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一只风筝
封潇潇回来的时候，教室里没什么人，言瓷估计是去语文老师办公室了，闻茉也不在，邢万里观察了一下四周，都是几个不怎么熟悉的同学。
他现在不抽烟了，拿了根闻茉给的棒棒糖含在嘴里，清了清嗓子。
“潇哥，要我说，你真没必要闹这么难看。不就言瓷让人说了两句不好听的？你也太过了……”
封潇潇打断他：“什么叫‘不就言瓷让人说了两句不好听的’？”
邢万里一耸肩，“本来就是啊，他们就过个嘴瘾，恶心你一下，你真以为他们觉得你和言瓷有啥吗？”
封潇潇皱了皱眉头。
“你知道言瓷脸上那块淤青怎么回事吗？”
“不是磕在柜子……”
“是葛胜打的。”
邢万里愣住了。
“言瓷不是我们一个圈子的人。”封潇潇说，“我不想他再被扯进来。”
邢万里木讷地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又问他：“如果，我说如果，钢筋儿他们没过去拉你，你是不是真的要把人扔下去？”
“……不是。”
“狗屁！”
邢万里把棒棒糖一口咬碎，拿塑料小棍戳着封潇潇的脑袋。
“你他妈忘了于律怎么出事儿的？还想再来一次是不是？”
教室里所有人都朝他们这边看了过来。
本来，封潇潇还骂不还口，这一下子忽然戳中了痛点。
“别他妈给我提于律。”
“我就他妈提了！封潇潇，你活该，你他妈现在这样就是活该！”
“（消音）！你有完没完？”
封潇潇一拳上去，邢万里反应也快，腿上立马还击，两人迅速拧在一起，谁也拗不过谁，僵持了一会儿，邢万里先松了手，没等封潇潇再拽住他，拿了本练习册就从教室出去了。
教室里议论纷纷，封潇潇也懒得吼他们，他自己心里也一团乱麻，随手抓起一本字典往前排扔，结果意外砸在全班最正经的学习委员周益扬后背上，但此情此景，周益扬同学已经不敢动作，只能自认倒霉。
高一（1）班陷入了死寂。
封潇潇趴在桌子上，早就没了刚才的气焰。
其实他很清楚，刚才在天台的时候，他情绪爆发的一瞬间，被拎在半空中的其实不是那个多嘴的人，而是他自己。
小学老师鼓励人的时候，说优异的成绩是一双隐形的翅膀，能带着小朋友们去往更远的地方。
但封潇潇觉得自己只是一只风筝，他背后有根线，始终连着那些昏暗的巷子，和吵闹的人。
封潇潇又在课上睡着了。
他昨晚带着网吧的几个哥们儿，把之前围堵言瓷和挑衅于律的人挨个“走访”了一遍，然后一直在输液室守着于律，几乎是熬了个通宵。
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身上披了一件外套，有淡淡的柔顺剂香味。
已经是自习课了，教室里没有老师，但大家都在直觉埋头苦学。
邢万里也回来了，跟言瓷换了座位，坐在封潇潇前面抓耳挠腮，估计写的是数学题。
言瓷在看书，没发现封潇潇醒了，刚好侧过头，对上他的眼睛还愣了一下，然后拍了拍他的后背。
封潇潇忽然觉得心里被揪起来一块，又疼又痒，但放不下来。
他转过脸去，看着门外。走廊里光线很暗，他觉得像上一个窟窿。
晚自习一下，封潇潇正往回走，珠珠给他发信息，让他赶紧过去。
小厅里乌烟瘴气的，但只有两桌有人。他往里走，忽然听到老板娘的声音。
“这么点儿事用得着报警吗？他们家老小把我们家封潇潇门牙打松的时候我怎么没报警呢？封潇潇那个时候才五岁！真不要脸啊这家人……”
木门紧闭着，封潇潇把手搭在门把上，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有打开。
珠珠收拾完桌子过来，“怎么不进去？”
“我妈跟人发火呢，等会儿吧。”
“就叔叔阿姨在，你快进去吧。”珠珠说，“今天下午有个女的带着俩民警过来，可把我吓了一跳。”
封潇潇一惊，赶紧推门进去：“妈，没事儿吧！”
老板娘看到他，立刻冲了过来。
“那姓柴的小子没把你怎么样吧？让我看看。”
封潇潇往后退了一步，“没事儿，我没怎么样。”
老板娘重重地叹了口气，又坐回小沙发上。
“保护于律可以，那是你该尽的责任。但你多少也有点分寸，别什么人都招。”
“是他们先招我。”
“你跟这些无赖还要讲个你来我往吗？你是脸皮不薄，但跟他们比起来，你耗得起吗？”
老板娘皱着眉头，很久没见她这么严肃了。
封潇潇低着头不说话，珠珠赶紧倒了水过来。
“老板，您别生气了。潇潇这也不没事儿嘛，而且警察也没说什么。”
“是没说什么！”老板娘把水杯砸在桌子上，里面的液体溅了出来，“真他妈出事儿就晚了！”
封潇潇站在墙边一动也不敢动，他想起下午在天台的时候，那些熟悉的面孔全都对他恶语相向，但最终竟然得出结论，说——他们是一类人。
一类人。
“封潇潇，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老板娘情绪激动的时候就爱拍桌子，那刺耳又清脆的声音让封潇潇觉得很烦躁，他随便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你这样子做给谁看啊！”
老板娘猛地站了起来，珠珠赶紧拦着她，但即便是拦住了动作，也拦不住声音。
“你上再好的学校、再好的班，也永远改不了这德行！你以为你进到那种环境里，就是那里面的人了吗？好了，现在还是这个鬼样子，可真没让我失望。”
“又他妈不是我的错！”封潇潇吼了一句，他压抑了很久，但最后说出来的话甚至连自己都觉得好笑。
不是他的错？他一旦动手了，那就是他的错。
于律的事儿是个死局。
老板娘也习惯了他大呼小叫，反而没有更加生气。
她说：“你不是脑子聪明吗？怎么遇到事情还是拳脚先动？脑子聪明有他妈什么用？摆设！”
珠珠看老板没有刚才那么激动了，又好言相劝：“您别这么说，潇潇以后可能能考上好大学，您脸上也有光的呀。”
但是老板娘却说：“他考哪又不是给我考的，爱上哪上哪。”
封潇潇也不再辩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情绪又咽了回去。
父亲半天没说话，这会儿看战局稳定了，才缓缓开口：“你要是想从这里走出去，就必须要改掉这里的习惯。但我们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教不了你更好的，你只能靠自己去学。”
“我也确实不能跟你们学。”
封潇潇摔门出去了。
七、八年前。
小学的楼梯新装了围栏，但距离没算好，外侧留了不长不短的一截。
成人是踩不住，但对于孩子们刚刚好。
老师强调了无数遍，不要在围栏外面爬着玩儿，如果摔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于律！你他妈要是让我逮到，你就完了！”
那本来应该是一个普通的下午。
“你有本事逮住我啊！傻逼！哈哈哈……”
“你给我等着，我也能上去！”
那本来应该是一个普通的课间。
“卧槽……你别过来啊！”
“跑不了了吧！看我不揍你……”
那本来应该是一场普通的游戏。
“你别打我……！”
“谁让你惹我，我就打你！”
……
“嘭！”
……
“于律！……快叫老师啊！”
……
那本来应该是两个正常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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