后就瞬间清醒。
“喂?”他接了电话,嗓音发哑。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少年声音发颤,“谢易安,我,我害怕。”
自己的名字被对方脱口而出,青年一怔,定了定神:“你别动,我马上过来。”
楼道夜灯惊醒,修长的影子掠过,别墅的院墙很矮,青年熟门熟路翻出又翻进。
连家一楼大门录了谢易安的指纹锁,他进去得无声无息,连野猫都没惊动一只就上了三楼。
终于来到卧室前,谢易安打开门没有立刻进去,就站在门口。
室内并不暗,白色的洋床床头挂着月亮夜灯,灯光照在旁边平安符金线上,少年抱着被子坐在床上,正面色惊惶地看着自己。
谢易安轻轻舒了口气,“做噩梦了?”
“嗯。”连星慈犹豫几秒,低声回,“梦见,医院。”
谢易安耐心地哄他,“和我说说?”
住在医院里的人,成日听到的都是生老病死。
连星慈一直昏迷着,病友来了又走,走了又来,醒来之后,对什么都好奇。
那时候最有名的是个大出血送抢救的老太太,各个指标都不正常,好不容救活,一醒来就说胡话。
他偷听到几个医护聊天,那老太太说重症里有东西,白天就躲在洞里,晚上才出来。
连星慈结结巴巴地把心里的害怕说给谢易安听,最后,嗫嚅着,“我就,就是,窝里横。”
床头灯温柔地照在青年侧脸,他坐在床边,“嗯,是窝里横成精,又聪明又厉害。”
少年一愣,“我这,还,还厉害?”
谢易安点点头,拿起手机,点进通话记录里,看着最上方那串新鲜出炉的号码,“知道找我,这还不聪明?”
连星慈听了,也面露奇色,“这是,你,你的,电话?”
谢易安点头,“嗯。”
他更惊讶了,“我,怎么,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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