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魍魉
篝火煌煌映在嶙峋的石壁之上,金灿灿的烤鸡蜜香四溢,苍绒一口衔住,心满意足地围在陆欺欺脚边大口咀嚼,片刻的安宁令它暂时忘却流落阴涯的惶惶不安,颓然思寝。
“此处洞穴距离回魂关尚有两日脚程,因官道阻塞不能通行,唯有借道密林一条途径。”狗娃若有所思地旋紧水囊,向着一旁说道。
洞穴之外,高木蟠空,紫岚氤氲,蜿蜒小径纵横交错,莓苔漫地,毫无半分雪原风光——这正是传闻中清族人人避而远之的密林奇观。
据闻这密林是雪原异兽“六天赤螣”出没之地,十多年前因异兽食人事件频发,此后便再无人敢闯。
陆欺欺盘腿坐在一堆干草之上,心生疑惑:“这密林还真是奇怪,分明在赶往此处的途中,天上还飘着鹅毛大雪,甫一踏进林中,却忽觉衣裳闷湿。”
苍绒连声赞同:“对呀对呀,这鬼地方让人呆着不舒服,蛇虫鼠蚁遍地,还走不出去,你说怪不怪?”
陆欺欺投以鄙夷的眼神,敲敲它的脑袋:“你还好意思说呢,自己一只壮如牛的大懒虫,还怕那些小虫,没出息。”
“我、我这也是为了保护你嘛。”
“好啦好啦。”陆欺欺笑眯眯地伸了个懒腰,一头栽进苍绒柔软的绒毛中,“快睡吧,明早还要赶路呢,狗娃,你也快休息。”
言罢,她向着他看了过去,对方眼中映着熊熊的火星子,屏息凝神,耳廓轻颤,灿若星河的双眸之中似是探寻到了什么,乍然掠过一丝惕惕然之色。
“别出声,洞外有人!”
狗娃陡然间压低了嗓音,脚下顺势一旋,踩灭了火星子。
陆欺欺见状,立时屏住了呼吸,蹑手蹑脚地向外探去。
“这什么鬼地方,四处都是瘴气,我脸上还莫名其妙的被虫子咬了几个大包,你看看你看看!”男子的说话声自不远处传来,愈发清晰。
“谁叫咱们狐哀大人皮香肉嫩,不咬你咬谁?”
“嘿,翟乐,你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我不就比你长得俊点,你用得着这么嫉妒我么?我可不想找不着公子又赔了我的脸!”
“你还知道找公子!如今不知公子是生是死,你我二人竟然还有心在此玩笑揶揄?”
“哎呀,离开稗州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下策嘛,九苍那几个疯女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这叫以退为进,说不定以公子的聪明才智,早就离开稗州了。咦,翟乐,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味道?”
“对呀……好像是……哇!翟乐,你踩到狗屎了!”
男子直笑得前仰后合,左右乱颤,洞内的陆欺欺与狗娃不约而同地望向苍绒,只见它羞赧地垂着脑袋,低嘶了两声,怎么着,还不准它行方便了?
“闭上你的臭嘴!这屎尚呈湿糯之状,还有未消化的菜叶,定是有人来过。”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你看你,平日里一本正经惯了,连分析起屎来,也这么头头是道,佩服,实在佩服!”
那名被唤作狐哀的男子仍在咥咥然捧腹大笑,讪讪地朝着二人所在之处拔步而来,正是四下顾眄之际,又听得“噗”地一声,竟是一记惊天动地的闷天雷,在那枯枝掩映的洞穴之中炸开。
“出来!”
前一刻还在涎脸饧眼的男子倏地拔出了腰间的软剑,执剑当空来取,剑过之处草木横飞,“枥拉”一声,那洞口遮掩的横枝顷刻间如雪片纷飞,在他掌中豆火的映照之下,露出了几双咕噜噜的眼珠子。
“哇!谁放的屁那么臭,我不行了,翟乐你去看看!”狐哀瞠目扼腕,连连向后撤脚,两三步便躲到了翟乐身后,双掌奋力将他往前推。
陆欺欺与狗娃面如菜色,实在不堪忍受苍绒那混杂着强烈烤鸡味的臭屁,双双阵亡在干草垛上,昏昏欲死。
“苍绒!”陆欺欺双手死死地掩住口鼻,面上已显薄怒之色。
不等苍绒答话,一柄锋利的长剑便已扼上陆欺欺喉间,剑锷堪堪偏离了寸余,散落的几缕青丝夹着些许凉意轻轻拂过她白皙的肌肤,她下意识地吞了一口凉唾,不再动弹。
“抬起头来。”男子语气不容置喙地命令道。
用剑指着她的,这都是第几个了?
陆欺欺无语问苍天,果然跟狗娃呆在一起,就没什么好事。
眼前的男人身披银狐大氅,目光凌厉,几乎是来自本能里的警惕,一剑封住了她的咽喉。
“放开她。”
朔风凛凛,她身后的声线更是寒意袭人。
晦暗之中,那双灼灼逼人的眼,浮浮沉沉,只如一汪暗涌汪洋。
“铿”地一声,长剑落地,翟乐睖睁双目,双膝一软,脆生生地跪了下去。
这荒山野岭的,莫非是见了鬼了?
愣怔着双眼的翟乐,那一条麻舌仿佛打了结,囫囵半晌,咬字不清:“公、公、公……公子!”
“哎哟喂!我的公子诶!您抛撇我等多时,狐哀可想死你啦!”
一旁的翟乐尚在哑口难言,说时迟那时快,那名叫狐哀的男子如饿虎扑食般猛地拥住狗娃的肩膀,话音未着,泪先盈眶,硬生生地挤出两行清泪,拼命往他身上蹭。
好生浮夸。
陆欺欺立直身子,掸了掸襟口上的断发,不忍直视那举止放浪的男子,将头撇过一边。
看这样子,又是狗娃的旧相识?
