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苏嘉沐带着六皇子匆匆离去的背影让贺云洛心内一凛,明明还是自己熟悉的清丽面容和熟悉的婀娜身姿。
为何他竟会觉得嘉芙变了个人?
贺云洛摇了摇头,只在心内嘲笑自己道:自己如今是越发疑神疑鬼了,嘉芙是这世上最爱自己的女人,他不该怀疑她。
苏嘉沐将六皇子安置在自己宫殿内,随后便带着婉儿往林贵妃的宫殿里走去。
幸而林贵妃早前十分受宠,先皇便把宫中地理位置极佳的未央宫赐给了她,苏嘉沐脚程放快,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走到了未央宫。
宫殿门口站着不少望风的小太监,苏嘉沐暗道不妙:千万别来迟了一步,她可不是来给林贵妃收尸的。
殿外的小太监见了苏嘉沐后,脸上险些笑出一朵花儿来,只用一种似懂非懂的目光望着苏嘉沐道:“奴才参见皇后娘娘。”
“娘娘定是来送贵妃上路的吧?干爹早在里头候着了。”
苏嘉沐也不多费口舌解释,便由婉儿扶着进了未央宫的正殿。
还未推开殿门,里头便响起了林贵妃声嘶力竭的哭泣声。
“你这腌臜的阉人,别碰本宫。”
“丞相让你来赐死本宫的?那不过是苏嘉芙的姘头罢了,他说的你也信?”
“先皇他怎么可能会如此狠心,定是你在骗我。”
…
原来原主叫苏嘉芙,倒是个极好听的名字。
苏嘉沐推开了殿门,便见平日里不可一世的林贵妃正披头散发地跌坐在地上流泪,而张德清则捧着杯酒阴测测地望着林贵妃。
张德清好似早已预料到了苏嘉沐的到来,他便弯着腰将手上的毒酒递到了苏嘉沐眼前。
林贵妃常年欺压奚落皇后娘娘,如今娘娘得势,必是想亲自送林贵妃上路的。
谁知苏嘉沐却将张德清递来的毒酒一把打翻,酒盏落地后发出了一阵清脆的碎裂声。
张德清面上有些惊讶,开口问道:“娘娘莫非是想亲手勒死贵妃?”说罢,他便略有些无奈地打量了一番苏嘉沐消瘦的身形。
娘娘如此瘦弱,当真能勒的死人吗?
林贵妃闻言也抬起了一双淬着毒意的眸子,眼里的恨意几乎要将苏嘉沐凿穿,“你这贱人,如此谋害本宫,你不得好死。”
苏嘉沐:“……”老娘一句话没说呢,你们在脑补什么?
“张德清,你先出去。”苏嘉沐也懒得再激怒林贵妃,便随口将张德清打发了出去。
张德清欲言又止,如今的皇后娘娘与往昔那个胆小怯懦的弱女子不大一样了,沉默寡言的模样让张德清心下都有些没底。
思及丞相大人对皇后娘娘的情谊,张德清便识时务地笑道:“奴才告退。”
等张德清走后,跌坐在地上的林贵妃便欲起身,却被眼疾手快的苏嘉沐上前狠狠扇了一巴掌。
披头散发、形容狼狈的林贵妃右脸上又肿起了五个鲜红的巴掌印,一阵悲戚从心内涌了上来,她便声嘶力竭道:“成王败寇,你要杀便杀。”
昨日里她已派人给父亲母亲送了信,父亲母亲却草草回信,信上只说‘圣上断不会如此无情,勿庸人自扰。’
林贵妃读完信后,整个身子都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父亲、母亲回信中的敷衍意味太盛,她甚至都无法欺骗自己。
苏嘉芙即将上位,父亲母亲又怎么舍得赌上满门荣耀来换自己一条性命呢?
若是哥哥在,兴许他还舍得用自己的无上军功换自己的一条命,可哥哥此刻仍驻守在西北,并不知他的幼妹已半只脚迈进了鬼门关。
恍恍惚惚一夜,林贵妃终于接受自己死路一条的现实。
于是,她便换上了被先皇封为贵妃时赐下来的服制,画好了姣美的妆容,以贵妃的尊容,坦然且无畏地接受死亡。
可张德清将那杯毒酒递到她眼前,她闻到那杯酒里浓厚又腐败的死亡气息时,她心内紧绷的那根弦才瞬间分崩离析。
她才二十三岁,她不想死。
她放弃了往昔自己视若生命的尊严,对着那个腌臜卑贱的阉人百般祈求,可张德清却只是皮笑肉不笑地重复着一句话。
“能到地底下去服侍先皇,是娘娘您的福气。”
福气?这样的福气给他张德清,他愿意要吗?
林贵妃正在心如死灰之际,苏嘉沐顶着那副矜贵又不忿的模样来到了自己的寝宫内。
她在不忿什么?是在恼怒张德清手脚太慢,还没把自己送上路吗?
