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chapter12
噢,歌儿是不错。
好奇怪,明明他们之前就没有过什么交流。
“那个……你们来临崇很久了吗?”也不知道是不是头饰实在太沉的缘故,尹南觉得自己脖子几乎僵直了,眸子颤动两下,挑拣了个明知道答案的问题问。
“挺久了。”裴知遇上半身往后一仰,坐姿很随性,但是有一种恣意的好看。
和上次在报废器材室吃火锅的时候一样,有这么一瞬间,尹南怀疑自己看到的裴知遇和之前的是两个人。
“噢……”尹南点头。
她有些不知道该往哪里看,漫无目的地抬起眼,却见天空融着诡谲的绛紫和湛蓝将整个山脊拉进去,夜色渐浓,老榕树的枝干上和低矮的屋檐下一盏盏亮起了明莹莹的小桔灯。那是裴知遇装上去的,在她刚来的那一天——那么之前他在临崇的这两年,还做了多少事儿呢?
旁边裴知遇的手机响了两下,是有电话过来。他们挨得很近,那头的声音可以透出来一些,尹南隐约听到的是“咬坏了锁,跑出来了”之类的话,说着两人话里就带了些笑。裴知遇收回一只腿,侧了侧脑袋活动骨骼:“早说病好了就放回林子里去,非得养着啊。”
“嗯,做什么,当宠物?实验室里这么多白鼠,别说几只了,你挑一窝也行。”
那边不知道又说了什么,尹南没有听清楚,裴知遇坐直身子,很浅地笑了笑,回了句轻佻的俚语“德行啊”。
挂断电话。
尹南楞地回过神似的,把头转向另一边。这时欢呼声渐起,几个姑娘手拉着手围成一个圈,中间那个应该是谁新娶的妇人,羞愤地跺了跺脚;她男人就站在外边儿想进去又进不去,非得要两个人唱首乡里人编得很露-骨的情歌,调笑声一浪接着一浪,喜意和篝火中燃烧的柴灰似的迸溅开来,噼里啪啦的。
“我以为他们会来拉你跳舞。”裴知遇的声音浅浅的,和她离得很近。
“刚刚有个阿姐来问过我,但是我不会跳……四肢不协调。”尹南低下头,脚尖一下一下轻点着地面。
“你会的不是挺多的?”
“……哪有。”她回这句之后才倏地想起来自己刚来那天唱双簧口技这事儿,指节懊恼地敲了一下椅子背面。
气氛就像是音乐节拍里留白式的停格,尹南从肚子里搜刮着话,之前那场失败的研究啊,为什么要来临崇啊,每一个都是她想问的,然而开口却是:“那个……野,小动物跑出去了吗?”
“嗯,咬坏了铁门锁。”
“那,这里的小动物还挺有脾气的。”
这句话说出来就感觉好傻,尹南觉得自己都快哭出来了。
橘黄色的火光一跃一跃,夜空让这片空地看上去不那么真实,也不知道她的羞赧能被遮住几分。
裴知遇唇角扬着笑,低眉的时候眼角也是舒展的:“对,是有点脾气。”
他的目光仰向天边,漫天的星辰聚集成摇摇欲坠的银河,深黑色的眼里也似乎点缀着繁星:“其实,本来我们也应该去救它们。”
每片地域上的生态圈有它的开环,也有它的闭环。两年前研究所的一部分从银浦般来临崇,带来尖端人才和前沿科技的同时也带来了各种工业废水,就像是往这个环上插了一把刃剑。小动物呢,无论昆虫,鱼类,两栖动物还是哺乳动物,打眼看去不能察觉,但其实人每往生态注入一点残渣废料,这些残渣废料就会通过食物链和环境反馈给食物链的每一个环节,以及人本身。
啊?
噢。
尹南点头,大概把他说的用自己的理解转换成这么一段话。
裴知遇笑:“你看起来很像个学生。”
“我又不教这一块儿。”尹南眸光闪烁几下,“我是老师,但是在其他的领域里我也可以当学生。”
裴知遇轻点了点下颌,发出“嗯”一声极低的鼻音。
“就比如——”尹南不想让气氛冷下来,“比如那天在陡坡边上,我要是没碰到你,也没碰到其他人,该怎么自救?”
“那你应该问我,人在坑底应该怎么求救。”裴知遇说着身体微微往前倾了一些,手很自然地将袖子上撩了几寸,手肘靠在膝盖上方,“有几种可能,如果你没有被斜生的桑树枝挂住,也没有遇到毒虫一类,只是没有支撑住掉了下去,那样堆积的落叶不会让你受到很严重的撞击,一个成年人可以很容易从小于八十度的泥坡上爬起来。”
尹南默:“我怎么就非得掉下去了?”
