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吩咐
佩玉背着傅瑶君走到山顶时,已经烹好茶的弄月,正揪着手帕,指挥着那两个家丁,在石头树下翻翻找找的。
听见脚步声,弄月忙回头,眼见翠衣上沾着点点血迹的佩玉背着傅瑶君,立刻吓得一趔趄,忙急步过来扶着,关切道:
“是小姐受伤了?”
“没有,山石硌脚,不想走了。”傅瑶君从佩玉背上下来,如是道。
她第一次发病时身边只有佩玉弄月二人,因此被她压了下来,至今连弟弟妹妹都瞒着,更不会让眼前的两个小厮知道。
因父亲的缘故,傅瑶君自幼不喜傅家族人,父母亡故后他们的种种行为,更让傅瑶君厌恶透了他们。
所以现在,她绝不能让人知道自己身患怪病,免得那些人更肆无忌惮。
所以她说了很合她在傅家身份的话,又不大合她性格的话。
从来傅大姑娘要做什么就做什么,不霸道,但会很坚持。
但傅大姑娘并不折腾旁人,诸如累了不想走就让人背着的事,她以前从没做过。
不过弄月目光闪了闪,已经明白定是傅瑶君又发病了。
她心跳得更慌却不问,只能过来挽着自家小姐的手,趁机揉了揉。
还好,是软的,瞧着走的两步路,也很好。
弄月略安心,支使家丁将那天然石凳恢复好,摸出自己的新帕子铺垫,柔声问:“小姐,坐吧。我让人看过了,没有蛇的。事情都好了?”
“嗯,”傅瑶君点头,“因此再不必来了。”
弄月心中一喜。
一连来了十天,之前每天无功而返,小姐的眉头都一天比一天还拧。
奶妈妈说过的,人不好总皱眉,会老得快。
小姐才刚及笄呢。
现在可算好了,小姐再不会愁眉不展了。
她为傅瑶君高兴,连为老爷太太没了的伤怀都去了大半,端来温度适中的茶水:“今年的新茶,小姐尝尝。”
服侍过傅瑶君,她才回头又问佩玉:“你身上是怎么回事?你没受伤吧?”
她虽然怯弱怕血,但与佩玉都有一样的痴心,傅瑶君说要救人,那么定是行好事,因此她一定不会质疑,更不会多问。
只要不受伤就好。
佩玉已将外罩的翠衣脱下,露出里面素白色的孝衣,将翠衣卷卷递给弄月,口中道:“当然没有。”
她一直在树上潜伏的,当然不能穿孝衣,白晃晃的瞎子都瞧见了,所以才在外面罩了这样一件。
弄月用指头尖接过衣服,皱着脸整理好,放进了已经空了的食篮里:“都烧了吧,留着也不好洗。”
“随你。”佩玉不在意,只拿起了放在一侧自己的茶碗,里面的茶水果然是凉的。
她喜滋滋地仰头吞尽,犹自不足,问弄月:
“还有吗?”
弄月无奈一指:“那边小壶里,都是你的,只贪凉,不好的。”
佩玉不理,只美滋滋地抱着小壶,在一边休息去了。
傅瑶君喝了半盏茶,忽得听见林间有樵夫的号子声。
她仰头看看,眼前的核桃树枝叶茂盛的,层层叠叠,让她瞧不见那个鸟窝所在了。
她忽然想起记忆中一件小事,扭头对那边坐着的家丁道:“金年,我要吃核桃。所以以后你每天带人来在这儿守着,别让樵夫伐了这棵树。若遇见有人要砍,给人钱财好生说话就是。”
金年听见立刻应声,而后又笑着:“大小姐放心,小的多带人来,保证日夜守着,管定让大小姐吃到头茬的核桃。况且这儿的樵夫都知道这树是山神爷爷家,不会动的。”
傅瑶君没有答话。
不,会有人砍的,也就在不久后的一天,一夜之间,这棵数百年的老树,便只剩个桩子了。
能被称为山神爷爷家的老树,在周围百姓心中自然不一般,因此一时人心惶惶,就有人说是因为樵夫伐山、猎户捕猎,才让山神生气搬家了。
事情越传越玄乎,再加上怀王遇刺的事情闹得沸反盈天,朝廷常派人来调查,刺客没抓到,周边村子的普通百姓倒是抓了不少,也不知关在何处,让许多□□离子散,难以团圆。
这事情足闹到当今皇帝驾崩,才算了解。
由此种种,周围百姓更是认定有人得罪了山神,觉得这是山神降罪,将怒气都发在了附近的樵夫与猎户身上,将人也打了,家也掀了,以至于往后数年没人再敢上鹊山打猎砍柴,宁愿绕远路去别的地方。
这等事情自然不小,傅瑶君之所以觉得是小事,全因那时候傅家治丧的时候,他们姐弟三人白天哭到黑,黑夜哭到白,哪儿还能管到其他事情。
