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证章(修)
唐粒吓了一跳,还好反应快,躲开了。那东西落在地上,却是一只半旧的条绒老棉鞋。
她一抬眼,只见不远处一个脚上少了只鞋的中年妇女站在那儿叉着腰破口大骂。这妇女长得粗壮凶悍,少了只鞋,一点没弱了气势。
这人唐粒认识,也是四车间的,叫徐水仙。
人事部办公室外头本来就聚着一群人,这些人都是不愿下岗的,上午已经闹过一次,被人事部的人教育了一顿,说是他们要再敢闹事,岗照下,补助一分不给。
其实这些人也明白,厂里效益不好,没钱,可不得辞掉一批人?从前效益好的时候,他们三班倒,机器白天黑夜地开着,这两年呢,夜班都几乎没上过。可明白厂里有难处是一回事,让他们下岗却是另一回事。
捧了这么多年的“铁饭碗”就这么砸了,谁甘心?
何况有的人家里负担重,指望着厂里这份工资过活呢,这一下没了,全家老小吃什么喝什么?
所以哪怕知道事情可能就这样了,他们也还赖在人事部外头,盼着能有什么转机。
现在徐水仙来闹事,他们中很多人虽然也瞧不上她那泼妇骂街的样子,觉得跌份儿,不像个工人的样,但想想他们都要下岗了,都快不是工人了……于是又有一种隐秘的幸灾乐祸,可不该骂吗,效益不好你们领导想办法呀,效益不好就把我们辞了算怎回事?
而且,还有人搞破鞋,抢名额?!这种人就更该骂!抢别人饭碗,这跟要别人命有什么区别?
所以他们都冷眼看着,有些人还好奇地打量唐粒,交头接耳:“长得妖里妖气的,是不像什么正经人。”
“为了保住工作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可她不用下岗还跑这来做什么?”
“心虚呗,跑来拍领导马屁呗。”
他们鄙夷,却又有些眼红,现在这种时候,能保住工作可不就够让人眼红的。
唐粒其实也好奇,她跟这个徐水仙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这人为什么要骂她,拿鞋扔她,还诬赖她搞破鞋?
而且,剧情不是都变了吗,搞破鞋这口锅为什么又凭空砸在了她脑袋上?!
她本来想去找祁振,这下决定不去了。她要留下来看看,这个徐水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人事部办公室里走出来几个人,那个年轻的办事员一出来就指着徐水仙喊:“你这是做什么,还像个工人吗,走走走,赶紧拖走。”
后面保卫科的人就过去,七手八脚地要把徐水仙拖走。
徐水仙常年干粗活,力气大,保卫科的人拽着她,她就哭爹骂娘地挣扎,保卫科那俩小伙子居然一下没抓住,被她挣脱了。她一屁股坐到地上,哭天抢地地嚷嚷:“不让人活了啊这是,工作都给那些狐狸精了,老老实实的人活该去讨饭了啊——”
年轻办事员气得脸都涨红了。外头有人闹事,领导让他们出来解决一下,今天吕副厂长也在,他想着这正是个表现的机会,谁知道这个妇女同志这么难搞,表现没表现着,回头怕是还得吃批评。
骂又骂不过,拖更拖不动,他只能翻来覆去地说:“你这是干什么,这像什么样子……”
一时之间,几个大男人居然拿徐水仙没办法。
唐粒看不下去,跟旁边一个工作人员说:“去车间里喊几个力气大的女工来。”
那个工作人员也正急得跳脚,他们外面这么闹,里面吕副厂长可都听着呢,回头只怕会批评他们办事不力,闻言眼睛一亮,撒腿就往车间方向跑。
—
正闹着,一个人匆匆跑过来,跑到徐水仙面前,喘着气大吼:“徐水仙,你在这闹什么?!”
这人高高瘦瘦,戴副眼镜,乍一看长得挺端正,但唐粒一看见他就忍不住皱了皱眉,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车间主任高兵。
高兵是大专生,算是有学历的,能力也不错,虽然只是个车间主任,却是厂领导最赏识的车间主任,在厂里挺有话语权,所以像这次下岗名额的事情,他们车间基本就是他说了算。
他看着斯斯文文,平时满嘴的道德原则,挺能唬人的,要不是唐粒知道剧情,恐怕也想不到这人其实满肚子的男盗女娼。
他大概是听人说了徐水仙在这儿闹事,急急忙忙跑来,还想摆一摆车间主任的威风,吓唬住徐水仙。
哪知徐水仙根本不吃他这套,从地上爬起来,指着他的鼻子就骂:“高兵你个杀千刀的,你还好意思问老娘闹什么,你凭什么让老娘下岗,凭什么让这个狐狸精留下,别以为老娘不知道你们的丑事,那天晚上你跑出来,皮带都没系上呢,老娘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高兵被她骂了个狗血喷头,整个人都懵了,下意识地反驳:“你胡说八道些什么?”神色惊惶地回头看了眼唐粒,愣了愣,满脸的困惑。
他们四车间漂亮姑娘多是出了名的,唐粒这姑娘也确实漂亮,眉眼生得妩媚,比爱正儿八经的章雪还要勾人。他倒是也起过贼心,可问题是,别看这姑娘长得勾人,性格却很内向,不爱搭理人,他这两年尽看着眼馋了,没机会下手啊!
