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鞭笞

易安再次醒来是在医院里，熟悉的天花板和消毒水的味道。岑生站在一边，正在接受医生的教育。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关心女朋友，她脚底的伤口都发炎了，在晚来一会儿都可以截肢了。还有，她面色苍白都瘦成那样了，平日里不知道给她做点好吃的补补？你这个男朋友当的也太不称职了……”

        易安静静的看着，她突然觉得这一幕很亲切，仿佛她的林之渊还在她身边，因为她而被医生臭骂一顿。她就这么看着看着，眼眶就湿了。

        “你醒了。”

        岑生尴尬的听着护士的“教育”，一扭头，正与易安对视。

        “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吃点东西？”岑生快速走到易安身边，微微俯下身，温柔的注视着易安。她比之前更瘦了。

        “我，”易安想开口，却发现声音沙哑的不像话。

        “你先别说话，喝点水。”

        岑生将易安小心扶起来，调整了下靠背，然后倒了杯温水递给她。易安接过，小口喝着。岑生拉把椅子，坐在床边，就这样看着她将一杯水喝完，然后接过她手中的杯子，放在旁边的桌子上。

        “感觉怎么样？饿不饿？我给你点了份白粥，医生说你太久没吃饭了，要吃得清淡点，还有你的脚发炎了，有点严重……”

        易安垂着头，不敢与岑生对视，她盯着自己的手腕，漫不经心地听着岑生讲着医生嘱咐的话。

        “岑先生。”易安打断了他，“为什么救我？”她抬起头，灰败的眼睛注视着岑生，一眨不眨，有些执拗地想要知道答案。可当她看到岑生那双眼睛时，怔愣了一瞬，随即鼻头一酸，移开了视线。

        像，太像了。

        “易安。”岑生调整了下坐姿，“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易安没有说话，岑生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易安，我不知道你曾经发生过什么，但生命只有一次，无论发生过什么，你都不该糟蹋你自己的身体。抱歉，我无意冒犯，但我之前在医院多多少少也听到过一些你和那位男士的事。

        我听说是他救的你，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是怎样的关系，又发生过什么事，但我知道，他把生的机会给了你。我想他一定不想他拿生命换来的是这样折磨自己的你。”

        岑生的声音很好听，像一汨甘泉，缓缓流入耳朵，像一阵微风，抚慰人心。他说的很对，这让易安又想起了那天，她被救上来前，林之渊对她说的话。

        他说：“活下去，易安，替我活下去！”

        然而这句话也成了易安的枷锁，将她深深的困在对林之渊内疚的牢笼中。它是一根带刺的长鞭，在寂静的黑夜，一遍一遍的鞭笞着易安，直到她变得血肉模糊，那种痛深入骨髓。就像林之美说的那样，她无颜苟活于世，该死的是她才对。

        夏天的夜晚总是来的很慢，月亮已经大摇大摆地爬上了夜空，太阳公公却还在拄着拐发散着它最后的余晖。病房里渐渐被夕阳染成了红色，柔和的光打在岑生的身上，将他的影子投在地上。

        粥来了，易安就着夕阳喝了大半，岑生将剩下的打包好，放回外卖袋里。这期间，他们谁都没有说话，静静地享受着最后一点余晖，直到太阳完全落下，天空彻底成了月亮的主场。

        “岑先生，你不明白，我和他之间，该死的是我才对。”

        病房里谁也没有开灯，漆黑的一片，黑暗是她的保护色，她将所有的脆弱、伤痛都藏匿于黑暗，谁也看不清谁，谁也看不懂谁。易安就在这样的黑暗里颤抖着开口。

        “抱歉，我无意揭你伤疤，不过，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做沉默地聆听者。”

        易安转头看了岑生一眼，黑暗里，她看不清岑生的表情，却莫名的因为他的话而感到心安。

        “他是我男朋友。”易安转过头，环抱住自己，眼睛盯着虚空，声音平静了很多。

        “也是我出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自我弟弟出生后，我的家人就约等于无，他这个世界上唯一还在乎我的人，我们商量好国庆后就结婚。

        我们是大学认识的，大一下，他追的我。说到我们初次见面的那天，还有些许搞笑。我在酒吧兼职，他在那儿消费，那天晚上，我误会他欺负女孩子，便泼了他一杯酒。真相大白后，我向他道了歉。没想到第二天上选修课的时候又碰到了他。

        说来也是奇怪，自那之后，我发现我总能在校园的各个地方碰到他，就这么一来二去，他向我告白了，我答应了。我们就像很多普通情侣那样，甜言蜜语、海誓山盟，偶然，也会因为一两件小事吵架，不过都是他认错。你能想象到一个一米八几的大高个，放下他所有的骄傲，靠在你的肩头撒娇的场景吗？”说到这，易安轻声笑了一下，带着无限的怀念。

        “反正我是不能，每次他一撒娇，我浑身鸡皮疙瘩就都起来了。可就是很奇怪，只要他一撒娇，我就再也没法生他的气了。

        我们的感情一直很稳定，躲过了毕业即分手的定律。一毕业，我们就同居了，但他始终对我很尊重，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我们工作都很忙，但下班后却从不向对方抱怨，我们始终理解对方，就这样一路相互扶持，走到现在。

        你知道吗？他在我面前一直是充满朝气的，又有着恰到好处的傲娇，他总是很有活力，眼里亮晶晶的，总是对我们的未来充满希望，这世上好像没有什么事可以将他打垮。可那天，我看到他浑身是伤，脸色苍白几近透明，就那样静静的一动不动的躺在病床上。

        他再也不会说话了，也不会对我笑了，那个做错了事会向我撒娇的男孩再也没有了，他彻底从我生命中消失了，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我，原本应该死的是我啊……”

        易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大哭起来。岑生起身坐到病床上，轻轻环抱住她，那是一个很有分寸的距离，不会太亲密，又在这样的黑夜让人觉得安心。

        林之渊，我好想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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