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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送别


永乐瞥了他一眼,“陛下深夜到访,想来不仅仅是为了一片云片糕吧,到底有何事?”

        李长乾绕过屏风掀起袍子坐在了梨花木椅上,一双戾气的双眼扫视了房间一圈,“梅清从淮阳回来,竟未给你带回什么新鲜玩意儿。”

        她坐在铜镜前,“陛下还是不要绕弯子了,有话直说。”

        李长乾不动声色的盯着她,“若是无事便不能来看望顺安长公主了?这世间可只剩下你我二人兄妹情深,相依为命。”

        永乐深吸了一口气,“你若是如此,那便请回吧。”

        “你为什么要去永州?”

        永乐背对着他闭了闭眼,依旧还是那套说辞,“皇上莫不是贵人多健忘,我已经说过多次,臣妹已为大邺殚精竭虑数年,浮华的日子过腻了。”

        “梅清呢?”

        “梅清哥哥官职在身,不便前往。”

        “李煦呢?”

        “煦儿我自会问他的想法,他若是不愿,我也不会强求。”

        “那我呢?”

        永乐沉默不语,拿起桌上的一把篦子缓缓地梳着还未干透的青丝。

        李长乾开始冷笑,慢慢的从低声冷哼到双眼不及眼底的笑意的放声大笑,他站了起来,高大的身躯在永乐的背后感觉到无限的压抑,那层暗影仿佛挥之不去。

        永乐只觉全身血液仿佛停住,李长乾像是被鬼魅附身一般癫狂不止,她慌不择路的站起来,不小心失手打翻了那把香木篦子,清脆的声音在地上响起,李长乾慢慢地停住了笑声。

        但是他的眼神犹如夜间的狼群,他盯着永乐脸上浮现一个仿佛皮肉分离的笑容,轻声道:“我带你去见个人。”

        永乐到此时也不曾想明白自己为何鬼使神差的跟着李长乾来了,北街平日里是三教九流,鱼龙混杂的地方,腌咸菜的大缸干巴巴的在一家店外风吹日晒,空气里都是烂菜叶的味道,有间赌坊还未关门,里面烟雾缭绕,人声鼎沸,地上连个落脚的地方都要好寻觅,有个醉汉四仰八叉的躺在赌坊门口,嘴里嘟囔着:“再来一把,老子有钱,老子从没输过。”

        有个满脸灰土的小男孩眨着一双葡萄似的大眼睛拽了拽永乐的锦袍衣角,哀求道:“姐姐,姐姐,我好饿啊,姐姐能带我去吃面吗?”

        还未待永乐说些什么,李长乾冷声道:“滚。”

        那个小男孩被那一声“滚”给吓到了,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依旧对着永乐泣声道:“姐姐,我已经好几天没吃过饭了,姐姐你这么好看,心地一定很善良,求求你带我去吃碗面吧。”

        永乐看着小男孩那双扑闪的大眼睛,心生恻隐:“你想吃哪家的面?”

        小男孩破涕而笑:“我想吃巷子里的那家。”随后手指着不远处一条幽深的巷子,永乐笑道:“好。”

        刚要抬脚,就感觉手臂一沉,李长乾拉住她,挑眉看着小男孩:“给你些银两,自己去吃吧,这些钱够你吃几百碗的了。”然后将腰上的钱袋扔了过去,便拉着永乐扬长而去。

        永乐蹙眉不悦道:“到底要去见谁?带他吃碗面的功夫都没有吗?”

        李长乾没有回头:“到了你就知道了。”

        他们来到了一间门外种着棵百年柳树的老宅,青砖白瓦,墙上长着青苔,李长乾敲了敲木门,“徐掌柜,来送货了。”

        木门慢慢打开,露出一张清俊的脸,那双幽深的眼睛看着眼前的二人侧过身子,李长乾拉着永乐进去了。

        门关上的一瞬间,永乐疑惑道:“徐苍凌?你怎么在这里。”

        徐苍凌低着头拱手道:“臣是……”

        李长乾挑眉打断了他的话:“是我派他来的。”

        随后冲着徐苍凌问道:“他怎么样?”

        徐苍凌恭敬地回道:“随时动身。”

        永乐看着不大的庭院问道:“你们究竟在干什么?里面住的到底是谁?”

