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下跪
“知道有玄清谷还烧了我们的老窝,陛下您可真是过河拆桥第一人啊。”不远处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只见一身着白衣的男子摇着扇子走来。
众人回头,只见莫如风右手提着一个圆白玉佩慢慢走来,边走边啧啧:“哎呀,这烧的是真不少,师父看来一定会勃然大怒的。”
随即呜声道:“可苦了我留在谷里养的草药了呜呜呜呜。”
永乐惊道:“莫医圣?”
李长乾眯了眯眼:“你不在谷中。”
莫如风叹道:“陛下啊陛下,长公主哇长公主,我们玄清谷的确在岭南老林中无错,但如今我门弟子凋零,我二师弟七年前丧生在苏杭一带,三师弟结亲后转行做了小买卖,我可怜的师父一生收了三个徒弟只剩下我这么个无家无亲的孤寡之人了,他老人家更是踪迹全无不知在哪个地方闭关,我们谷里自然无人。”
“就这么一个栖身之地,陛下您还一把火给我们点了。”莫如风无奈道。
永乐问道:“莫医圣,您这些日子去哪儿了为何寻不到您?”
莫如风提及此事更是汗颜,他自从凤阳离去之后越想越觉得这千梦令束缚他,索性渡了海去了去往东瀛,昨日刚回渡口之时出了点岔子无奈出示了千梦令,谁知方一上岸便立马被徐苍凌带到了这里。
永乐呢喃道:“徐苍凌,那他……在哪儿?”
“把我送到就走了,长公主殿下,徐将军简直是心如急焚跑不为过,跑死了三匹马,那阵仗怕是折煞了在下哇。”莫如风吐槽道。
李长乾冷声道:“莫医圣,我儿子也中了血喉子,如今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您可有解救之法?”
莫如风叹了口气,收了扇子和嬉皮笑脸正色道:“陛下,不是在下不想救,当时梅大人也一样,我只能给几服秘药延缓郡王爷的寿命,根治许血喉子除非……”
永乐急切地问道:“除非什么?”
他接着说:“除非在下师父出山。”
“我那次医治完梅大人以后就回了玄清谷,我师父听闻以后立马就在研制救治之法,可惜……那药需要炼很久方才能见效。”他提起来有些难受:“但是梅大人当时的身子已等不到了,我算了算时间他当时应该已经……”
永乐抿了抿嘴唇,眼眶有些泛红:“他葬在了淮安的石碑岭。”
莫如风早就预料到了,他长叹了口气,他从医多年,见过许多病重将死之人,很少见到梅清那般坦然赴死,知死不惧的。
莫如风接着摇了摇扇子开怀道:“尽管梅大人已经,已经不在了,但是我离开凤阳时许过他一个再见之时一定会帮他一个忙,我莫如风向来是守约之人,尽管你们烧了老林,我也会救郡王的。”
莫如风与他们相约夜里子时便连夜赶去凤阳,这期间他要先去找闭关的师父以及准备一些草药用于救治李煦。
亥时三刻,李长乾凭栏望着无边无际的夜,不知何时又飘起了小雨,永乐站在他身后望着他宽厚的背影。
“李长乾,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嘛?”她问。
他的手不断地摩挲着栏杆,那双凤眼波澜不惊,弓着细长的食指按了按眉心,一身玄衣仿佛将自己融入了这黑夜之中。
李长乾挑了挑眉慢笑道:“说什么?”
永乐凝着细眉,那双杏眼中满是不安,她叹了口气:“那夜周府嫁女裴家娶妻。”
楼下热闹非凡,酒客们似是喝醉了说着醉话,小二脖颈上搭着汗巾端着托盘上菜,歌女拿着扬琴在阁楼上吟唱着。
这一切的繁华与栏杆处的二人无关。
李长乾双臂搭在栏杆上,手里拿了个酒囊,眯着眼笑了笑:“周三夫人提议的不错,男宠载册的大邺公主也不在少数。”
他接着笑道:“哪日长公主殿下大喜皇兄定献上大礼。”
永乐睨了他一眼:“我就知道窗外那人是你,那是周姨妈吃醉了酒说的胡话,梅清哥哥新丧,若我做出此等举动那皇室的颜面也不用要了。”
随即转身去屋中倒了杯茶:“你如今还是别喝酒了,喝杯败火茶也去去你那无名火。”
李长乾难得黑着脸接了过去一饮而尽,别过头不再看她。
此时十三正喂好了马从客栈大门外走来,李长乾余光瞥到他冲下面大声喊道:“十三。”随即扔下了手中满满当当的酒囊。
十三迎头接住,摸了摸头笑了笑:“属下谢过。”以为这是恩赏,拿着酒囊就差供起来了。
李长乾皱着眉歪了下头反笑:“我是让你去给我再去灌一袋。”
十三这才反应过来立马回是,刚走两步感觉手里沉甸甸的,他疑惑道,这不就是满的吗?
