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未来
65.
我妈仁至义尽,最终放弃了“上帝关上了我的一扇门自然会给我打开一扇窗”的幻想,我在小学毕业时彻底和少年宫告别,我还记得我临走前在大门口郑重的鞠了一躬,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两不相欠再也不见。
“没有,我不会画画也不会跳舞。”
“我没说这个。”苏正阳摆手,“就是你感兴趣的。”
“多邪门都可以。”他补充。
我噗嗤一声笑出来,哪有人用邪门形容兴趣爱好的。
“我以前倒是有一个梦想。”我缓缓开口,“挺傻的,就是...讲故事。”
他没说话,虽然有些困惑但仍旧鼓励的看着我。
“小时候电视还没有回放功能,而且我还总要和我姐抢电视看,很多电视剧都只能看个大概,甚至看不到大结局,或者是大结局不是我想的那样,然后我就自己编出另一个结局讲给自己听。”
“而且我入戏,这是我妈说的,我对电视剧电影小说里的那些故事特别迷恋,甚至会走不出来,不是相信那些人真的存在,就是迷恋,迷恋那些故事那些人,我也说不清楚这种感觉。”
“那你有没有想过当编剧。”
“怎么可能?”我摇头。
“怎么不可能?”他的反应比我还大。
编剧,离我太遥远了,他们怎么工作,在什么样的公司工作,学的是什么专业,报考的又是什么样的大学,我一点概念都没有。而且这个职业,听起来就很不切实际,远没有医生教师会计这样的工作来的真实。
可是我明明不喜欢那样用“稳定”框住全部人生的工作,好像未来几十年都能一眼看到结尾,可在不稳定面前,我又本能的恐惧,未知的不确定性让我惶恐。
原来我根本就不清楚自己想要怎么样的生活。
“有什么不可能的。”他又重复道,“大学里也有影视编导专业啊,我以前和我爸妈说我想学动画他们也觉得我有病,可是大学里真的有动画设计专业,也有从事这些工作的人,没什么不可能的。”
“那你爸妈想让你学什么。”我转头看他,想象着他以后的样子。
“学经济,好就业。可我不喜欢,大公司里勾心斗角的,太累了。”
的确,我也想象不出他每天小心经营算计的样子,还是自由的生活更适合他。
“你呢?”
“学医,工作稳定收入高,最好还留在林城,这是我妈最大的愿望了。”
苏正阳哈哈哈笑起来:“你学医?阿姨就不怕你把手术刀忘在病人肚子里。”
他笑了好久,我没有像往常一样和他斗嘴吵架,天光朦胧,接近正午的阳光晒得我有些困倦,我不自觉地朝着身后躺下来,把手背挡在眼睛上过滤掉一些日光。
林子里安静的很,深秋已经没了蝉鸣,只剩下我们两个的呼吸声和秋风卷过的萧瑟,竟然有些像是海浪的声音。
好像时间都被放慢,把每一秒钟都拉出慢镜头的质感。
我不知道苏正阳是不是躺了下来,他的呼吸声离我很近。
我好像问了他一个问题,我问,你们家里有海吗?
他好像说没有。
我执拗起来,说没有海算是什么南方。
然后我们两个又开始拌嘴,最后他忽然妥协说以后一起去看海。
他说完这句话,我的脑子里响起了一首老歌《冬季到台北来看雨》。
我说,那就去台北。
我不知道为什么看还要去台北,但我没计较。
他说好。
然后我就睡着了,也可能我一直都睡着,我们根本没有说话,也没有关于台北的约定。
只是做梦而已。
一个很好很温柔的梦。
我醒来时他仍旧在我身旁坐着,我推了推他问时间,然后两个人朝着学校走去。
我没敢问他关于那个看海的约定,百分之八十是梦,那么就让我保留百分之二十的幻想好了。
反正今天的一切都像是在做梦。
66.
我们回班时小年轻的课刚结束,我看着又是满满一黑板的板书,不知道是喜是悲。?
小年轻是个认真负责的老师,她身上有着所有年轻老师的优点,有耐心,讲课细心,边边角角的细节都会重复很多遍,每次考试不厌其烦的划知识点强调重点题型,甚至会在考试前来班里给我们加油打气。?
只是她完全不适合当老师。?
她从前门出去时我们刚好从后门进班,她还特意绕回来,询问苏正阳的伤势,眼里是没有半分水分的关心。?
