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弥留招待所（6）
大厅中央的空地上，女鬼跌坐着没有动。
她身型小巧，是那种带着天然柔弱感的五官。却浓妆艳抹，穿着一身完全不符合她气质的着装——一条极尽性感，甚至能引起兽欲的，大红色的v领包臀裙。
云卿飘到她面前蹲下，“能和我说说，你们的故事吗？”
轻灵通透的声音像是能穿透魂魄的每一处，带着某种特殊力量，让人不自觉的被吸引。
女鬼有些怔愣的抬头，对上面前漂亮的双眸，整个人都平静了下来。
“我叫何梅，是这家招待所的前台。”
她唇角勾出讽刺的弧度，“说是前台，不如说是‘小姐’。本职‘小姐’，前台才是兼职。”
“弥留招待所，就是字面的意思，临终都能招待大家的场所。这里什么样的客人都接。再加上，十年前的这里是这座孤山上唯一一个歇脚的地方，不说来探险的外人，那些附近干活的山民，才是我们的常客。”
女鬼的神情忽然变得柔软，“他叫杜秋。刚认识他时，他还只是一个高考失利的学生。因为打击过大，想要来山上跳崖自杀，凑巧被我路过，救了下来。”
“他说他家人已经去世了，一个人，没地方去。于是，我就求老板让他留在店里打杂。杜秋比我们都有文化，店里坏了东西都是他修的。每次我‘接待’完客人，他就在门口拿着浴巾等我。”
“一开始我觉得这种工作没什么，甚至还想过，只用躺在那，就能有钱赚，真是太简单了。可自从他来了以后，也许是第一次有人会关心我，珍视我，让我渐渐开始对自己的工作的事情产生了抗拒。他经常会和我说我从没见过的，大山外面的世界。星光般的霓虹灯，车水马流的繁荣，绚丽多彩的烟花……一切的一切让我开始憧憬，某天是不是也可以去看一看那样的美景。”
“一直到十年前的那天，他跟我说，他和老板提了辞职，问我要不要跟他走。我当时想都没想就答应他了，整个人沉浸在即将和他离开的美梦，完全忘了，从小被老板捡回来的我，半辈子都生活在这家招待所的我，怎么可能会这么简单的离开呢？”
大厅内昏暗。
何梅颤着声音抓起地上一抹灰烬，放在心口的位置。
“老板来找我的那天，说，晚上店里有客人要来，是很早就预定的。他说，只要我做完这最后一单，就给我一笔钱，让我和杜秋离开。”
她瞳孔睁大，浑身开始颤抖，像是在回忆恐怖的噩梦。
“可是，就是那天，成了我生命的刽子手，甚至连杜秋……”
女鬼颤抖着抬起手，指向前台的位置。
“就在那里，那里，还有那里。加上老板，整整九个男人，不！他们根本不是人，是畜生都不如的恶魔，把我当玩具一样，用最下作的方式，一遍又一遍的践踏。
整整一夜，我肮脏，破败的倒在地上。可那些人还是不肯放过我，压着我，让我眼睁睁的看着，老板那个还未成年的弟弟，脸上勾出最阴森残忍的笑，一边欣赏着我惊恐的表情，一边当着我面，亲手割了杜秋的舌头。
地上的鲜血，有他的，有我的。我疼到绝望。
老板说，做我们这一行的，想走，就必须把命留下。
从那以后我就疯了。每天木纳的任由老板把我拖进客房，继续给他开单。但成了哑巴的杜秋，没有怨我一句。他甚至每天继续守着我，照顾我。那种感觉真的很温暖，就在我也开始想着，忘了吧，只要有他在我身边，就算身在地狱，好像也没有那么难熬的时候——
我发现，我怀孕了。
但我怎么能怀孕呢？我甚至都不知道这个孩子的父亲是谁。我开始疯狂的敲打肚子，山上没有药店，我只能拼命吃那些说会滑胎的东西，可怎么都没有用，我拿起刀想直接将肚子划开，是杜秋拦住了我。他说，没关系，只要是我生的，他都认，都是我们的孩子。