李长乾喊道:“去城外山上给我摘些雪山毛尖,我啊以后不喝酒了。”
他转身挑眉看着蹙着眉头的永乐一字一句道:“改喝茶,喝败火茶。”随后进屋将门重重关上。
只留下一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十三和一脸无奈的永乐。
十三算了算离最近的茶山都要赶半宿的路,他求助般的望了望长公主,永乐摆了摆手:“你只当他上火上了脑袋,不用听他的。”
屋中李长乾闷声喊道:“十三,你若是天亮前赶不上我们便不用回来了。”
十三听到此话立马拔腿就走,扯上刚喂饱的那匹马的缰绳便连夜赶上了路。
已过了子时,还不见莫如风的身影,李长乾不停地用食指叩着桌面,赵青松忐忑道:“莫医圣不会失约吧。”
永乐也是凝眉不展:“不会,玄清谷的人是最守约之人。”
李长乾站起身背着手望着窗外,寒风凛冽,乌鸦嘶哑,他紧绷着脸色,窗外的雨越发的大了,电光雷闪间他棱角分明的脸明暗交接。
李长乾突然快步打开房门,身后赵青松喊道:“主上?”
永乐猛然起身道:“你要去哪儿李长乾?”
李长乾回首戴上斗笠,将银光闪闪的一把剑插|上了剑鞘,然后慢慢道:“赵青松。”
赵青松立马恭敬地回道:“属下在。”
他笑道:“你留在这里,别让我们狡猾的长公主殿下伤着。”
李长乾狭长的凤目里含着笑意,眼底却是毫无笑意,他拿起那把剑便快步离去,刚踏出门槛一步,永乐喊道:“二哥。”
李长乾猛地回头,眼里满是不可置信,永乐认真的看着他:“二哥,我陪你一起去。”
雨夜中的岭南老林格外可怖,白日里的灰烬此刻在瓢泼大雨淋打下变得潮湿阴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儿。
永乐在后面紧紧抱着李长乾的精瘦的腰,掌间传来阵阵热气,李长乾方才将斗笠给了她,头发已被雨水淋湿紧紧贴着耳侧,雨水顺着高挺的鼻梁沿进他的脖颈。
他勒着缰绳在雨夜中奔腾,泥泞的雨水混着林间路的泥水溅落在两侧的野草上,天际黑云密布,电光银闪,雷声轰轰。
冷飕飕的风带着雨灌进永乐的脖间,她缩进了斗笠之中还是无济于事,李长乾停下了马将她一把抱了下来,如冰刀似的雨水打在地上,永乐喊道:“李长乾你若是敢丢下我,我……”
李长乾的脸在她的眼中因着大雨渐渐模糊,但是依稀能看见他眼中的笑意,随后将她又放在了他的前面,翻身上马。
他大声道:“你若淋着雨回去后又像小时候连发两日的烧。”
李长乾伟岸的身子紧紧将她环住,永乐能听到李长乾左胸砰砰的心跳声,她觉得似乎比这轰轰的雷声还要大,李长乾身上有股淡淡的清冽香气,有点像清晨的山谷也有点像雨后的栀子花香。
她感觉到外界一切的雨声、雷声都被李长乾的怀抱挡在了外面。
这种久违的心安,迟了十余年。
狂风骤雨落在地上,一片云雾,还未到岭南老林便见到氤氲之间有个模模糊糊直挺着上身的男子。
他前面站着一位撑着油纸伞的老翁,那老翁着了一身白衣,颇有种仙风道骨的感觉,那双洞察万物的眼睛死死的盯着一言不发的莫如风。
李长乾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待站稳了又抱下了他身前的永乐。
那老翁冷声道:“阿风,你你若是执意要随那皇帝去凤阳,我玄清谷便从此以后再无你莫如风的位置,你我之间的师徒情谊也到此为止!”
莫如风直跪在雨夜里,浑身被雨水打透,他闷声道:“师父!玄清谷百年来的祖训是悬壶济世,救人性命。梅清咱们是无计可施,无药可治。可如今咱们能治了,为什么要袖手旁观?弟子要对得起济世医圣的名号!”
那老翁气得发抖,指着背后烧毁的老林痛心疾首道:“阿凤!你且抬眼瞧那皇帝的所作所为!”