总不可能是为自己不忿。
林贵妃的脸颊火辣辣的疼痛,成王败寇这个道理她明白,到底是她苏嘉芙走到了最后,如今她成了胜者,必是要在自己死前百般羞辱自己一番的。
林贵妃自嘲一笑,羞辱就羞辱吧,自己从前的确是将这名义上的皇后压的喘不过气来。
“你刚才骂我,所以本宫要打你。”苏嘉沐说完这话,便从婉儿带来的包袱内拿出了一套宫女的衣服,随手扔在了林贵妃眼前。
已经做好赴死准备的林贵妃:“……”
这是在…做什么?
对上林贵妃的疑惑眼神,苏嘉沐抬手瞧了瞧自己细如玉葱的柔荑,装似不经意地开口道:“你还真想死啊?”
林贵妃此刻也停止了哭泣,微愣一瞬后,点漆般灵透的杏仁眼里立刻写满了震惊。
好半天,她才嘤咛出声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不该是苏嘉芙,谁都能对她施以援手,可不该是苏嘉芙。
前几年,自己在未去世的太后与先皇之间左右逢源,将苏嘉芙打压的喘不过气来,后来她更是为了避自己的锋芒,主动去了冷宫。
扪心自问,若是换了她活到最后,苏嘉芙被赐死,她绝不会施舍给她半分善意。
更何况是施以援手?
“本宫讨厌你,可本宫不想让你死。”苏嘉沐说完这话后,便背过身去,给林贵妃足够的体面换衣洗漱。
苏嘉沐生在人人平等的二十一世纪,信奉的是积极向上的社会主义价值观,每个人的生命都只有一次。
监狱里的死刑犯尚且有人权,更何况是尚在花样年华的林贵妃?
争风吃醋类的龃龉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犯不着让一朵娇花枯萎在这深宫中。
许是被苏嘉沐这般正义凛然的气势臊得羞愧不已,林贵妃便轻声啜泣了起来。
啜泣完,她又遇到了一个难题,平日里她养尊处优惯了,自己独自将这衣裙穿上着实有些困难。
耗了不少功夫,林贵妃却还未将自己身上繁琐的贵妃服制褪下。
还是婉儿看不过眼,上前帮衬着林贵妃穿衣。
待林贵妃穿戴整齐后,她惶惶不安的心才安定了一些,只听她极为轻声地说道:“谢谢。”
苏嘉沐当没听见,透亮澄澈的眸子落在了林贵妃的鬓发上,“你有钱吗?有地方去吗?”
据她所知,林贵妃母家十分显赫,可如今空荡荡的未央宫里哪里有一丝林贵妃母家的人影?
只怕她是被家族抛弃了吧?
被戳到伤疤的林贵妃敛下美目,好半晌才回答道:“送我去西北吧。”
苏嘉沐无意窥探别人的秘密,便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推开未央宫的殿门,苏嘉沐迎面撞上了正在和干儿子们插科打诨的张德清。
婉儿身后多了的宫女太过显眼,张德清一眼就注意到了,他僵着脸笑道:“娘娘这是新收了个小宫女?”
人精到底是人精,苏嘉沐赏识张德清的识趣,便破天荒地让婉儿递了个银子上去,“公公去买酒喝吧。”
说完,也不管张德清青红如便秘般的脸色,大步流星地带着林贵妃离开了未央宫。
被苏嘉沐雷厉风行、全无章法的做派震慑到的张德清僵在原地好半晌不知该说些什么。
还是略伶俐些的小太监望了望身侧憋着一股气的干爹,打抱不平道:“皇后娘娘做的…这是什么事啊?”
另一个太监则立刻上前替张德清拍了拍背,口中不住安抚道:“干爹不必着恼,到时随便寻个宫女,穿了贵妃的衣服去凑个数便是了,难道丞相还会计较这个?”
这话方才让张德清心中的那股郁气尽皆吐了出来,他似是有些疲累,拍了拍那小太监的手道:“好孩子,还是你聪慧,无论最后是丞相赢了还是六皇子赢了,她都是我们的主子。”
那小太监本是不懂,一联想到皇后娘娘与丞相的复杂关系,便明白了干爹这话的意思。
“走吧,去将那遗诏给丞相送去。”张德清感慨完后,便带着两个小太监往乾清宫走去。
那两个小太监如今还是稚子的年岁,走在偏僻的宫道内便忍不住小声嬉笑了起来,而张德清见了此状,却破天荒地没有责备这两个孩子。
只见他抬头望了望一碧如洗的天空,眼角的皱纹在日光的映射下愈发显眼。
他老了,可他的干儿子们还年轻着,都是没了根的腌臜东西,没了血脉的羁绊,却更在乎这点半路上的情谊。
若问张德清,与先皇三十年的主仆情谊是假的吗?
自然不是。
可他张德清更想好好活下去,也想让干儿子们在自己的庇护下平平安安地长大,哪怕这样做的代价是背上一辈子的骂名。
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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