可我根本接受不了。这个孩子就像是一个记忆的回放，时刻提醒着我那天发生的事。极尽的羞辱，和杜秋被割掉舌头的画面，一遍一遍的回放。终于，在老板让我大着肚子继续‘接待’客人的时候，它如愿的掉了。
一个已经成型的胎儿，手，脚，头，我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天，下着大雨，也像今天一样，是漆黑的深夜，招待所一个客人都没有。
我苍白着脸，任由身下流着血，一手抓着那个死胎，一步一步的走到厨房。用最锋利的菜刀，一刀，又一刀的把它剁成了肉泥。每一下，都让我更加越来越病态，疯狂。
也就在那时，老板的弟弟突然打开了厨房的大门。我记不得当时自己说了什么，疯魔早就侵蚀了我的意识，等我回过神时，我已经砍伤了他的双腿，用比他残忍十倍的方法，一片一片的将他的舌头割了个干净。就在快到二楼的那个拐角那里，我让他笑，不停的笑。要像他割掉杜秋舌头的那天一样笑，再笑着去死，多好。
我在他尸体上放了把火，可惜还没烧大，就被老板发现了。杜秋也来了。他劝我丢下手里的刀，可我已经疯了啊，真的疯了。我看到老板要逃跑的那一刻，什么都不管，一刀一刀就往上挥。老板把我踹倒在地上，要把我往死里打，可惜他终究只有一个人。
在杜秋冲上来从后面抱住他的时候，我撑着已经快到尽头的残破身躯，一刀划破了他的喉咙。
我的一生，都是被这个恶魔毁掉的。我想着，我一定要把他的四肢全部拆掉。就这样想着，想着……睁大双眼，死不瞑目的，彻底没了呼吸。也许是因为我的怨念太重……”
女鬼转头看向楼梯的位置。她指着楼梯上，第九节台阶的墙面。
“我化成了厉鬼，把刚成了孤鬼的老板，用他的四肢作为钉子，钉在了那面墙上。再后来，就是剩下的那七个人，在他们再次光临这间招待所的时候，在镜子里，浴缸里，衣柜里，将他们一个一个的彻底撕碎。
杀红了眼的我早已经被怨气吞噬了意识。所有的人类，尤其是男人，在我眼里都是猎物。”
女鬼强忍着哽咽，“可招待所里已经没有其他人了啊，只剩下杜秋，只有他一个人。”
她颤着手指向前台上面的位置，“那里，就在你们刚才看到的那里，我附在杜秋身上，亲自，亲自把他吊死在了那儿。”
可即使这样，杜秋那个傻子，大傻子，竟然在生死一念间，用尽最后的力气，祈求神灵，用他自己的魂魄作为代价，来度化我的滔天怨气。傻子啊，那个傻子……”
“呜呜呜……”女鬼的哭声在大厅内回响。
可惜，鬼魂，是没有眼泪的。
这就像是，无论你怎么哭泣，都无法释放一分，深入灵魂的悲痛。
云卿重新环视下周围。回想起那些，前台后的吊死鬼，台阶墙上被拆了四肢钉死的恶鬼，楼梯拐角被焚烧到面目全非的少年鬼，厨房里成了肉泥的婴灵，以及那些客房里，死状恐怖的男鬼。
原来，阵法里的这些怨鬼，不是别人，都是她亲手，一个一个在这栋楼里烙下的结局。
面前的女鬼，瘦的单薄，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本该是最耀眼的年华。
可是啊，阳间就是如此，都是人生，有人身在天堂，有人却一生都在地狱里拼命挣扎。
“那后来呢？”云卿的声音很轻。
“后来？”女鬼抱着双膝，眼神里没什么光，“后来，成了鬼屋的招待所彻底破败。不再亮起灯，也不再有人在这里驻足。
直到十年前，来了一对夫妇，男的是位天师，是位很好很好的人。”
云卿与宋谨言对看一眼，没有打断她的话。
女鬼：“他说，荼靡村出现了凶尸，他需要用这栋楼里困住的所有怨魂为阵眼，将那具凶尸封印。原本，我和杜秋也是注定要和那些怨鬼一样，被抽去意识，沦为看守阵法的怨魂。是宋天师，他留下了我们的意识，说生机他种下了，能否结果，剩下的要看天意。