裴知遇抬眸看她:“人在下坠的一瞬间会出于本能下意识抓住身边任何东西,但你不会。”
和他挨得那样近,尹南觉得自己快被这双眼睛给吸进去。
“因为你手里,一定会抱着书。”
她有没有忘记呼吸啊。
就像是烟火转瞬在脑中炸开似的。
“尹老师和裴叔叔讲小话!”石坝子旁边的小台边儿三两聚集着几个班上的孩子,手里口袋里鼓鼓囊囊的装着各种蜜枣、金桔和炒瓜子,也不知是谁带头说的,尤傲秋拉着席云若一面弯着眼睛笑一面看过来。
“说什么呢张瑞你这小子!”卢尚开穿着很沉的民族服饰,抬起脚就往带头那男孩腿上踹,身上衣裳叮叮当当一片响。
“卢尚开——”尹南立刻板着脸站起身。
“略略略略略。”张瑞做着鬼脸跑开,卢尚开作势要动手,眼神往尹南这边儿一瞄,尽力压住火气似的留在原地,咬牙切齿说出一句“给我等着”。
尹南伸出手揉了揉眉心,却听石坝子那边一句“红狮子来啦”,是席朝暮披着一件金缎红边晃着身子跃起来,他的两鬓是斑白的,可以明显看到带着沟壑极薄的皮肤下青筋紫络的分布,然而精神非常矍铄,双手拉着金缎,面上眼中显出别样的神采。
“爷爷!”席云若飞跑过去。
“席老师!”孩子们都围了过去。
尹南也踮起脚跟看了几眼,身边似乎有人过来,白向琮在跟裴知遇说话,声音断断续续的听不大清,只是“申城”一个词她比较熟悉,又反复地提,所以模糊能辨认些。
来往人多了些,边上许多人都往石坝子那个方向挤,孩子们身骨小,尹南往旁边挪了挪怕他们摔着撞着;再回过头看过去的时候,原先他们坐的藤椅边上只剩下两个空杯。
这些跃动的火苗和摇晃的银饰,篝火旁年轻人的欢歌,颇具民族特色的婉转的舞姿,孩子们放肆爽朗的笑和妇人们一声一声的祈福,这些画面串联起来成了她今夜梦的每一帧,飞速闪过的帧频让她几乎有点跟不上来,最后变成屋檐下的灯和夜幕中清迢迢的银河。
他眼如星辰,只问她想吃什么,她当时赌气似的说火锅。
裴知遇点头,跟她说的是“好”。
火苗已经熄了,深秋的雾尽管生起,山林的枫也尽管在红。
过了假期许听茗就要正式给孩子们上课,二人也没有闲着,闷在房间里一个讲一个听。尹南把目前英语上课进度讲得很详细,许听茗也拿笔在书上勾勾画画,把每一个点都记录了下来。她的点名册跟尹南一样做了很多记号,最底下的尤傲秋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儿”,卢尚开是“很勇敢,也很有创造力”。
“你去见过孩子们了?”尹南问。
“还没有正式见,不是篝火晚会嘛,我在旁边看着的。”许听茗合上黑色水笔的笔盖,伸手去翻自己的背包,“我带过来了一些零食,要不要吃彩虹糖?”
尹南不是很喜欢吃甜,然而对方递来了还是接过道了声“谢谢”。
“本来呢是给孩子们带的,但是这里的环境比我想象中的要好许多,至少他们都健健康康的。”许听茗笑道。
尹南点头,班上有的孩子虽然瘦,却也没有格外愁吃穿。
“比我去缅甸支教的时候好上许多。”
“你还去过缅甸?”
“对,我们当时是分好几批人过去的,当地的孩子说的不是正经缅语,他们也有当地的方言,就像我们的东北话啊,客家话之类。”许听茗把包装拆开,放了两颗糖含在嘴里,“你知道吗?那些孩子竟然会唱《我爱北京□□》,我们一下车就对着我们唱,就只是为了要几颗糖。”
尹南心里像是被什么触了一下,侧过头看向许听茗,听她继续说。
“他们知道我们是中国人,我上课时他们喊我‘中国老师’。我带过去的一些零食分完了,方便面和饼干之类的自己也完全没有留,我的同伴也一样……那些孩子在我们快上火车的时候追过来,挥手用中文对我们说谢谢。孩子们说的是‘谢谢老师’,他们的家长说的是‘谢谢中国’。”
她很平静地将一整段话说完,抬起眼的时候却和尹南一样,眼边都是红的。
“尹南,你真的……签了三年?”
“嗯。”
“那孩子们应该谢谢申城。”许听茗跟她说了句玩笑话,打破方才的气氛。
“我不算是申城人。”尹南摇头。
“欸?你不是季教授的女儿吗?”
“嗯,是。”
尹南不愿意多说,许听茗也没再问下去,二人都有自己的课要准备,做完交接之后就各自回宿舍了。许听茗有过几段支教经验,工作态度也非常认真,很快就接上了原先陈璐璐的进度,大概带了一两个星期就能自己独立安排教学任务,尹南有种从繁杂琐碎中终于能喘上一口气的感觉。
同时秋意也从青石板的缝隙,从夜里觉得薄了的被子,从逐渐加厚的里衣外套中透了出来。
十月中旬断了一次水,沈善文说是因为义宁那边输送过来的源头被挖掘机挖坏了管道,又因为水注的高压造成了一些人员伤亡,暂时供应不上水。临崇县基本上每家每户都会备上一坛子大水缸,宿舍里自然没有。尹南吃了几天的食堂,晚上就用面包凑活。
周五下午依然是一堂英语一堂美术,许听茗回来比前几天晚上许多,头发是湿漉漉的,脸上化着淡妆,端着盆子一路走来的时候拉出道翩跹的长影,远远看到尹南宿舍开着门,便笑着打了声招呼。
“尹南,你吃饭了没呀?”
“还没,我一会儿吃点饼干,你呢?”
“我在银浦吃的。”许听茗笑意灿灿的,“顺道借了个水洗澡。”
尹南顿:“……啊?”
“你别看那里边儿都是些男人,还是有个在食堂做饭的姑娘的,是当地人。”许听茗解释道,“名字也很好听,叫小舒。”
她上前几步亲昵地用手肘碰了碰尹南的腰间:“你也去呗,怕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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