“咦,公子,你怎么不揍我了?”狐哀抱了好一会儿,才惊觉有异,不禁满腹疑窦,若是按照以往公子的脾性,但凡他稍有动作,还未飞身向前,公子便会一掌将他拍得个鼻青脸肿,如今却任由他戏弄,嗯,看来暌违多日,公子也有点想念他狐哀了罢?
“松开。”
狗娃冷不丁冒出两个字,狐哀方识趣地跳了下来。
“公子,您怎么会在这里?您没伤着吧?狐哀你也真是的,动作那么大,你看公子给你累得,还不快跪下!”双膝着地的翟乐仍未起身,顺道拽了狐哀一把。
狗娃曾听那对男女说过“四相卫”一事。
四相卫乃是他的贴身护卫,自他入主觉城之后,便一直跟随在他身边。合欢、琴嗔目前已叛变,方才听二人交谈,这落拓不羁的,名叫狐哀,那么另一个,便是翟乐。
如今尚不知他二人的底细,还是静观其变,以俟良机。
于是他便装出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向那二人吩咐道:“起来吧,我没事,倒是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翟乐款款起身,恭敬施揖道:“禀公子,我们是长孙大人派来寻你和合欢、琴嗔的,因稗州城近几日不太平,我二人便趁乱逃了出来,想着避避风头,再去找您。公子,怎不见合欢、琴嗔?”
三言两语,暗藏讯息。
这二人神态自若地询问那二人下落,也未提起萤石一事,是刻意为之,还是们真的不知情?陆欺欺满腹狐疑,与狗娃悄无声息地交换了眼风。
待得对上那二人满怀期待的目光,狗娃选择了缄口不言,倒是一旁的陆欺欺,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情状,且叹且言语道:“他们两个因公殉职,呜呼哀哉了。”
翟乐、狐哀二人这才注意到公子身旁的陆欺欺,忙不迭追问:“什么?他们……死了?”
“对啊,死了,死得好惨哪。”陆欺欺低眉一颦,就惺惺地掩着啼痕,将头埋入膺前。
不明就里的翟乐仿佛吃了一个蹬心拳,唇边浅笑一凉,银牙一紧,扣齿一刻,才仓惶问道:“公子,她所说的,可是真的?”
狗娃的面容之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轻轻掸掉领上的灰尘,淡淡说道:“此事以后再议,当务之急是走出密林。”
“诶?慢着!”狐哀好似发现了新大陆一般,促狭的双目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笑容,只见他闪身向前,凑到陆欺欺身边嗅了嗅,见她眉如翠羽,齿如含贝,转眄间一片清辉耀目,真真是个画屏里的美人,此刻便心下解意,嗤嗤地笑起来。“公子呀,怎地珠玉在侧,却藏着掖着?自打我狐哀记事起,就知道公子就不近女色,长孙大人青眼有加的那几个驷马高门之后,您也不正眼瞧一下,如今怎么……嘿嘿……”
轻言肆口的狐哀并没有招致狗娃的诘骂,反而让翟乐有几分不悦,连忙用骨扇敲打他的额头:“你这薄唇轻言的毛病可真是改不了,不过公子,还不知这位姑娘尊姓大名?”
“喂喂喂,翟乐,我这是关心公子,怎么到你嘴里就变了味?”
陆欺欺懒得搭理这二人一唱一和,直截了当道:“我叫陆欺欺,就一个普普通通的乡野郎中,本来这里也没我什么事,但托你们家公子的‘福’,没了安身立命之处,这才与他一路逃亡至此,刚歇下没多久,就遇见了你们,事情就是这样,没什么好说的。”
“小欺姑娘救我一命。”狗娃补充道。
狐哀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倒吸一口凉气,口角生风:“公子,那您这是……”
翟乐立时向他白了一眼,踱步向前,神情慌张道:“公子,您受伤了?伤到哪儿?让我给您看看?”
陆欺欺眉目流转,结眉细观二人情状,心中不禁暗想:方闻合欢、琴嗔二人的亡讯,狗娃寥寥数语,此二人也不多过问,如今得知狗娃负伤,这个翟乐却一副忧心忡忡、矫言伪行的模样,不知是惺惺作态,还是与合欢、琴嗔兄妹长久龃龉不合,才这般置若罔闻?
陆欺欺与狗娃对视一眼,看来这四相卫,都不简单呢。连那个口无遮拦的狐哀,也未必如乍看之下那般汪洋自恣。
倒不是她陆欺欺杯弓蛇影,只是这一路来的尔虞我诈,让她如临深谷,当前只能就棍打腿,见机行事。
而另一边,翟乐也是煞有其事地打量着陆欺欺,这世上能伤得了公子的人屈指可数,今日的公子又不似寻常,颇有几分古怪,对于身边这个女人,公子更是讳莫如深,与之相较,他二人乍看之下,倒与公子疏离了许多。
翟乐忧心公子伤势,又不敢逾越,正是焦急之际,反见狐哀眼风四瞟,不禁恼他:“狐哀,你心不在焉地看什么呢?”
狐哀将指一屈,对着那一片漆黑的草丛蜷指一点,嘴角衔笑,反手掷出一枚蒺藜,但听得草丛中传来一声哀嚎,一个气急败坏的小少女伴着阵阵清越的铜铃声,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莹莹如玉的月光映照着那双狡黠的眼睛,稚气未脱的面庞上含着一丝薄怒,怒目走向狐哀。
陆欺欺见状,不禁往狗娃身后藏了半步,生怕伤及无辜。
今个儿这草丛里是藏了多少人啊?怎么一茬一茬地往外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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