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就像人生
路鹿才坐上后座,车就像子弹般射了出去,她的背和头重重撞到座椅上,还记得将车门拉上。
路云有些路怒,情绪不好时开车就急,在限速40公里的地界,将上了年头的大众开出波音747起飞的阵势。
山路蜿蜒,路灯零星,大众漂移在其中,引擎咆哮着不平静的心绪。
路鹿在颠簸中寻到安全带,精准地扣进固定销,混乱中细微的“咔哒”声,是路鹿此时安全感的全部寄托。
直到进了市区,汇入到闪烁着红光的车流中,大众被裹挟着,再也逞不了威风,只能喷出道道黑气,不甘不愿地暂时憋屈着。
路云咬牙按着喇叭,一下一下回头找路鹿的眼睛:“你到底对雅雅和周女士说了什么?!”
路鹿鼻子太酸,恐惧得太久,不甘和委屈也实在太多。
“爸,我们不要让林雅妈妈掺和进道馆的经营,好吗?”
“你知道她要给我们投资多少钱吗?你知道她能给我拉来多好的人脉吗?她能租到的地段和场地,你以为我们随随便便就能租到吗?”
“那就做我们能做到的事情啊!踮着脚够到星星月亮,那就是我们的吗?不是啊!”
路云喘着粗气冷笑,他容许路鹿胡闹这些天,现在已经后悔了。做孩子的都有种本能的狡猾,一旦发现父母开明忍让,就会肆无忌惮地刺探父母的底线。
“你自己听听这话有多幼稚!我们在外面弯腰低头,千方百计地想法发展事业挣钱,不都是为了你吗?你不能体谅就算了,你还瞧不起弯腰低头的父母,你觉得我们很丢脸是不是?我们是为了谁啊!”
路鹿眼泪聚在眼眶里,有点惊疑不定地从后视镜里努力看清路云的神色:这种话向来是董梅飞才说的,路云从不觉得他需要对任何事情妥协,如今却……
她有瞬间想抱抱他,可下一秒,这点温情灰飞烟灭。
“你回家就和雅雅打电话,跟她还有周女士道歉!”
来回拉扯的心慌不择路,脑子也离家出走了,路鹿终于脱口说出了最不该说的话。
“爸你要是能成功的话早就成功了!”
“吱……”
似乎拖到无限长的刹车声切割着路鹿的神经,大众身不由己地朝着前车的屁股怼过去,意外发生前的千分之一秒里,路鹿看到董梅飞看过来难以置信的一眼,看到自己鲜血淋漓的手,手上握着一把滴着血的刀,刀尖的尽头,是路云的心脏。
世上谁能伤你最狠?你毫无保留爱的人。
来自谁的鄙视最伤人?最应仰望你、依赖你、尊敬你的子女。
路云留下来处理追尾事故,让董梅飞带着路鹿坐出租回去。路鹿犹豫着不肯走,几次上前要拉路云,被他把手甩开了。
路鹿抹着眼泪上车,发现董梅飞坐在副驾驶上闭目凝神,拒绝和路鹿有任何交流。
董梅飞到了家就进了主卧,门关得紧紧的,只时不时传来阿里旺旺的消息提示音,看来是马不停蹄打开淘宝千牛,开始处理积压的业务。
路鹿在客厅的黑暗里坐着,楼梯里每有微小的响动,她都跳起来,疑心是路云回来了。
直到十一点,路云也没有回。她忐忑地打通电话,入耳的是机器毫无感情的提示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您稍后再拨……”
她一遍遍重拨,受虐般听冰冷的拒绝,听到浑身发冷,猛然站起来冲到主卧门口,又停下,小心翼翼敲门。
“妈,我……爸现在还没回来,我去找找他吧?”