        李长乾往屋中走去:“进来你就知道了。”

        院中漆黑,从外面看隐隐约约能看到屋中昏黄的烛火在闪烁,只有一间主屋,两旁没有厢房,只有一个草棚,里面放着锄头柴火,还有一匹红棕色的骏马拴在一旁,低头吃着草,马蹄不断地蹭着土地,发出粗大的喘息声,这是一间不论如何看都是寻常百姓的住处。

        台阶破败,李长乾走了上去,回头向永乐伸出手,这时徐苍凌也上前欲扶,她对徐苍凌还有翊军倒戈李长乾的怨气,并未回应,但是李长乾也并非什么良善之人,她提起裙摆先李长乾一步推门而入,还未进里屋便能听到一声咳喘。

        李长乾并未进去,而是居高临下的睨着徐苍凌,徐苍凌低头不语,良久,李长乾才挪开视线转身进去。

        徐苍凌觉得身上那如千斤重的压迫烟消云散,他望了望今夜的满月,走到骏马的身边,抚了抚它的鬃毛道:“疾风,我走到今天,是咎由自取吧。”

        他摇了摇头,苦笑道:“人世间又有几回能乐得逍遥呢?我们无非都是局里人罢了。”

        永乐看着眼前不过数日便愈加沧桑苍老的老人失了神,魏净直坐在炕沿上,背部挺直,双眼矍铄,尽管麻衣布鞋,略显病气,却还是盖不住他久经官场的气魄,他看到二人便起身行礼:“老臣参见皇上,顺安公主殿下。”

        永乐震惊道:“魏大人,您为何……在这里?”

        魏净直顿时老泪纵横:“陛下,陛下啊,老臣有愧于陛下啊!”

        李长乾笑道:“魏大人不必如此,朕只是受托于人。要谢,你便谢皇妹吧。”

        魏净直弓身行礼:“老臣谢长公主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来世衔草结环,以报恩德。”

        永乐定住,整个人僵住,慢慢转头看着李长乾,李长乾俯身道:“皇妹是被魏大人的肺腑之言感动过头了吗?做恩人的,还不快扶起他老人家。”她看着他明明是笑意的双眸,却莫名的打了个冷颤。

        随后缓过神来连忙扶起魏净直,魏净直叹道:“若不是陛下宽宏的胸怀,老臣早就草席裹身进了乱葬岗,如若不是长公主殿下的慈悲为怀,老臣也早已尸骨无存了。”

        永乐试探道:“魏大人,您何时清醒的?”

        他回道:“老臣自从行刑那刻便不省人事,一睁眼便是在这间屋子里,每日都有翊军前来送饭食,今日徐将军才露面,老臣这些日子病体虚弱,不宜远行,这两天才见好转,终是今夜能离开凤阳了。是老臣临走前想知道救命恩人是谁,才央求徐将军将人请来,请殿下不要怪罪于他。”

        永乐一时间有些混乱,李长乾双手搭在永乐瘦弱的肩膀上,对魏净直说道:“魏大人可收拾好了?今夜徐苍凌就带你回你的老家滁州,路不远,来回不过半月,老家中已有亲人等候,魏大人一路保重。”

        永乐感受到李长乾掌心的温度,心渐渐平静了下来,魏净直再次感激涕零:“多谢皇上怜我魏家,让老臣魂归故里,臣回乡后依然会携一家老小在百里外愿皇上公主洪福齐天。”

        随后喃喃道:“臣糊涂啊,臣往日里误以为皇上是个不管不顾的嗜血莽夫,本就想撞柱而死,也算是给昌武帝一个交代,可谁知陛下您以德报怨,生生受下了臣大殿辱骂之耻,臣得知是陛下救下臣时,老臣就想明白了,您的确当得起这声陛下,陛下大殿上痛斥老臣的对啊,老臣的确是愚忠,老臣应该看看人间看看百姓,看看这疾苦,而不是一味地愚忠,臣如此下去才是无颜面对昌武帝。”

        李长乾慢慢道:“臣子守忠本就无错,不过魏大人忠错了人,魏大人错在不应爱屋及乌,将对懿德太子的忠顺延到少帝身上,朕想,若是懿德太子在,必然也是这番话。”

        永乐猛地抬头,双眼微红盯着他,李长乾状似兄妹情深抚了抚她的头:“若是大哥在,我们兄妹二人也就不会如此了。”

        魏净直不好直言他们兄妹二人的家事,只觉得皇家往日的真情还是留下了几分的,他未曾看顾好少帝也有责任,没有看顾好懿德太子留在世间的唯一血脉,如今他要离开从官数十年的凤阳城,今生怕是再也不会有回来的那日。

