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第一百一十八章
二月初十，是太傅公孙了站城的第七日。城守田夷不得不命手下左右搀扶太傅，方不至他瘫倒在地。
正午，书侍松香手捧汤水高举过顶，跪地哀求道：“大人，旦请用些，里面并无一粒粮食，不算违誓。大人，松香求求你，就喝一口吧！”
田夷扬眉偷看一旁持杖监视的三司府衙役，一手遮脸，低头只做不见。神仙打架，他无辜受累，实在冤枉。
姬玉领亲卫十人星夜兼程赶至新都南门下，勒住马，令亲卫列成一队，一起向城上齐声大喝：“姬玉将军奉旨回朝！姬玉将军奉旨回朝……”
田夷听见喊声，手扒城墙，探身往城下张望。一名金冠束发黑衣披甲青年正打马往城门赶去，他身后一列黑衣带刀亲卫一齐仰望城楼，齐声呐喊。惊喜从天而降，田夷如释重负，转身朝箭楼上僵持的几人大声喝道：“姬玉将军已至！快快扶太傅大人下来休息！”
公孙了被两名兵士连搀带架，送下箭楼，松香在后抹泪跟随。姬玉策马直上城墙，跳下马来，屈膝跪地，执手作礼，凤目含泪，高声道：“太傅，学生无能，令太傅受累，请受学生一拜，”说罢伏地拜下，久久不起。
远处箭楼下，公孙了摆手令人停下，嘴唇稍动，还未开口，已泪眼模糊。推开左右，想要独自走上前去，却险些一头栽倒，幸两边兵士机灵，牢牢扶住。
田夷当机立断，快步上前，不由分说，背起公孙了，几步赶至姬玉身前，将公孙了放下，劝道：“将军既归，就请快送太傅回府休息吧！”
才说完，就见公孙了颤着手拽过一旁兵士腰上长刀，双手举起重重拍在姬玉背上。众人皆是一惊，田夷示意兵士勿动。
“姬玉，”公孙了刀尖拄地，颤颤说道：“为师何曾要你谢过？你身为主帅，擅离属地，如今遭人诟陷也是咎由自取。我教你十余载，倾尽一生所学，如今落得如此下场，你让老夫有何颜面再见世人？”说罢，已是涕泪横流。
“太傅……”姬玉起身扶住哭倒的公孙了，含泪说道：“太傅，是姬玉一时糊涂，有负教诲。还请保重身体，学生再不敢犯错。”
三日后，英武侯府。
李瑛入府至正堂，老书吏送上热茶。
“侯爷今日下朝迟了一个时辰。夜里膝盖怕是又要受苦。”老书吏说道。
李瑛垂头叹一声，手搭膝上，说道：“今日朝议姬玉私购军械一事。证据确凿。姬玉当廷认罪，被押入三司府大牢，不得探视。”
“侯爷虽知军械是代为西戎购买，乃是靖边之约中一项约定，但若挑明，只怕罪名更大，不得不守口如瓶。姬将军应也是如此。”
“正是，”李瑛叹道：“其实那些军械，细心人皆可发现上面有西戎军徽记。司寇府既含糊不咎，我自然不能不打自招。私购军械还能以三司府拖延不办为由辩解一二，求王上开恩轻判，若是私通外敌之罪，便是百口莫辩。”
“然如此，便委屈了姬将军。他一心为国，不过心急了些，实无大错。”老书吏亦是叹息。
“姜家势大，难以抗衡。唯天下士人是姬玉可以依靠之力。公孙了为姬玉以命担保，便是昭告天下士人，他维护姬玉的决心。”李瑛说道：“如今，姬玉前途全在王上一念之间。然今日朝上王上态度不明，姬玉又不肯跪请轻判。这二人的心结不解，外人亦无能为力。我如今只能静观其变，若王上舍弃姬玉，他便是一个废子，再不能用。”
老书吏点头，“侯爷说得是。”
正此时，门外侍从禀报，有医女请见。
老书吏才想起，解释道：“夫人从百济堂请回一位医女，据说推拿技艺尚佳，夫人请她回来给侯爷医治伤腿。方才她在后堂夫人房中应话，想是听说侯爷回来了特来请见。”
窗外一抹淡青倩影，腰肢婀娜，是位年轻女子。李瑛摆手，不赞同道：“弱质女流，徒有虚名。速速遣出。告诉夫人以后再不可随意带人进府。”
门口侍从听命，急忙引那医女离去。
姜落走出英武侯府，转至后巷里，方停下脚步，后退两步坐在石阶上，垂头静思。
这日十五，圆月悬与中庆宫殿角，斜照殿中。
王上久病，药石频繁，宣室中药草气味浓重，令人烦恶。勉强看过一回奏书，寺人崔又捧上药盅。姬甫不禁侧开脸，皱眉问道：“可还是那方子？怎这般苦臭？”
寺人崔看一眼盖好的药盅，躬身崔赔笑道：“王上，老奴闻着倒没甚差别，方子也不曾换。许是才熬出来，闻着浓烈些。”
“罢了，”姬甫起身绕过案头，往后门而去，说道：“我去外面走走，回来再喝。”
“王上……”寺人崔无可奈何，小心放下药盅，叫上殿外两名侍禁，紧随而出。
云香殿自公主姬月亡故便空置，独门口禁卫不曾撤去，偶尔姬甫会进院中走走，近日更频繁了些。
月光下，飞阁上吊角飞檐依旧，月清水冷，好似那夜。
“王上病体未愈，与水不利，不若改日再来。”寺人崔觉出不妥，试探劝道。
“不必，”姬甫摆手令余人退后，独自走上曲桥，脚步竟有些急乱。
从阁上望下去，水纹微微荡开，扯碎水中月影。好似被打碎的一场幻梦。
一道湿漉漉的水迹，从案前席上，延伸到栏杆边。手搭栏杆，一手拂过，仍有些水泽。
姬甫颓然转身，缓缓过去案前。案上一只封蜡木函，盒上一只錾金飞鸾，正是中原王室徽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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