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受害者有罪
血在水泥地面上蔓延，爬到脚上，膝盖上，手上，脖子上……
周围的人影模模糊糊，有许多人来回走动的声音，有警车的声音，有救护车的声音，还有小孩哭闹的声音。
血在他身上蔓延，到脸上，到脖子上，到衣领里……
大人争吵，警察呵斥，医生抬走担架。
血在蔓延……
“我（消音）！”
封潇潇一下醒了过来，桌上的书本被他推下去了一半，砸在言瓷背上。
全班人都愣愣地看着他。
一片沉默。
历史老师推了推眼镜，“睡醒了？”
封潇潇还在大口大口喘气，汗从额角滑到脸上，他分不清到底哪边才是现实。
“别看后面了，都看黑板。”
历史老师敲了敲讲台，继续念枯燥的史料，ppt换了一页又一页。
言瓷转过头来小声问他：“做噩梦了？”
封潇潇整个人卸下劲来，往后一靠。
“没事……睡蒙了……”
他很久没有做过这个梦了。四年级的时候几乎天天梦到，一直到他初二才不再那么频繁。
一下课封潇潇就跑到卫生间，他洗手，但手上什么都没有，他又洗脸，脸上也什么都没有。
封潇潇撑在水池旁边，看着排水的窟窿出神。
言瓷过来找他。
“你还好吗？”
封潇潇用冷水拍了拍脑门，“没事儿，可能没睡好。”
“晚上几点睡啊？”
“两三点，三四点，不知道。”
言瓷复杂地看着他，试探：“……不是在学习吧？”
“当然不是，我像那种人吗？”封潇潇白了他一眼。
言瓷给递过去一张纸巾，又问：“你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我没……”
话没说完，封潇潇眼睛睁大了一下，忽然一把将言瓷搂了过来，然后推开到一边。
不知道哪来的一桶水，正好就倒在了封潇潇头上。
“我（消音）……”
封潇潇还没反应过来，又是一桶紧接着泼了下来。
言瓷紧紧闭着眼睛，等这两桶水结束了，他才看到一个不认识的男生带着几个人在靠近门口的位置，最前面两个手里一人拎着个拖布桶。
封潇潇背对着他们，把滴水的头发往上撩，又看向言瓷。
“瓷哥，没事儿吧？”
言瓷着实吓了一跳，他缩在墙角里，摇了摇头。
封潇潇眼疾手快，一把拉过最近那个举着桶的，上去就是一脚。剩下几个人果然散开了往后退，被抓住那个拼命挣脱，一伙人很快跑了。
地上就留下一个空桶，打了几个转，倒了。
“我（消音）你大爷我……”
封潇潇刚要追过去，被言瓷一把拉住了。
“干吗？”
“你干吗？”
“你说我干吗？”
封潇潇说完，又要走，言瓷挡在他前面。
“你这副样子还要到走廊里跑啊？”
封潇潇看了一眼镜子，头发又耷拉下来，他再次往上薅了一下。
“挺帅的啊。”
“……”
帅个屁。
幸好卫生间没什么人，言瓷赶紧把封潇潇拉到墙角，远离门口，以防被人看到。
“快把衣服脱下来。”
封潇潇看了他一眼，捂住了胸。
“干什么？非礼啊？”
言瓷着急中带着无奈：“我怕你感冒。”
“流氓的借口怎么如此人性化了。”
封潇潇开着玩笑，还是乖乖把校服外套脱下来拧。
他里面的衣服也湿了，裤子更没好到哪去。
言瓷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刚才……谢谢你啊。”
很明显刚才那伙人本来是冲他来的，要不是封潇潇，他现在就是落汤鸡了。
“不用谢我，要早知道那么大桶水，我就不帮你挡了。”
封潇潇侧过头朝他笑了一下，又把t恤脱下来拧。
言瓷帮他拿着外套，问：“要不要跟老师说一声，你换个衣服去吧？”
“没事儿，水不脏，一会儿就干了。”
他裸着上半身，卫生间的窗户也没关，一阵风吹过来，封潇潇打了个哆嗦。
言瓷把外套脱给他：“你穿我外套吧，这湿着穿上肯定不行啊。”
封潇潇指了指腿，说：“裤子也湿了，咋办？”
言瓷低头看了看，这个季节，谁都只穿一条裤子，薄薄的布料一浸水，紧紧地贴在身上，勾勒出一个微微凸起的形状。
他提醒道：“你要是这么出去，跟裸奔没什么区别。”
封潇潇也低头一看，自己都没忍住笑，言瓷赶紧把他推到隔间里。
“我去给你请假，你下节课先别上了，等差不多晾干了再回去。”
“你可真是我大哥。”封潇潇抱了抱拳，“我又欠你一次。”
“应该是我欠你吧？”
言瓷说着，又往下瞄了一眼。
“哟，尺寸可以啊，年轻人。”
封潇潇没想到他也会开这种玩笑，忽然有点不好意思，迅速把腿夹住了。
“行了行了上课了，你赶紧走。”
在他的催促下，言瓷只好拿着那件湿外套离开了。
