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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叉叉


  79.

  心怡是下午到校的,脸色蜡黄,像是受了很大的打击。

  我帮忙充饭费,去收她的饭卡时,发现原本饭卡上半颗红心的卡贴被撕掉了,留下一面胶状残骸,沾了些灰尘脏兮兮的。

  这张卡贴还是高一时我们一起在校门口的饰品店里买的,当然我们买的是单张,只有心怡买的是情侣的,另外那张半颗蓝心的第二天就被她拿给了梁嘉康。

  “怎么回事?”我回到班,叉叉拉住我的手打听。

  我当然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我点点头压低了声音:“应该是知道了。”

  叉叉皱着眉担心的看了一眼心怡,然后又摇摇头:“分了也好,反正留着也是个祸害。”

  我却和她想的不同,心怡和梁嘉康闹分手早就不是第一次,虽然再怎样严重心怡都没有动过那张卡贴,撕情书扔礼物这样的事情没少做,但他们最后仍旧能化解危机重新在一起。

  其中细节我们不得而知,每次都是在我们以为他们已经分手时,忽然看见他们两个腻歪在一起。

  到底是谁的错,又是谁原谅了谁,恐怕根本就说不清。

  而这次,我有一种历史重演的预感。

  中午我和叉叉去食堂吃饭,远远就看见梁嘉康贼眉鼠眼的朝我们看,最终还是没忍住。

  “那个,心怡没来吃饭?”

  叉叉用鼻子哼出一个答案。

  陈家康碰壁,脸色是难看的,但依旧客气的和我们说话。

  “你们帮她买饭吗,她说想吃什么?”

  叉叉回敬了一个白眼。

  我心软,也不想和他在这里怄气,男女生打饭的队伍是分开的,待会万一被老师看到我们三张嘴都说不清。

  “辣子鸡。”我胡乱说了一道菜打发他,帮心怡买饭的人是叉叉,我根本就不清楚她要吃什么。

  梁嘉康道过谢,转眼就消失在男生的队伍中。

  我的确是不喜欢这个人,但又受不了他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而且还是对着我。

  我和叉叉本来以为没事了,没想到打水时又碰面了,梁嘉康站在锅炉房门口,明显是在等我们。

  “你去,我看见他反胃。”叉叉说话依旧直爽。

  我硬着头皮走过去,装作打水的样子和梁嘉康说话。

  梁嘉康看见是我过来有个明显的放松状态,他也不傻,叉叉每次见他白眼都会迅速填满眼眶,用膝盖想都知道对他不善。

  他把饭塞进我手里,再三嘱咐要让心怡好好吃饭。

  “她那个胃不行,一顿饭不吃就会胃疼。”他搓搓手,讨好的说,“还有你劝劝她别总吃这个,太辣了对胃不好。”

  我没出声,拿了饭转身就走,走出两步后回头看,梁嘉康正在和身后的男生说话,那男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梁嘉康飞起一脚踹在对方的屁股上。

  我相信他是真的关心心怡,也相信他依旧会本性不改。

  学校的辣子鸡从来不辣,他的舌头如果不是摆设不会不清楚。

  他只是条件反射。

  叉叉从我手里接过那包可怜的辣子鸡,上楼时直接扔进了垃圾道。

  80.

  回宿舍时心怡像是个没事人一样,忙里忙外的正在洗衣服,看见我进来淡淡的一笑:“宁晨,舍长说上午是你帮我做的卫生,谢谢你啊。”

  我哈哈哈的笑了笑,我这人一听见谢谢就词穷,每次别人和我道谢我都觉得是自己欠了对方几两金子。

  我没有衣服要洗,便和叉叉坐到床上。

  叉叉上午语文课睡觉被抓了个现行,语文老师发表了长达五分钟题目为“我就没见过你这样女生”的主题演讲,然后扔下一篇古文让叉叉背,今晚语文晚自习检查。

  在语文老师的眼里,虽然高考背诵默写这一项成绩只占五分,但是多得一分干掉千人,而且背诵全凭态度,写不下来就是态度不认真。

  对为此我向叉叉考证过,她是不是因为懒才造就今天的局面。

  叉叉回答了三个字:“她放屁!”

  “站着说话不腰疼,她就是都会背了不起了,她哪只眼睛看见我不好好背了!哪只眼睛看见了!”