再后来，记不起是过了几年，好像很久，又好像没很久。招待所里突然来了很多人，有警察，有穿着西装的人，他们把尸首处理，之后再怎么样我不知道，因为我知道困在这栋楼里的我们，本就是孤家寡人。
之后没过多久，来的人说，这里被一位新老板买走了。他们就把这里进行了翻修，而那些，原本留下来的所有痕迹，就再也不复存在。”
云卿：“你知道新老板是谁吗？”
女鬼摇了摇头，“新老板从来都没有来过。甚至连这间招待所，装修后，根本没有人来经营，就这样一直空着。”
云卿拧眉：“从来没有人途径停留过吗？这里可是开车能到的最后地方。”
女鬼同样有些疑惑抬头看向他们，“你们难道不是荼靡村的人吗？”说完像是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么傻的话，摇起了头，“是我傻了，你……”她看向飘在半空，透明的云卿，又看了眼宋谨言，有些胆怯的收回视线，“你们一看就不是普通人，怎么可能会是荼靡村的人。”
云卿：“这是什么意思？”
女鬼：“我虽然没有去过那个村子，但这十年，偶尔会在这间招待所停留片刻的人，都是荼靡村的村民。听他们说，这十年，外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脱贫变化，所有的山村都修了路，唯一还需要经过这里的，就只剩下，荼靡村。那里就像是被世人遗忘，无人问津，除了荼靡村的村民，是不会有人来这里的。”
那，那个414会不会……云卿问道：“大概三四天前，有没有人在这里停留过？是一个男人。”
女鬼被她眸里的认真震的一愣，“有，有。不过不是一个，是两个，他们歇了一晚就走了。”
“你还记得他们的样子吗？”
“样子？两个人还挺有特色的，一高一矮，一壮一瘦，那个高壮的男人手腕上，有一道刀疤，不知道他们遇到了什么，当时他的伤口裂开了，就在前台那儿简单做了伤口处理。”
高，壮，有刀疤。
“！”云卿扭头，正对上宋谨言凝重的表情。
这些所有特点，都和莫洛洛提过的414完全符合，就算高壮的人很多，但手腕上的新伤，不可能会这么巧的。
看来他们真的没有来错地方，那个414，应该就是在处理完莫洛洛那单后，直接回了荼靡村。
云卿看向女鬼，“你知不知道从这里怎么去荼靡村？还远吗？”
女鬼点头，“不，不远。从招待所出去，继续往东，能看到的，只有一条小路。就沿着那条路一直走，听说天气好的时候，走上三四个小时，就能看到被山环绕在中间的小村落了，那里就是荼靡村。”
三四个小时吗……如果是平时还好，可现在……
云卿回头瞥了眼墙角，靠在那里毫无声息的，自己的躯壳。
“不过……”女鬼打断她的思绪。
“恩？”
“你们确定要去荼靡村吗？现在阵法已经破了，那当年被宋天师封印的凶尸，可能就在那个村里，你们……”
云卿莞尔一笑，“那更应该去了。我们惹出来的乱子总要去收拾烂摊子的。倒是你……”她声音顿了下，“今后有什么打算？继续留在这里，一直等到阴差来接吗？”
昏暗的大厅里，女鬼怔了下。漆黑的双瞳有些呆愣的看向大门之外。
外面漆黑一片，她的眸里却像是看到了星光似的微微闪耀。
女鬼：“我想去外面看看，走到山外，去遥城，去北方，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不是和他曾经说一样，充满了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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