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态度
佩玉听得军粮案的真相，早就呆了，在车内出了好久神，最终无话可说，只能叹道：“他们……好可怜啊。”
她没有质疑傅瑶君如何知道这些秘密的，她不爱琢磨事儿，向来只听傅瑶君说的，更何况不还有老爷吗？老爷那么看重小姐，所以定是老爷告诉小姐的。
她只觉得内心憋闷，连街上的小食并究竟哪家饭庄好吃的事情，都不乐意想了。
傅瑶君见佩玉如此难过，反后悔对她知无不言了，本想要安抚一番，恰此时车子行到桥上，从高处看去，恰好看见金年在不远处的十字路口处翘着脚张望，怪道：“那是金年不是？怎么在那儿？”
金年也看见了主家的马车，忙穿过人群跑过来，冬日里额上竟有薄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可算找到姑娘了，姑娘快些回家去吧。”
傅瑶君还以为是傅皋搞了什么事情，忙问：“是家里出事了？你缓口气慢慢说。”
却见金年摆手，喜色尽上眉梢：“是喜事。恭喜大小姐，皇宫里来家，说是皇上给大小姐写块匾额。”
啊？这是几时的话？傅瑶君一时没反应过来，就听见金年接着道：“现在二老爷和怀王府管家都在家里，让小的快来找姑娘。”
听见怀王二字，傅瑶君心下已经明白，不由一笑。
那位王爷还真是言出必践之辈，说一句“可护你在京周全”，就连皇帝都搬出来了。
傅瑶君赶回家时，整条万金大街上的商户、居民，都聚在傅家门前看这从未见过的热闹。
人群之中，自然是议论纷纷。
“这是谁家？竟然得了皇帝青眼？”
“是傅家。”
“哪个傅家？西街卖药材，专供太医院的傅家？”
“什么啊？你新来京城的吧？这院子是那位备州义商傅渊的宅邸，买下都二十多年了。”
“傅渊？没听过。不是个空宅吗？就住了几个仆人，我入京的时候，还想过要买这里哩。”
“……你可真敢想，想买这个宅子，你也得是个义商，得有好儿女。”
“不知道那傅公还好，但你怎么连前段日子怀王在备州的事情都不知道？”
“原来是那什么救了怀王的傅家？不说只是区区备州首富吗？怎有如此财力？”
“呵，怕以后，不会再是‘区区’备州首富了吧。”
众人议论纷纷之时，傅瑶君的马车停在了门口。
虽然傅家三姐弟已经搬来两天了，傅瑶君更是和叶书白同行到京，给人们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但依旧有许多人只听说得热闹，却没真的见过傅瑶君。
毕竟再有名，也不过是“区区备州首富”而已，京城繁华如斯，怎样的达官显贵他们没见过？纵然那些王孙公子感兴趣，但傅瑶君也确实不值得大家丢下一天的营生，万人空巷地去看。
但毕竟听多了，众人心中还是大体有了个那傅家大小姐的模样——能在父母死后打理家业，能救下怀王，能协助怀王破案，能带着如此多财物招摇入京，想必那一定是个人高马大，健壮严肃，擅长以势压人，颇有枭雄男子气概的女子吧？
因此当傅瑶君由佩玉扶着下了车的时候，众人看着那身量不高，消瘦不见袅娜，但容貌明丽，肤若凝脂，一双水杏眼透着娇俏清纯，被素服竹钗衬托得别有一番可怜可爱的温婉之感的傅瑶君，目光反而全都落在了个高体健，容貌大气端正，明眸皓齿的佩玉身上。
也许，大概，可能，这位才是傅家大小姐？
但看着佩玉唤着小姐当心，众人不得不承认，傅家大小姐不严肃，不健壮，更没有“男子气概”。
她看起来不像会武，更不像能将家中打理得如此井井有条之人。
面软可欺。
轻视之心，伴随着种种疑惑，在许多人心中悄悄扎了根。
难怪那般张扬入京，只是不知世事险恶罢了，呵……好财力，若那财力……
傅瑶君对那些人的心思了若指掌。
前世今生，她变了，事儿变了，但有些人的心思，没变。
因此她镇定自若，由佩玉搀扶着正要款步往院中走，眼角余光忽得在人群中看见了一个人。
那个头，那身形，还有那非常有熟悉的枯瘦病态，就算只是背影，傅瑶君都能认出他绝对是叶书白。
他要做什么？
都到了京城，他做事还需要偷偷摸摸的吗？
多少疑问在心底闪过，傅瑶君脚下不停，唇不动地对佩玉道：“姐姐，那个往东去的穿褐色夹衣的人，跟着。”
佩玉立刻也瞥了一眼，觉得那背影眼熟，但想不起是谁，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搀扶着傅瑶君进了大门，在影壁之前转身，偷偷地自角门走了。