所以傅瑶君只是听说,要等到几年后再回备州时,风波已经平了,她也只听人说起那场刺杀,对石水县周边百姓的影响。
因此若不是这十天都在这树上待着,与有抱窝的母鸟处了邻居,傅瑶君都未必能记起这事。
如今刺杀未成,但朝廷一定还会派人来,到时候怕是还要为这树搞出许多事情。
因此她派人看着,能少几件樵夫猎户的无妄之灾,总归是好事。
拿定主意,傅瑶君又吩咐道:“搭个棚子,一日三餐家里送,莫要明火,待核桃好了,自然有你们的赏钱。”
金年立刻道:“是。”
“还有,不许掏鸟窝,想吃什么回家要就是。”傅瑶君想起那短暂的邻居,又加了一句。
“啊?啊,是!”金年被这个吩咐说得有些懵,不过再一想大小姐虽然行事果断,到底还是女儿家,总爱心疼个花花草草小动物的,便忙又答应。
吩咐完后,傅瑶君又坐了片刻,这才将杯中残茶喝尽,起身道:“先回家去吧。”
回家去等着,等那位怀王来找她。
而如果自己想错了叶书白,那位怀王没来,而是连夜回京呢?傅瑶君在心底想。
那她就借着于怀王有恩的理由,亲自进京去。
总之,她就是要闹得天下人人都知道她,让天下都知道傅家大小姐又娇纵又无理,让天下人都盯着傅大小姐会做什么。
如此,二叔傅皋与顾斯年才不敢轻易行动,也可借此逼那执棋人现身。
傅瑶君想着,再次抬头看了一眼那棵核桃树。
这次,先机终归在她手中。
石水县城是备州第二大城,整座城的房子不论贫富,都以青砖制成,城中大街小巷也都铺着青石板路,常常有人打理,所以整洁平整。
此外,城中更有两横六竖八条水道交错,如今有专门的水役管着,不许人乱倒乱洗,因此水也极干净。
如此,青砖屋舍、青石板路、碧水青青,所以石水又被称为“青城”。
张知县安排了叶书白住在县衙不远处的客栈,天字一号房,房舍干净整齐,很是雅致。
叶书白下了马车的时候,贴身小厮鼎儿早就在门前。
他已经听说了刺杀的事情,所以很是紧张,立刻就迎上来拱手:“王爷万安,小的亲自做了安神汤。”
一听说刺杀事后,鼎儿看谁都像是贼,索性连客栈厨房都换成了王府带来的人,连做安神汤都要自己亲自盯着才行。
叶书白依旧那副不动如山的模样,走路还是那样不紧不慢,连步幅都没变化,只边往里进,只道:“传得倒快。”
“省府的奏折怕是连夜入京了。”鼎儿道。
他说罢,为叶书白整衣的时候,见他袍服衣角都已经破碎,心中更觉担忧,去将安神汤倒给他的时候,建议道:
“王爷,要不还是先回京去吧,免得陛下那边担心……”
鼎儿欲言又止。
叶书白理了理衣服,坐定后接过安神汤,饮尽后放下碗才道:“事已至此,更不能回去了。”
不然那刚冒头的楔子只会被人削去,再要查证就难了。
他说着,起身走到自窗子往外看。
依旧是人声鼎沸,车船流动不停的繁华县城,谁又能想到这繁华下,藏的是什么呢?
他出了一会儿神,忽然指着不远处一处挂着白灯笼的人家,问:“那就是傅家?”
“什么傅家?”鼎儿只知道遇刺的事情,还不知道傅瑶君有关种种,只转念一想,又笑,“是傅御史家吗?看样子是丧事?小的似没听说傅御史离京。”
“是傅御史的兄长。”叶书白说着,忽见一辆马车停在门口,傅瑶君自上下来,由人拥着,款步走了进去。
叶书白收回目光,关上窗子对鼎儿道:“叫武威来。”
傅家长房是占着大半条街的高门绣户,平日里静谧幽深,是石水县城百姓最羡艳、最仰望的人家。
毕竟,那可是出了榜眼的人家,备州都独一份呢。
而如今,昔日可倾一城的富商之家门前高悬白灯,每日里都有哭声不停。
石水城的人无论老少总要感慨一下:傅大老爷傅大娘子好人啊,可惜好人不长命。
再看见傅瑶君每天进进出出,为父母丧仪奔波,还要再感慨一句:傅大小姐,是个能顶门立户的人。
可惜,是个女人。
可惜,这辈子怕是难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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