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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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腿上的伤比较多，万幸没有伤到骨头。”
看着很年轻的女老师从柜子里翻出药物，边走边说。
学校医务室是一间空荡的屋子，整间房只有两个地方有屋内摆设，一是屋内正中间的一套桌椅，二是右侧墙壁那一排装常用药品的柜子。
毕竟是市里数一数二的好学校，可能根本就没想过有一天，医务室居然还真能用上。
平时顶多也就有几个学生过来拿点感冒药吃。
嵌在天花板的led灯又多亮了两排，瞬间让人感觉眼前事物变得更清晰了些。
女老师走到夏时礼身边，要她把裤腿撩起来，方便上药。
“先简单处理一下，”老师说，“建议你之后去医院看看，好吗？”
“不用。”夏时礼把裤子拢起来，到大腿根儿的位置。
一旁的叶风小声清了清嗓子，眼神飘忽，抬头望着天花板、自觉出了医务室。
老师便笑，轻声细语的，她虽然年纪不大，却有种不符年龄的恬淡气质。
夏时礼浑身都是伤，从腿到脸上。腿上35处，上身17处，脸上3处，共计55处。
老师已经蹲到了夏时礼面前，细心地给夏时礼处理伤口。
夏时礼原本以为她多少会问两句发生了什么，没想到她直到最后也没问任何东西，倒是安静。
几分钟后老师又再叫叶风也进来，同样简单处理下他身上的伤。
之前沈欢欢去找老师时，也就是叶风最后一次往里冲、阻止那群男生时，叶风改变了策略，不再尽力克制自己不回击，沈欢欢请老师过来后，叶风正好拽着一个男生的衣领子要打，底下还躺了几个已经被打趴下的男生。
老师当场就误会是叶风动了手，悲痛欲绝地给了他一拳，嘶吼：
“你怎么能这样！我一直以为你平时上课只是活泼了点，本性是不坏的，没想到终究是我看错了你！”
“你太让我失望了！”老师给了叶风一拳。
锤得叶风说不出话来，生怕自己一张嘴，流出来满地的血。
他们班比较特殊，体育老师是个浑身肌肉充满力量，但内心甜美的女生，平时最大的爱好就是追剧那种。
沈欢欢吓得心直跳，连忙上去要解释，体育老师却推开她，说：“让叶风自己来！”
然后老师又提起一口气，用电视剧里的那种经典语气，对还没缓过来叶风：“叶风，你说句话啊？！”
……叶风摸了摸脸上被体育老师揍的那一拳，应声进医务室去。
夏时礼站在一边，老师招手，要叶风坐下来。
叶风坐下后用余光去看夏时礼。
夏时礼的手也受了些伤，叶风发现夏时礼的手心比起自己的，要多上好多细纹。
那些短短的、倒深不浅的小纹路，像小虫一样在她的手上四处乱爬。
为什么手心会有那么多纹，打架？家务活？爱护不到位？
叶风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他的手上就没有，叶风的手仿佛开了美白磨皮，除了三条清晰的事业线生命线爱情线和指节处的纹路外，光秃秃的。
夏时礼的手还很小。
夏时礼明明就比他矮五六厘米，怎么手这么小？叶风双手合在一起，想象夏时礼的手和他叠在一起时会相差多大。
没过多久，率先被领去办公室盘问的沈欢欢回来了，她站在门口，隔空喊叶风和夏时礼，问他们处理好了吗。
徐正在催了。
篮球场的事见证的人不少，徐正接完体育老师的电话赶过去的时候本来气得要冒烟，恨不得当场就盘问，当场就让夏时礼和叶风领罚。
叶风劝了几句，徐正才冷静下来，先让他们去弄伤口。
至于被叶风伤到的那几个男生，后来应该是情绪稳定，发觉自己做了不好的事不好意思，所以强行说自己其实没事，不愿来医务室。
夏时礼和叶风一前一后地往办公室走。
沈欢欢虽然更关注叶风，但俩人出来时，她却先问了夏时礼身体怎么样。
从医务室到办公室要经过一条桥一样的巨大走廊，三人一路收获了许多目光。
特别是快到办公室时，盯着夏时礼的人比她转学过来那天多了起码两倍。