她是个好老师,只是不会讲课。?
可这样的老师,适合当老师吗??
我呢,我喜欢故事,我又真的适合当编剧吗??
人生处处都是疑问,一环套一环,一个问题的解决换来的不是答案,而是另一个更难解的问题。?
我想知道我的人生最后的X究竟是几,然而我手里终归没有拿着我的剧本,我只能活在故事中,一点点按照步骤耐心计算,而且没人会告诉我我的解题思路是否正确。?
人生就是瞎眼摸象,没看完就是没看透。?
我一样,其实苏正阳也一样。?
没有谁会不同,即便他在我眼里已经很厉害了。?
67.
回班的路上,我终于和他说了期中考试带给我的冲击,那些细细碎碎的情感和烦恼,我不知道他究竟听懂了多少。?
我想象过很多种他的反应。完全听不懂埋怨我太多纠结,耐心鼓励我循循善诱,又或者是像老话那样的精神胜利法,告诉我说坚持就是胜利。?
然而我没想到他会说,我也一样啊。?
他问我还记不记得他说要反抗的事情。?
我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英语老师上课的作文折磨,他曾说要反抗却没了下文,所以我一直当他是一时气话。?
“我跟你差不多,你花功夫学化学,我花功夫学英语,你没进步,我也没有啊,没有就重头再来呗。”他口气轻快,不知道是在安慰我还是安慰他自己。?
“我英语学得晚,初中转学去了外地,发现原来大家都是小学学英语,而我原来的学校初一才开始教26个英文字母,我根本跟不上课,有好长一段时间英语都是倒数,比你现在的化学差多了。后来我花了好多时间才跟上来。”?
“你是想告诉我说努力就会有收获。”?
“不是。”他遥遥头,“努力不一定会有收获,但是收获一定来源于努力,所以...”?
他不带任何玩笑的看着我:“我帮你。”?
所以,我帮你。?
我也不能给你打保票,承诺努力就能换来进步和收获,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和你一样的普通学生,但是,我可以帮你。不管能不能行,我们可以试一试。?
世界上最美的三个字早就被人们内定,传唱于无数的歌曲和诗篇,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鼓励,心灵鸡汤式的温水慢熬,恨铁不成钢的刀枪棍棒,又或是冰冷现实的“你要是不好好学习以后就是个扫大街的”。我听过很多种,曾经也为了其中的一些动容。?
但最好的三个字,最动人的鼓励,都比不上这句简简单单的我帮你。?
我帮你啊,你怕什么。?
苏正阳没有给我细讲当初他的英语是怎样追上来的,相差四年的完全空白,能达到今天的成绩绝对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也断不会像他表现的那样轻巧,也许也像我一样起早贪黑然后换来依旧血淋淋的卷子,我只是失败了一次,而他又失败了几次呢。我想一定比我的多。?
但是现在已经可以这样轻易地说出来,当做鼓励我的筹码,好像真的是过眼云烟毫不在乎。?
山翻过去了就只是山,翻不过去就是一道坎。?
我把笔记本递给他:“师父检查吧,我都补好了。”?
他看笔记本的空档,叉叉刚好上完厕所回来,五分钟内已经打听出了事情的全部经过。?
原来是有几个高一的学生在操场玩篮球,几个人打赌说能不能直接把篮球从窗户扔进班,结果一失手,径直打碎了自己班的窗户,全班吹了一节课的冷风。?
“这帮熊孩子真是欠修理啊,胆子真大。”叉叉感叹。?
苏正阳看完我的笔记,还给我时顺便递给我一个暖水壶,可我并没有和他说我的暖水壶丢了的事情啊。?
“早上我给我妈打电话,她说要来看看我,刚好胡蔚楠就在我后面排队,她说你水壶丢了,我就让我妈帮忙带了一个。”?
我想起舍长一大早风风火火的冲出宿舍抢电话,应该就是那个时候的事情。?
军绿色的暖壶,果然是男孩子适合的款式。?
“你不要啊?”苏正阳看出了我的犹豫。?
我连忙接过来:“要要要。”我脸烧的厉害,小声而客气的说:“真是谢谢...谢谢阿姨了。”?
我客气而娇羞的反常把苏正阳吓得不轻,他没回答,出门去了。?
舍长非常识时务者为俊杰的凑过来,笑的像个奸商:“说吧,用几袋薯片感谢我?”?