他听徐水仙说那天晚上,心里有鬼,就心虚了下,一看是唐粒,顿时又理直气壮了:“徐水仙,你这是造谣,造谣是犯法的我跟你说,你再闹腾我马上通知公安来抓你!”
徐水仙倒是一点不怵,大喝一声:“我有证据!”
高兵总归是夜路走多了怕鬼,声气马上弱了,气急败坏地:“你能有什么证据?你别胡说八道!”
可他这样子,旁边的人就有些看出来了。“没准真有事呢,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不知是谁轻声说了句。
唐粒作为当事人,被徐水仙指着鼻子骂半天了,一直冷眼看着,没吭声。她看出来了,徐水仙就是个无赖泼妇,无赖不讲理,你理她,她只会骂得更凶,那真是秀才遇见兵有理也说不清。
可现在徐水仙说有证据,那就是要讲理了,唐粒就等着她讲理呢。
于是唐粒便说:“你有什么证据就拿出来,正好今天这儿人多,让大家做个见证,你往高兵身上泼脏水没关系,可别扯上我。”
高兵转头看了她一眼,什么叫往他身上泼脏水没关系?
徐水仙看唐粒这镇定的样子,心里也犯嘀咕,她确实有天晚上看见了,但她看见的是高兵,女的没看清,要不是有人给她出主意,她也不敢就攀扯唐粒。但想想那人说的,这么做就能保住自己的工作,她于是说:“我当然有证据,你要不是跟高兵不清不楚的,你能不用下岗?”
外面闹腾成这样,还牵扯到是否有人在下岗这事上搞小动作、弄虚作假,人事部办公室里的一干领导自然不可能再装聋作哑。
吕宽一马当先走出来,扫了一眼在场的人,说:“这一次职工下岗再就业,厂里是慎之又慎,跟县里光汇报工作就走了无数趟,为的就是尽全力做到公开公正。现在有人对经手这项工作的同志有意见,指控他通过不正当的手段搞关系走后门,那今天在场的就一起都看看,确有其事,我们一定追究相关同志的责任,但要是造谣污蔑,我们也会扭送公安机关追究法律责任。”
毕竟是当领导的,一番话义正严辞,现场顿时安静下来,就连徐水仙气势也一下弱了,但她不会忘记她的目的:“如果证实了,那我是不是就算举报有功,有功是不是就该奖励?”
她这么闹腾就是因为有人告诉她,举报有功就该奖励,被举报的人挨处分被薅了工作,那岗位就该她顶上了。
吕宽考虑了一下,答应了:“如果证实,厂里可以给予奖励。”
徐水仙听到他答应了,马上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两样东西:“上周四夜里,我亲眼见高兵和一个女的,不是,就是和唐粒,他们从车间杂物间里出来,我好奇就跑杂物间看了,里头那个样子,啧啧啧,谁进去都知道干什么了。他们落了两样东西,被我捡着了,就是这两样。”
吕宽皱着眉头接过东西。两样东西,一支英雄牌钢笔,一个棉纺厂的证章。
“这两样东西能证明什么……”吕宽说着,忽然一顿。
这两样东西确实很普通,钢笔嘛,虽然贵重,但厂里还是不少人有的,证章就更常见了,人人都有,每天别在胸前,要是不小心掉了,到人事部补就是了。
但他看了这么一会儿,却确实看出了点名堂。
这支钢笔很旧,壳上的漆都剥落了,显得有些斑驳。厂里有钢笔的人不少,有一支这么旧的钢笔的人却只有一个,正是高兵。
高兵是农村人,据说当年他媳妇辛苦劳作养着他读书,在他考上大学时更是用攒下的钱给他买了一支钢笔,于是高兵就一直留着这支钢笔,天天带在身边。
这是作为一段佳话在厂里流传的,大家称赞高兵媳妇贤惠,也赞叹高兵发达了不忘糟糠之妻,都说高兵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吕宽作为厂领导自然也听过这段佳话,甚至他也因为这件事而对高兵有非常好的印象。
至于这个证章……去年厂里换过证章,由于制作的工厂粗心大意,有一批证章出现了瑕疵,当时也是高兵高风亮节,主动说把这批证章给他们车间。吕宽自己就是分管人事部的,有瑕疵的证章长什么样,他再清楚不过。
也就是说,这个证章就是四车间的。
徐水仙得意洋洋地:“钢笔是高兵的,至于证章,唐粒证章丢了的事情车间里大家都知道,这可不就是唐粒的?戏文里怎么说来着,铁证如山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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