傅瑶君转过影壁时，就见自家弟弟妹妹局促地站在一个穿着蟒袍，面白无须的男人身前，低声应对着，另一个穿赭的中年人站在一旁，时不时帮衬两句，倒也显得其乐融融。
唯独傅皋站在傅咏安的身后，屡屡想要插‖话，但那穿蟒的人对他的态度很是平淡，这让傅皋的神色更加不安起来，笑容也越发僵硬。
傅瑶君认识那穿蟒的正是章公公，是安平帝最爱用，也最宠信的大太监。
至于那个陌生中年人，该就是金年口中的怀王府尚管家了。
她略略加重了脚步，快步走过来，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对着众人屈膝行礼，道：“见过各位大人，见过二叔父。”
活脱脱一个当真没见过大世面的小女子模样。
只是她心中想的，却是两天没见，傅皋的头发都花白了啊。
真好。
傅瑶君心中笑得越开心，面上的表情就越不安，再加上她如今在孝期，显得越发可怜了。
半点儿不像传闻里那个果断敢行，又张扬财力入京的女子，看得对面三个中年男人，都有些怔。
这就是傅大小姐？尚管家诧异武威口中的奇女子是这般柔弱模样。
这竟然就是那个傅姑娘？章公公不信她能是怀王的救命恩人。
他二人看傅皋的神色，就都有些玩味了。
如此看来，那张扬入京的举动，究竟是谁的主意？难不成是抱着奇货可居的念头？让这样的姑娘单独带着两个看着更柔弱的弟弟妹妹居住，傅皋到底想怎样？
唯独傅皋看着傅瑶君的样子，心中有些冒火。
傅瑶君，你到底有几副面孔？又到底知道多少？事情又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尤其是皇帝，为何忽然就下旨题字赐匾？
傅皋忽然觉得，他之前想岔了。
绝对不能把底细不明的傅瑶君献给二殿下！否则就是将个不知何时会炸的火药桶，放在了主家面前，一旦哪天炸了，不管主家受没受伤，自己都得死在前头！
开始，他还愤愤于傅瑶君单独居住——他当然不在意这初院子，毕竟他是能住在京城内城的正四品御史，就算正四品是做不久了，但只要自己还是官身，宅子是保住了的。
他在意的是跟着傅瑶君进京的那些财物，那可是他要献给二殿下赎罪的依仗，怎可脱离自己的掌控？
但现在，他反而庆幸傅瑶君搬出来住了。
很好，就让这处院子，做了你傅瑶君的埋骨地吧。
你死了，只剩两个小的还不是任我摆布？这些钱财并这个院子，都会是他的。
电光火石之间，主意拿定，傅皋的神色反而轻松下来。连皱纹都展开了许多，只做出个慈祥的模样，和蔼道：“阿瑶回来了？这位是宫中的章公公，那位是怀王府的管家。阿瑶，你如今有了大出息，兄嫂在天之灵，也可瞑目了。”
说着，还假模假样地用力擦了擦眼角挤出的泪水，眼睛都擦红了，瞧着还真像那么回事。
傅瑶君没有错过傅皋变脸之前，眼中闪过的杀意，此时在听他提起自己的父母，心内虽发冷，面上依旧羞赧地站着，手足无措地又对着章公公使了个礼：“是，见过大人。”
章公公忙让她不必多礼，他声音略有些阴，但显然情绪很好，意味深长地笑道：“咱家可不敢称大人，傅家大小姐倒确实……是个好模样。”
章公公觉得自己懂了，怕不是傅瑶君救了怀王，而是怀王红鸾星动了。
傅瑶君颇感意外的，章公公虽然是太监，但如此直白地评价女子，显然不妥当。
自己印象中的章公公，可不是会如此冒失的人。
但她面上只是浮上一抹恰到好处的飞红，声音更低了：“是，见过章公公，章公公过奖了。”
章公公反倒觉得傅瑶君懂事，礼仪也不差。
陛下让自己来，也确实有看一看的心思在，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倒可以与怀王相配。
毕竟圣上的心思，虽然喜欢怀王，但为江山计，还是乐见于怀王之妻出身不高的。
如此一想，章公公面上笑意更浓，却不看傅皋，而是对着尚管家道：“尚管家既然在此，不如帮着傅家的小姐少爷们，张罗一番吧。”
尚管家立刻称是，傅皋的脸色变了变。
章公公的态度，就是陛下的态度。
无论云喜的真相是什么，陛下是真的彻底厌弃了自己。
都是傅瑶君的错。
傅瑶君，绝对不能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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