“你们俩先在外面。”徐正让夏时礼一个人进去，把叶风和沈欢欢留在了外面。
办公室门一关，原本还和叶风他们有点距离的吃瓜群众一拥而上，不停提问。
“叶风！叶风你没事吧，听说你被夏时礼压在地上打，脸都被揍变形了！”
有人“啊？”了一声。
“不是叶风单挑篮球场全体男生，把他们压在地上打，把他们揍变形了吗？！”
“什么？！难道不是美美单挑叶风，结果美美输了，篮球场的男生们都吃惊得变形了吗？”
美美，他们体育老师。
“是变形计吗，怎么说来说去都在变形啊？”一个女生闻言皱眉。
“你们传得也太离谱了！”
叶风正要开口，办公室门内突然爆发出一声怒吼，徐正喊着：“吵死了！”
“……哈哈”围观的大家或笑或失望，往后退了几步，有的更是直接回教室了。
办公室内——
徐正上下扫视了夏时礼身上，抱着茶杯，以为不明显但其实很明显地绕了夏时礼走了一周。
夏时礼的伤都在暗处，面上能看见的不多。
“说说吧，”徐正叹气，“疼不疼？”
预设徐正会先问为什么要去打架的夏时礼噎了一下。
她把嘴边的话换了换，回：“还好，我有经验。”
挨打多了，里面的门道自会弄清，无师自通是正常的，夏时礼知道什么姿势挨打受伤程度最低，那甚至可以算一种本能，脑子里没有想法，但身体会自觉避险，尽力降低伤害。
徐正好像又叹了个更大更深更长的气，这才问道：“为什么想要去揍叶风？”
他从沈欢欢那儿得到了一些信息，但并不全面。
夏时礼对此闭口不谈。
偌大的办公室里，一老一小僵持着。
“……”徐正很不喜欢别人不回他的话，拉下脸说，“我已经通知你爸过来了。”
“你爸跟你妈这两天挺好的，我大概了解一些，你还记得我们的协议吗？”
“上面写，你爸和你妈为了你能好好学习，要彼此和睦相处，现在他们倒是和睦了，你不学习，去找叶风打架？”
徐正坐下。
“我听沈欢欢说了，你是要向她证明什么，这我管不着，但难道你证明的方式就是找人打架吗？”他提高语气。
夏时礼依旧没有回话，她看起来脑袋空空，什么都没在想。
换句话说，没觉得自己错了。
徐正一瞬间心寒。
一个好学生，狡猾的好学生，认为只要最终的结果是自己看起来更像受害者，事情就没有问题了，反正被群殴的是她，所以就算正是因为她的不良动机才导致了整件事发生了，也没关系。
“你觉得你自己没错，”他呼吸加快，复杂的眼神投注在夏时礼身上，“这就是你解决问题的方式，你认为只要你打架，但受伤的是你，你去打架就没错是吗？”
“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的处理方式跟你爸有什么区别！”徐正猛地站起来，认为夏时礼这做法简直不可理喻。
夏时礼颤了颤眼皮。
似乎终于被他这一举动吸引到，她侧身正对着徐正，同样一脸认为对方不可理喻的表情。
“…我跟我爸不一样。”她冷漠道。
夏勤那种人，夏时礼才不会像他。
夏时礼低头。
不一会儿她想到什么，重新抬起头来，又重复了一遍，语气较之刚才平添出了许多怒气。
什么所谓的她觉得最后受伤只要是自己，打架就没问题，夏时礼联想到吕佳慧，夏勤总是跟她强调，他怎么样怎么样都是因为吕佳慧动机不良在先。
难道一个不能被证实的动机，比一个人实际受到的伤害还有重要吗？夏时礼越想越觉得生气，胸口起伏，脖颈上徒然冒出若隐若现的青筋。
她瞪向徐正，突然道：“你凭什么那么说？”
吕佳慧确实有可能犯错了，但没有证实之前，她就该被折磨成那样吗？
徐正懵了一下，夏时礼往前走了两步，逼近徐正，“你们是不是觉得有可能就是一定，她只是有可能那么做了，你们凭什么把她往死里逼！”
“拿出证据？为什么每次都没有证据，为什么每次都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为什么你不愿意你找实质性的证据！”
徐正有几分心慌，但更多还说错愕。
“你说呢？！”夏时礼猛地攥住徐正的胸口的衣服。
“……！”徐正把手放在夏时礼上方的空中，虚握住她攥衣服的手。
“我不是在说你爸妈的事情。”他放缓语气。
