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老邪君
人心似湖底，面上不起波澜，暗里激流奔涌，冲撞得千疮百孔，不可收拾。
方易邪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在李青红听来，恰是此般惆怅。
少年心中不是滋味，他误会了对方的好意提醒，随口一问，没想到勾起了方易邪伤感的思绪。
“多大点事。”方易邪仰起脸，迎接被雾气和树荫筛过的暖阳，笑容明媚，“ 陈年旧事，算不上什么伤心事，年纪大了，想想以前的日子，无论好坏都会有些感慨在里面，你想复杂了。”
少年心中此刻正在措辞，想挑选出一句恰到好处的安慰话语，都听到放易邪的耳朵里。
方易邪走到李青红身侧，抬手拍了拍李青红的后背，“有这份心就好，不用想了，是真的无关紧要。”
用的不是方才挖鼻子的那只手。
“谢谢。”李青红松了口气，若不是眼前这位牙令村老祖宗出声提醒，不知道又要被邪君拿走什么东西，声音被夺走已经足够麻烦，再添一件，短时间就别想走了。
李青红心中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先跟方易邪学听心中所念的办法，在学会之前能拿回声音最好，拿不回声音，日子一到，学会了继续赶路，说话的事情以后再说。
熊霸识趣的站在李青红后面几步的地方，这个距离，哪怕方易邪是门关境，他也有信心能在其出手时救下李青红，更不用说，到现在为止，方易邪并未表现出丝毫的敌意。
不然也不用提醒李青红小心那木盆模样的祭坛了。
顺便，只是顺便，可以不用弄脏身上这身行头。
看着李青红身后的刚印上去的新鲜黑手印，熊霸轻叹一声，青红，防不胜防啊。
方易邪坦言道：“想拿回声音不是没有办法，但是很难，稍有不慎就可能会丢的更多，甚至可能把命都搭上去。能言者失去声音一开始肯定是不习惯的，日子久了，也就适应了。更何况，我要教你的办法，对坦诚对你的人，用耳朵听和用心听没有多少差别。”李青红点点头，正如方易邪所说，得先听听看拿回声音要如何做，衡量其中风险，再下决定。
“你们说的‘邪君’，是怎样的存在，山上修士？还是什么妖魔鬼怪？”李青红不解，便在心中发问。
想起传闻这些鬼怪神魔有诸多忌讳，李青红习惯性地捂住嘴巴，不敢多说，很快意识到自己还发不出声音后，又尴尬地挠了挠头。
方易邪被少年逗得一笑，“这个老邪君没那么多讲究，”
随后，方易邪便开始给李青红解释起了老邪君。
一番交谈下来，李青红哑然失笑，先前听村里人的口气，还以为这老邪君是什么邪门的神仙鬼怪，再不济也是能在一方呼风唤雨的山上修士，没想到是个毫无修行天赋的普通人。
倒不是李青红心存偏见，学了几天本事看不起未修行的普通人，相反他几番历练从未有过高人一等的傲慢。
真的是和心中设想相差太大。
原来，这老邪君是很久之前流落到此处的难民，快要饿死的时候被方易邪救回了一条命。
打记事起就没见过爹娘长啥样，所以也就没有名字，靠着到处漂泊的乞丐老妪勉强活到能走能跑。
不知道是七八九岁的哪一年，冬天极冷，来年春天一到，就剩他自己一个人了。
按那带着他四处乞讨的老妪的说法，名字抵半条命，她怕起不好，害他苦命一辈子。
这段凄惨的少年时光，是老邪君为数不多可以拿来怀念的好日子，也只说给方易邪听过。
能否修行看机缘，但事实是，茫茫众生，有那修行天赋，等待机缘到来者已经是天地的宠儿。
老邪君还是少年的时候，就得到过一本修行入门的功法，那是从一场山门争斗的战场中捡到的，品阶不高，门槛很低。
可研习了二十余年的老邪君，竟是连入门的第一境花开，都没能踏进去。
本以为是上天瞧他可怜，送给他一份造化，没成想就只是让他死心的玩笑。
造化弄人。
那时候周围几个村落都被山上的匪寇逼到死处，匪寇喝百姓的血，附近的野修分去一半的油水，蛇鼠一窝。
民间武夫义士，被逼到拼命的村民，再到用全村人倾家荡产凑出来的家底请来的门派弟子，山下人匪寇对付，门派弟子那野修解决，分工明确。
得来的功法，老邪君没有私藏，早就借给方易邪一起看，日子久了，方易邪也能感知天地灵气，对付几个浑身血腥气的土匪了，可远远没到能对抗的程度。
村子被屠的噩耗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传来，像是在矮子里拔大个一般，无处可去的幸存者抱着最后的希望，来投奔当时已经在养气阶段的方易邪。
不到三年的时间，附近的村子风吹树倒，还活着的人并称了一家，这就是牙令村的前身。
好处越捞越少，野修远走，村子里也再请不起门派弟子来帮忙除寇保平安。
剩下不懂细水长流的匪寇，压榨着背负着各家血海深仇的牙令村。
老邪君想站出来，想和方易邪一起做点什么，修行路走不通，武夫路数来不及，最后老邪君走出了第三条路。
身体，命数，气运，寿命，记忆……凡我所有，皆从天地而来，若命运不公，我恳求天地，允我拿我拥有的东西去换，换一隅之地的苟且偷生，换家家户户的生活平静，换血仇得报……
换我挚友方易邪福寿齐天！
没了匪寇，也没了老邪君。
说到这，方易邪不禁感叹道：“我那兄弟是个实打实的天才。”
正道无活路，邪道求生机，这条路先有至死无名的老邪君开路，后有方易邪以此法庇护牙令村数百年。
就算不认可，谁又能说练就此法的老邪君不是个天才呢。
“所求不为己，他是个天才，也是英雄。”李青红心中思绪千万，对老邪君除了惋惜之外也多了一份敬意。
“那时候，村子还不叫牙令村，叫邪邻村。”
李青红瞪大眼睛，难不成，村子的名字也能拿来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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