她一定觉得就算把我的柜子搬空我都不会有任何怨言。?
68.
中午,我提着暖水壶气宇轩昂的走去水房,把打饭带饭的事情交给了叉叉,为此叉叉没少揶揄我。?
“真是宝贝死了,怎么,打个饭还能给你摔了。”?
后来事实证明,我让叉叉帮忙打饭的决定是正确的,因为我那个丢了的暖壶,失而复得了。也许它根本没丢,只是被人移动了位置,昨晚天气太黑我找的不仔细,才误以为它丢了。?
水还是满满当当的,只是已经放凉了,我只好拿着两个暖水壶去打水。?
桦实的水房不仅位置奇怪,打水制度更奇怪,说是水房,其实只是锅炉房前面的一排热水龙头,以锅炉房正门为中心分开,劈成东西两半,东半部分是女生打水的区域,西半部分是男生打水的区域,两边分界线分明不能擅自逾越,否则就又是违纪。?
而且还真的每天都有老师在这里值班,给那道看不见的三八线再加上一道防火墙。?
可是这样的安排根本就不合理,女生洗头洗脚都比男生废水,有时一天要打两次,而男生却是胡乱用凉水对付对付就可以的个性。所以经常是女生这边人满为患,水池里的水壶刚拿走一个瞬间就有另一个填补上去,而男生那边却能空出好几个没人用的水龙头,我们只能眼巴巴的望着,依旧在人堆里体验摩肩接踵的快感。?
时间久了,我们也学会了投机取巧钻规矩的空子。?
于是就常有人缘好的女生把自己甚至是全宿舍的壶都扔给和自己关系好的男生,等着男生打好水再一个个接过来。?
这种女生多半都是长相漂亮的,自然有一大把男生愿意效劳,剩下那一小半则讲的是哥们间的意气,比如我和我们班长。?
我在外围等着,男生那边人少,没一会儿班长就打好了水递给我,他是班长我是生活委,都是经常出入政教处总务处的熟人,路过值班的主任时他还提高了嗓门喊了一声老师好,一点也不知道避避嫌。?
我回宿舍后把这件事讲给叉叉,叉叉一脸鄙夷的看着我。?
“避嫌,你俩,老师又不是眼瞎,人家都抓长得好看的。”?
“我长得不好看吗?不好看吗?”也就只有在宿舍我才敢如此臭不要脸。?
叉叉嫌弃的看着我,一脸语重心长:“宁晨,做人要有自知之明。”?
我俩一边聊天一边蹲在床边吃午饭。?
我们宿舍是阳面,四张上下铺,南面阳台北面门,门上还有一个不能挂任何遮挡物的小窗户,门口和床铺间有一段距离,东侧叠放着我们的八个铁皮箱子,西侧是卫生间,这个卫生间使得身后董希的床位成了一个死角,而我的位置稍差一些,我的位置在董希之后,那个小窗户能看清我三分之二的床铺。?
虽然我的位置算不上最好,但也比舍长的好很多,她的位置正对大门,一举一动展露无疑,而且还因为是一号铺,顺理成章当了舍长,经常被占用午休时间出去开会,下午哈欠连天的去上课。?
比上不足,但也比下有余,我没什么不知足的。?
因为床位是死角,董希经常把床贡献出来供我们吃午饭。饭菜都装在轻薄的塑料袋里,有时烧不注意就会蹭上一两滴油污,但董希从不计较这些小事,用卫生纸擦一下就过去了。?
上帝赐给我一个不灵光的脑子,一个腐朽严苛的高中,但他也赐给我一群不矫情好相处的室友,就为了这个我就应该感谢他。?
外面忽然一阵吵闹,我被巨大的炸裂声惊醒。?
叉叉摇摇头,从我的塑料袋里夹走一块豆腐:“不知道又是谁的水壶炸了。”?
天气渐凉,每到这个季节热水壶就非常容易炸碎,而且一点预兆都没有,去年的这个时候心怡的水壶在倒水时忽然碎掉,玻璃碴溅的嘴巴里都是。?
“我去看看。”?
来了桦实之后,我很少像以前那样遇到事情就冲上去看热闹了,祸从天降,保不准旁观者也会连带遭殃。可是此时我却有一种预感,促使着我出门看看。?
因为这响声离我们宿舍那样近,我能听到来往的人脚踩碎片的声响,因为外面人声嘈杂,好像不是暖壶碎了就能聚集起的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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