他有些喘不上气:“我玄清谷百年的基业啊!就这么毁于一旦了!”
莫如风似是跪的太久,他单手撑着地面:“师父……”
李长乾静默片刻快步上前:“老谷主。”
老谷主眯了眯透过夜雨望了眼前的年轻人片刻,冷哼道:“老夫还在找你,你倒是上门来了。”
他语气渐渐生硬起来:“你父皇母后十多年前请我出谷为你大哥医治之时都是三请四请不敢怠慢,改了朝换了代你上了位倒是硬气。”
“你这皇位来的不明不白,名不正言不顺,不就是乱臣贼子吗?”他讽刺道。
李长乾也不恼,他静静地听着,等老谷主说完那些恶狠狠的话以后便道:“老谷主,我知道我如今做什么都难解您心头之恨,我烧了老林是事实,不管是不是无奈之举都是事实,只求您允许莫医圣起身。”
李长乾从剑鞘中抽出长剑,那剑在雨夜之中如一条银色长蛇,他架在自己脖颈之上缓缓道:“老谷主,我不奢求您的原谅,我的儿子叫李煦,他今年刚满十四,如今命悬一线危在旦夕。”
“我可以一命换一命,但求您救救他。”
他眼色淡淡,仿佛此时将死之人不是他。
雷声阵阵,风雨交加,狂风将残灰余烬吹得七零八落,落在了永乐的衣袖上、鼻尖上、手掌中,她从头到脚仿佛被人灌了一桶冰水。
她有些说不出来话:“李、李长乾。”
“李长乾,你要做什么!”
她用尽全身力气大喊道,不知不觉间泪珠已经落在了唇边。
她从未有像此刻慌乱过,尽管这些年最想让他死的人是她。
永乐不顾一切冲了上去,她不知溅落在脖颈上的是泪水还是雨水或者是泥水,她浑身颤抖,李长乾征战沙场多年,杀人如麻,用剑他从未失过手。
就在电光火石之间,一颗飞石打落了剑柄,老谷主收回了手,他冷笑道:“我要你的命做什么?你死了玄清谷便能一夜之间重回原样吗?”
“况且,我玄清谷从来只救人,不杀人。”
永乐喘着粗气死死盯着李长乾的眼睛,他们四目相对,谁也没有开口。
李长乾望着她平静的笑道:“皇兄死了永乐可以下扬州养几个面首度余生。”他摩挲着永乐的脸,曲着食指刮了刮她小巧的鼻梁。
她用手背擦干了眼泪,转身望向老谷主言辞诚恳:“老谷主,玄清谷传世百年,如今因我们毁于一旦是我们的罪责,我定会寻一静谧幽深之处再重建玄清谷。”
老谷主鼻子里轻哼一声,瞥了莫如风一眼:“起吧。”
他接着对李长乾说道:“皇帝,尽管再寻地重振,但我们玄清谷本就不应受这灭谷之灾,郡王身中之毒恕老夫不能出谷,你们另请高明吧。”
随后挥了挥袖子,对身后的莫如风恨不成钢的说道:“孽徒,跟老夫回去。”
李长乾头发早就被雨水打透,紧紧贴在额间耳后,他一身玄衣贴在身上,好不狼狈,长靴上满是泥点雨水。
身后阵阵快马乱蹄,赵青松和其余的暗卫冒雨而来,他们还未翻身下马,便声声泣厉:“主上!”
“主上!”
永乐立在李长乾的身后,她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望着李长乾的背影,泪水氤氲在眼眶当中,他的身影也慢慢有些模糊。
骄傲如李长乾,父皇母后太子哥哥在世之时一句话都不曾听过的李长乾,天生反骨满身戾气斗过周太傅策马扬街,在清檀山上溅血三尺十步浮尸不眨眼的李长乾。
他正在重重的跪在地上,一步一叩首。
他在臣子手下面前,在她的面前,跪着老谷主。
李长乾双手撑地,走一步跪一步叩一步,冰冷的雨水打在他的身上,他像是没有知觉一样重复着这些动作。
永乐鼻中酸涩,一股痛意涌上心头,像是被一块大大的石头堵在了胸口一样,她不知道为什么,无名的恼火突然灌进心口。
她猛地上前拽住李长乾冰冷的手臂,隔着湿透了的衣服她感受不到他身上的温度,她哭着:“李长乾,你起来,你起来啊。”
“老谷主,我求您救救李煦吧。”
“老谷主,我求您救救李煦。”
“老谷主,我求您救救李煦。”
“他十四岁,他十四岁。”
“老谷主,我求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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