        他犹豫了半晌,还是说道:“老臣这一去再无相见之日,有件陈年旧事想告诉皇上与长公主。”

        永乐道:“你是说先太子妃吧,那日我去祭拜城郊她的衣冠冢,看到了魏府的马车车轮印,我想,魏大人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魏净直叹了口气:“这件事过去很多年了,也怪老臣并未实情禀报给懿德太子殿下,那日昌武帝在宫中设宴,老臣酒醉出宫路上在澄湖旁歇息等候小厮前来接应,那时夜深人静,并未有闲人走动,臣听到假山后有说话声也未在意,左不过是哪个宫里的宫女与侍卫,这种事见怪不怪,谁知臣听见了先太子妃的声音,他们二人只是说了会话男子便离开了,未等先太子妃出来,臣也离去了。”

        魏净直顿了下:“臣第二日便清醒过来,回想昨夜猛然想起,先太子妃当时已因巫蛊案被罚进了冷宫里,那昨夜会是谁呢?老臣常在懿德太子左右,不可能会认错太子妃的声音,太子妃不过两日便焚火自尽了,左想右想还是断了禀报的心思,废太子妃与男子私会,这是皇室丑闻,臣不能让太子殿下陷进风波里。”

        “可是不久前,老臣在戎族的会宴上,发现了使臣手腕上有和那夜那个男子手腕上一样的印记,就觉得事情不大对劲了,可是还未等禀报,江山就易主了,少帝身死,臣也无门可报。”

        永乐安抚道:“魏大人也不必如此愧疚,错不在你。”

        李长乾低吟:“戎族……”

        门外响起徐苍凌的声音:“陛下,时候不早了。”

        永乐和李长乾送到门外,看着魏净直上马,她看着前面的徐苍凌道:“务必小心行事。”

        徐苍凌目光滞缓了下,点了点头,魏净直不忍道:“长公主殿下,老臣最后大不敬一次,老臣看着你们兄妹三人虽是出身皇家却情谊深厚,从半大的孩子长到如今,太子殿下早逝是大邺的不幸,老臣不愿你们二人日渐生分,想必孟皇后与昌武帝在天之灵也是如此。”

        永乐不语,李长乾揽过她的肩膀:“魏大人一路平安。”

        “徐将军,也早日归来。”他挑了挑眉。

        魏净直看到此景也便渐渐释怀了些,伴随着徐苍凌一声“驾”身后扬起了灰尘,身影渐行渐远,直至不见。

        “我原以为你容不下他。”永乐看着夜色道。

        李长乾没有放手,高大的身躯环住她,温热的气息在上方:“魏大人是好人,我不喜欢杀好人。”

        她挣脱着:“无论如何,这次谢谢你,还有,我不是托了邱……”

        李长乾仿佛听到什么笑话般:“他只想为他女儿翻案,魏净直是死是活关他何事,把他放进渡船上便可以前去你这里邀功,殊不知我派徐苍凌找到魏大人时,他已经垂危,这一路怎能受得了,尽管是靠了岸,也早就是具尸体。”

        “所以你一开始就不想杀魏净直?”

        “我为何要杀他?他说的都是实话,我除了不爱杀好人,也不爱杀说真话的人。”

        李长乾笑道:“好了,二哥带你去个好地方。”

        “又去哪?”

        李长乾护在她身边来到了方才遇见乞讨男童的地方,早就没了踪迹,那条幽深的巷子像个无声的恶兽,仿佛要吞噬一切,李长乾携着她的手一步步走了进去,这次永乐没有挣开,因为这里的确很诡异。

        李长乾温声道:“莫怕,我在,你知道为何我要带你这里?”

        永乐摇头,他的声音仿佛可以镇定人心:“因为……你抬头看看。”

        永乐慢慢抬起头,她愣住,这是个死胡同!四周漆黑一片,连间住户都没有,更别提什么面馆。

        李长乾抿嘴道:“我方才就注意到他声音洪亮,根本不像是几天没吃饭的人,眼神躲闪,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最重要的是,指缝干净,泥土定是扑上去的,并非乞讨路上沾染。”

        其实她何尝不知事有诡异,她看了这数年的官场浮沉,人心叵测,其实早就心如朽木,她只是突然想起煦儿小时候,也是这么的可爱,就是长大后成了个混世魔王,她还是想念煦儿四岁那年牵着她的手说要去看梅花的场景,历历在目。

        不过这些李长乾不必知道,她撤出手,冷然道:“多谢陛下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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