董梅飞坐在电脑椅里,背对着门口,也不回头,电脑页面上在播放一部韩国偶像剧,大长腿欧巴深情捧着女主的脸,对她承诺:“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受苦,不许你流一滴眼泪。”
董梅飞或许看得入神,路鹿就没等来回答。她只好拉上门,往董梅飞的微信里发了信息,说自己下楼找路云,让她不要担心。
下了楼,春天里略有些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清新里带了某种特殊的气息。她捏着手机先去了自家惯常停车的地方,已经被人占了。
她一辆辆车看过去,隐约看到有车的驾驶位上,传来微弱的手机屏幕光亮。她从前在网上看段子,说中年男人最放松的时间地点,莫过于下班后,将车停在家里的小区楼下,在车里与世隔绝地待几十分钟。
她那时还和林雅玩笑,说永远不想变成中年人,人生也太不容易了。
但好像这个世界上,从不敢输在起跑线的孩子,到害怕给子女添负担的鹤发老人,没有谁的人生是容易的。
连只要存在就能衬托董梅飞人生惨淡的周女士,也有不为人知的苦难。
她出了小区,顺着街道往外走,在刻意装修出科技感以至于和整条街道格格不入的网吧外,看到了自家的车。
思索再三,她还是决定进去看看。这网吧设在二楼,一楼是家二手书店,路鹿从没见过有人去买过书,但这店也□□着不肯倒毙,似乎要和网吧一争高下,看谁能影响更多的细伢子。
沿着陡峭的楼梯往上爬,还要拐过一条狭窄幽深的通道,路鹿捏紧手机,脑子里乱七八糟想地都是这地儿要是着火了逃生几率有多大。
网吧入口就在通道尽头,门口立了个怪异的几何形灯柱,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不得不说,和这一片的发廊竟有些类似。
路鹿第一次来,忐忑地探了个头,门口前台就有个修长的身影站起来,眼眸低垂,只点了点柜台。
“身份证。”
路鹿僵住,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那人眼皮轻抬,扫视了她一眼,也有些讶异,但转瞬即逝。
“正规经营,不接受未成年入内。”
这位活在十七中热搜话题榜上的人物,戚月梦中的男神,他第一次主动同路鹿说话,便是这句了。
路鹿莫名心虚,慌乱地摆手:“我没想入内,不入内不入内,”转念,想把自己舌头咬掉,“入还是要入的,我不开机子,就进去看看行吗?”
楚辞拉掉一边的耳机,安静看她:“看什么?”
啊,路鹿哑然,看我爸是不是在里头开机子玩通宵?
楚辞没为难女孩子的爱好,微微摆头,示意她进去。路鹿一时感激,可那人已经重新戴上耳机,凝神盯着他面前的电脑了。
路鹿便没去打扰他,趁着人愿意通融,赶紧进去寻路云呗。
要说路云也没别的不良嗜好,传说中的吃喝嫖赌他都不感兴趣,除了跆拳道,也就深爱烧烤和网游,一旦沉迷,能几天几夜不下机。
走了几圈,成排的电脑屏幕中印出一张张专注的脸,他们的身体在此处,灵魂或在无边宇宙中征服,或在枪林弹雨中穿梭,又有人拿了公司的文件在做,空洞的眼里满是疲惫。
路鹿没见着路云,心里更焦急,若是平日里就算了,关键她今天狠狠刺伤过路云,满脑子都是受伤后失魂落魄的父亲出现意外的场景,一刻也等不得要把他找到。
不知为何,大人总说孩子弱小,可从不忌讳对他们使用语言或表情或肢体的暴力,好像他们其实什么都能承受;可孩子却知道,自己哪怕是无意中的冷眼恶语,都能叫父母心碎不已。
想了想,还是和楚辞打了声招呼:“那个,谢谢你让我进去,我找的人不在这里。”
楚辞抬眼,大概是他屏幕里的光闪了一下,有星辉从他眸中划过:“34号机,不在座位就在洗手间。”
路鹿“哎”了声,有心要问他怎么知道自己要找谁,话到嘴边,却成了:“你妈妈好了吗?”
又想自己好歹算是帮过他,此时问起,像不像邀功呢?
楚辞摘了耳机站起来,认真地看她眼睛,但还未开口,他正对面的洗手间门拉开,强壮的身影甩着手出来,往34号机位去了。
路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刚要喊住路云,又闭紧了嘴,转而对楚辞欲言又止:我……我还能进去吗?
楚辞嘴角抽了抽,再次把耳机戴上了,坐下的同时,似乎自言自语了声:“33号空着。”
路鹿偷偷摸摸往33号去时,心道:楚辞,好像也没那么封闭。
她很快就要发现这是多严重的错觉。
可现在,她蹭到33号机位坐下,也不开机子,就侧身看右面的路云。
她小时候觉得,四十岁已经是很老的年纪,可凝望着四十岁路云的侧脸,她恍然发现,四十岁,其实还很年轻——还有孩子的贪玩,有少年的鲁莽,有青年的理想,有对成功不灭的渴望。
他或许跌跌撞撞一年又一年,被生活摔打得鼻青脸肿,并没有力气坐下来想想他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他只好埋头往前,背负越来越重的抱负,对抗越来越无力的自己。
路云戴着耳机,阻隔了部分视线,又一心投入到战斗中,哪会知道他连连送人头的操作落入路鹿眼中?死亡,死亡,再次死亡,他指挥着角色徒劳无功地在空荡的地图里转悠,寻找可供消灭的目标,可往往目标出现的瞬间,也是他被精准爆头的时刻。于是牙齿咬紧了,眉头蹙着,握着鼠标的手青筋暴起,连身体都前倾,跟随着视角转动,好像这样全身心地投入,就能把虔诚化作实力,赢得一次虚假的胜利。
还是失败了,就像他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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