  叉叉的大嗓门引得半个班扭头看我们,我赶紧捂住她的嘴。

  “那你怎么就背不下来?”语文老师奇怪,其实我也很奇怪。

  81.

  叉叉的爸爸是语文老师,妈妈是音乐老师,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也都是那个年代的知识分子,放在年轻时就是一群新时代的有志青年,所以整个家族也算得上是书香世家。

  但是再书香飘散的家族也有些封建糟粕的思想,这种思想体现在叉叉爸爸那一方,叉叉的爸爸,连同叉叉的爷爷,都认为叉叉妈妈肚子里一定是个男孩,然后叉叉出生了。

  程旭这个名字是叉叉的爷爷所起,老人家练得一手好书法,在叉叉降临八个月前就欢欢喜喜的写下了这个名字,悬挂在给叉叉准备好的卧室里。

  旭日东升光宗耀祖,看得出寄托了多大的希冀。结果却是个女孩,叉叉的爷爷也不好再把名字收回,直到今天那张书法还挂在叉叉的卧室里。

  我叹口气,原来这个奇奇怪怪的名字是这样来的。

  虽然希望是个男孩,但毕竟是有文化的家庭,叉叉又是亲生血脉,留着老程家原汁原味的血。所以从小叉叉并没有受到任何重男轻女的偏见,爷爷奶奶也视这个小孙女为掌上珍宝。

  但是后来,叉叉爸爸的两个弟弟也结婚生子,而且都是男孩,这一下子就点燃了叉叉爸爸的胜负欲。

  衣食住行,别人家孩子有的东西叉叉一定会有;琴棋书画,别人家孩子不会的叉叉也一定要会。

  当年林城那阵少年宫的风潮影响的不仅是我爸我妈,叉叉的爸爸比我妈更杀伐决断,除了跳舞乐器这些耳熟能详的项目,还连带着报名了诗朗诵、阅读和作文思维训练。

  我记得那个诗朗诵的班级就在我笛子班的对门,每天我们在这一面鬼哭狼嚎,他们在另一面鬼哭狼嚎。如果少年宫挨着居民楼,肯定早就有人报警了。

  后来我妈放过了我,我妈心软,我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的策略准保奏效,但是叉叉就没我这样的好运气了,她一哭她爸只会更烦,无异于火上浇油。

  “哭哭哭,就知道哭,你们女孩子家家就是矫情。”

  我同情的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慰她,那你妈呢?

  然后叉叉露出一脸更绝望的神情。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忘了我妈只是历史长河中的一个特例。

  叉叉小时候还不如我呢,我虽然也烂泥扶不上墙,但我却懂得看脸色行事,一直处在天资匮乏惹老师生气和勤奋努力让老师闭嘴的平衡点上,所以老师和我妈说起我时只能用没有天分来解释,再加上我配合着做出低眉顺眼的样子,我妈无奈又心疼,肯定管用。

  而叉叉只会用撕掉老师教案,砸坏少年宫钢琴,在作文纸上吐口水这样的方法表示抗议。

  一点都不懂得深谋远虑。

  82.

  她爸爸被气的七窍生烟,然后战斗欲更旺,下定决心要把自家女儿培养成饱读诗书的一代才女。

  语文老师能做什么?自然是从认字背诗开始。

  我自小就知道亲戚之间有一个陋习,就是喜欢比较各家孩子的见识程度,谁家的孩子比自己家的聪明,自家孩子定然会换来几句训斥,自家孩子碾压众人了,还要掩饰开心说这我们孩子就是个书呆子。

  我从小就觉得她们可真是无聊。

  比成绩比排名比奖状,甚至连身高也要拿出来比一比。

  “都十岁,你看看人家,高你一个头。”好像先天基因不足也是我们的错。

  而在我们最初牙牙学语的时候,能比的只有一件事,比哪个孩子认字认的最多。

  不知道是不是我们这代人独有的优秀标志,小时候经常会报导出某市或者某县或者某乡惊现一个三四岁的神童,小小年纪就认识上千字。

  后来长大了这类夸张的报导销声匿迹,因为时代进步再也登不上大雅之堂。取而代之的是各种雷人的夸张广告,今天瘫痪多年的王老太贴了这个膏药能下地做饭,明天白内障的李老头吃了这个胶囊重见光明。