……
夏时礼盯了他大概半分钟，之后勉强冷静下来。
出了这个小插曲，夏时礼更不想说话。
徐正试着找回状态继续教育她，莫名也感觉怎么都变扭。
无奈，他打开办公室的门，准备叫叶风进来一起。
叶风斜靠在门边的墙壁，听见门开的声音，他立马朝里看，夏时礼站在角落，门缝不大，叶风看不完全。
沈欢欢也打起了精神，徐正张口发了个音节，荷包里的手机却响了起来，他拿起来一看，来电显示：夏勤。
夏勤来得很快，徐正和叶风后来不过又在门口等了两分钟左右而已。
至于沈欢欢，被劝着退回了教室。
夏勤跑着过来的。他还穿着工作服，前胸和后背的位置有几个大大的白字，写着公司的名字，他已将近五十，脱发有一点明显，跑起来几缕头发飞在空中。
他人很瘦，程度再严重一点就可以用皮包骨头、骨瘦嶙峋的来形容的程度。
其实仔细看的话，还能发现，他其实有一点跛脚。
见到夏勤，徐正和往常一样，想先和他简单打下招呼。
夏勤却很急，匆匆给了徐正一个眼神，点了点头后便进了办公室，四处张望，找夏时礼。
夏时礼和他对上视线的那一秒心情复杂。
不待她整理情绪，夏勤三步并作两步，扬起手掌走到她面前。
“啪！”掌心落在夏时礼下意识抬起来遮挡自己侧脸和头部的胳膊上，然后四人都愣住了。
夏勤收回手，双眼发红。
静谧。
一分钟后，夏勤却冷静下来，余光扫了扫自己的手和夏时礼。
……反应过来自己差点扇了夏时礼一巴掌后，他肉眼可见地开始变得愧疚和不安起来。
“……”夏时礼放下胳膊，没有说话，但脸上的表情已经说出了心里话。
“你连我都想打是吗？”
吕佳慧曾经跟夏时礼说过，在夏勤心里，永远是把子女排到第1位的，好几次他们要闹离婚，夏勤都说要把所有的财产安排来分配给她。
现在看来真可笑，哪儿来的第一位，夏勤明明是狡猾和恶心至极，把所有财产都给她，夏勤便随时都可以要回去，他知道夏时礼不可能一点都不给他。
那是反正不会给吕佳慧一点儿的意思。夏时礼觉得好笑。
夏勤估计也知道夏时礼在想什么。
他极不自然地往后退了一步，满怀歉意：“小夏不好意思，我也是”
“我被气到了，真的，你想想你打了多少次架了，闹了多少次了”
夏时礼耷拉着眼皮。
叶风和徐正进了办公室，叶风把门带上。
见到徐正，夏时礼想起之前的事情，突然有了说法。
她扯了扯嘴角，笑起来更像在嘲讽：
“哦，对了。”
“有人说我和你没有区别，你嫌弃我打架，我打架就是你教的，怎么样，不是应该开心，我学得多好？”
“你！”夏勤气得眼眶发红，难以自制地又抬起手。
“叔叔！”
这回夏时礼没躲没防了，坦荡地站在他面前等着他打，叶风见状过去拦他。
夏勤没给他好脸色。
“叶风同学，这是我们的家事！”他看了看徐正，暗示徐正把叶风弄出办公室去。
叶风忍无可忍：
“叔叔，说出来不好听！但人人都知道家长本来就会在无形中影响孩子，夏时礼说她学了你有什么问题吗？”
“我那是出于教育目的！”夏勤难以置信，叶风凭什么教训自己，他一个小辈！
“小夏，”他越过叶风，望向夏时礼，“我管你才会生气，生气了才会控制不住自己，不管发生什么，爸妈永远都是最亲的，最关心你的，难道这个事情你都想不明白吗？！”
夏时礼嗤笑。
徐正这时过来劝和，他希望四个人都能坐下来，好好地谈。
夏勤咬牙，还是想要求叶风出去。
叶风真是
“走可以！我只想说两句话，”叶风撇嘴，性子上来了，说走就走，劝也劝不住。
“连我这个外人都一直想着为夏时礼好，你身为父亲，能不能再努力点？”
“管好自己，别再让你女儿给你们操心！”他无语地看了一眼夏勤，一手打开办公室的门，抬脚出去。
他本身也算当事人之一，其实是有足够的分量可以在办公室里的。
徐正叹气。
……夏勤不看他。
夏时礼站在办公室木窗落成的阴影下，听到叶风说的话，她诧了几秒，抬头目送叶风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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