等人一走，封潇潇拿了根扫把在隔间上一搭，门一锁，裤子一脱，往扫把杆上一撂，披着言瓷的外套又光着两条腿站在坑位上，浑身上下就剩了一条裤衩。
他忽然感觉自己像躲在厕所里的小三一样。
封潇潇旷了两节课，快放学的时候，有同学从办公室回来，说李真找他过去。
反正被泼水的事也不是他的错，封潇潇都想好怎么解释了，结果刚进办公室，他就知道自己似乎没必要解释太多。
于微在李真身后那个沙发上坐着，一看到封潇潇就兴高采烈地跑过来扑进他怀里。
“潇潇哥哥！”
封潇潇接住她，领着小姑娘到李真办公桌前面。
“……老师？”
李真正在写教案，看他来了，赶紧把笔放下。
“封潇潇，你这会儿赶紧收拾东西把小姑娘送回去，她妈妈说让你看着她吃完饭做作业。晚自习我给你请假。”
于微不可能平白无故来找他，封潇潇有点不放心，就追问李真：“李老师，到底怎么了？于律没事儿吧？”
李真没细讲，就说于律要上医院，他母亲刚接了于微放学，只好拜托于律的班主任把小姑娘送过来，说是找一个叫封潇潇的孩子。
“好，我送她回去，老师您别担心。”
封潇潇刚要走，李真又叫住他。
“你跟言瓷都没什么事儿吧？”
学生之间一点风吹草低也瞒不了多久，封潇潇摇了摇头：“没事。”
李真停顿一会儿，又跟他说：“学校也不是没有规矩的地方，处理不了的问题及时跟老师反应。”
“好，谢谢老师。”
离开办公室之后，封潇潇拿着假条回去收拾书包。
“你要走啊？”
邢万里问他。
言瓷往门口看，发现了那个探头探脑的小姑娘。靠门坐着的女生还在逗她，小姑娘很乖，手背在身后，时不时看封潇潇一眼，一下和言瓷的眼睛对上了。
她跑进班里，拉住封潇潇的衣角：“哥哥……”
“好了好了，咱们马上就走。”
封潇潇拍了拍她的脑袋，跟言瓷和邢万里打了声招呼，匆匆离开。
言瓷本来想等放学好好跟封潇潇道谢来着，而且早上那种情况他也有点不明白，来闹事的几个人也不知道是哪的，他还想问问来着，可是现在这种情况，估计得等明天了。
放学之后，言瓷照常在公交车站等车，但他发现一件奇怪的事——车站的人比以往都多。
几个男生一直围在站牌下面说话，时不时还要往言瓷这里看一眼。
言瓷觉得情况不对，转身要走，忽然被人从后面拉住了书包。
“你是言瓷吧？”
言瓷没有说话，也没有转身，他不知道这个时候需不需要回应。
“问你话呢。”
对方力气很大，扯着言瓷的书包把他拉回来，言瓷没有站稳，一下撞在了广告牌上。
“我是。你们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领头那个好像就是早上泼水的其中一人，“就是现在封潇潇走了，没人护着你了，咱们说话方便多了。”
言瓷拽了拽衣服，这种时候不能冲动，以一敌多没有胜算，他只能拖延时间，伺机而动。
“你有什么要说的？”
“你别紧张。”对方捏了捏言瓷的领子，“我就觉得你们新区的人还挺闲的啊，喜欢往我们那儿跑？”
“请问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请问？还‘请’问？真有礼貌。”
旁边的人都笑了起来。
言瓷没觉得窘迫，就觉得有些无奈，他十几年的语言习惯，最近越发觉得和周围格格不入。
现在五六个人围在四周，言瓷觉得这种情况很像校园霸凌——应该说，这可能就是校园霸凌。
但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领头那个又说：“没事儿别瞎显摆，我知道你们新区的都瞧不上我们，那就不要到处犯贱。”
这话说得很难听。
言瓷皱了皱眉头，“不好意思，我有点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忽然不知道哪来的一个拳头，直直朝着言瓷的鼻子砸过来，他本能地一躲，那一拳就落在颧骨上，一阵生疼。
言瓷捂着脸蜷成一团，他感觉有人在拽他的书包，有人在他腿上踹了一脚。
就在这短短的几分钟内，言瓷想了很多。
他不能求救，甚至不该让人知道他今天的遭遇。
对于言瓷，以及他生活环境中的很多人来说，一个好孩子是不会被人找麻烦的，你被人欺负，那是你的问题，是你的错。
越来越多只手在言瓷身上撕扯、击打，他好像无路可退，但也无计可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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