  还有九百九十八元的全金全钻手表,抹一抹就能黑皮变白皮的魔法喷雾。

  那些俗烂套路根本没变,只是渠道转移。

  就像我在初中时会相信电视里那些说话不打草稿的商家一样,叉叉的爸爸也认定了认字多就是神童的真理,每天逼着叉叉背拼音读汉字。

  小时候有一种挂在墙上的塑料纸片,有的是拼音表,有的是汉字表,后来还有英语和数字表,叉叉的爸爸买了十几张,挂满了叉叉的小卧室,每天盯着她去认那些凸起的汉字。

  学会一张换一张,从单纯的汉字换到三字经弟子规,后来又换成了李白和杜甫。

  叉叉告诉我,她还没上小学就背完了小学一年级的古诗。

  “这不是挺好的吗,那你后来怎么...怎么就这个样子了?”

  “后来?后来我一看见汉字就恶心,别说背诗了,我都不愿意碰语文书。”

  初中时,安安曾经给我讲过她二年级被送到英语课后班学音标语法的事情,她连二十六个英文字母还没认全,就跟着一个个比她高两三头的学生坐在那里听一般将来时和将来完成时。

  她也和我说过这两个字,恶心。

  她小学成绩优异,和我一个天一个地,但是唯有英语从来没得过满分,初中更是一落千丈变成班里倒数。

  她说,一开始就反感的学科就像一开始就看不顺眼的人,注定讨不到什么好处。

  教育机构里有信口开河的老师,家里有心比天高的父母,笨鸟先飞这句话我们听了十几年,我却始终不知道,那只笨鸟最后怎么样了。

  笨鸟先飞就能变成聪明的鸟吗?

  为人子女,我门没有权利讨伐父母的决定,尤其是这种报补习班培养兴趣的决定,头上一直顶着为我们好的高帽子。

  也有的孩子因为得当的培养开发了智力,在某一个领域成为冉冉升起的新星,得到后生可畏的肯定和赞扬,但也有像安安像叉叉一样的孩子,在过早的年纪就留下了后遗症,只等未来的某天隐患变成病症,最终留下恶心的形容词。

  父母没办法预料到之后的种种,我们也没有能力选择和拒绝,未来的路上都是变故,好心也可能是酿成恶果。

  这件事上,没有对错,只有获利者和受害者。

  叉叉小学后,领回的语文试卷分数一次比一次低,那个说好了言传身教心平气和不会打骂孩子的爸爸,终于举起了手里的的扫把。

  “我当时觉得特别解脱,他可总算是动手了,就他成天看我不顺眼还要忍着跟我讲大道理的样子,我看着都憋屈。”

  叉叉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地,她爸爸也被逼急了说了心里话。

  “你们女孩子就是不中用。”

  后来叉叉才知道,老程家比她小的那两个弟弟一个比一个聪慧,恐怕她爸爸没少受刺激。

  但是这时候叉叉却想不了那么多,她爸扔下这句话时,她妈妈刚好进门,女孩子不中用的结论一下子刺激到了妈妈,两人一个气头一个气傲,很快就扯出了平时琐碎的大小杂事开始吵架。

  “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他俩第一次吵架,我不记得了,但你有本事吵架有本事离婚啊,成天把我夹在中间算怎么回事,他俩就算是因为我妈做菜忘记放盐吵架都能扯到我身上,好像我语文不好所以我妈就不会做饭了一样。”

  捅破了和她爸爸之间的窗户纸,叉叉干脆破罐子破摔,再也不像之前一样,她爸爸让背便背,反而是逆反心理日渐强盛,发展成敢用煤气灶烧语文书的状态。

  既然能在幼儿园就学习小学的课本,那么也自然有在小学就使用初中叛逆期的权利,然而我能认可叉叉的话,不代表叉叉爸爸也认可,她爸爸只会说,孺子不可教,顽劣异常。

  她爸爸不再逼着她学语文了,她也已经在语文这条河里沉了底,后来又遇到一个更年期的初中语文老师,以及一个喜欢用罚写解决问题的高中语文老师。

  她们直接给出了叉叉默写拿不到分的结论——态度问题。

  女孩子天生文科好,默写理应比男生省心,万年碰上一个叉叉这样的,就是态度问题。

  她们会说,别人都背的下来就你背不下来?

  却没有人问过,为什么你背不下来?

  但我想,就算问了,就算答了,现况也会依旧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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