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杨淳子醉翁之意

那天晚上接到航投集团要求复查身体的电话，素心原打算第二天就去复查身体的，但吴晨骏考虑到头天晚上素心k歌时喝了很多酒，怕影响了体检指标，建议明天再去。

        素心一想老爸考虑得有道理，体检指标一定要准确，这是为公司负责，人家那么重视自己，自己对待任何事情都要精益求精，万一因为饮了酒复查指标再有问题，一则不好给公司回复，二则自己还可能需要再到医院一趟，虽然晚上一天，但那个小谢说了，也不是特别着急，不在乎早那么一天两天时间，体检结果准确是最重要的。

        她对自己的身体充满自信，她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的身体会有什么问题，而且是危及生命的大问题。

        想到头天跟自己联系的杨淳子，素心就微信问男朋友江嘉伟：杨淳子是谁？

        江嘉伟愣了一下，回复：小时候住一个院子的。怎么了？

        素心：小时候给你擦过鼻涕，玩过捉迷藏、过家家？

        江嘉伟很坦诚：还上过一个幼儿园，挤过一辆自行车。

        素心回复了一个很色的表情。

        江嘉伟：都是老皇历了，长大了就不太联系了。

        素心：她说找我聊聊，你不知道是什么事？那我就推了。

        江嘉伟：推了吧。

        其实素心对杨淳子约着见面的电话，只是感到奇怪，从没有交集的两个人会有什么好聊的。江嘉伟什么都没说痛快地同意她推了，她忽然就好奇了，他觉得江嘉伟跟杨淳子绝对不是长大了就不联系了，江嘉伟只是懒得给她解释与杨淳子的关系而已。

        杨淳子把地点定在了一个叫c&d的酒吧，位于城中心的福德巷。她把酒吧的位置、约会的时间通过短信给素心发了过去，刚好素心不去体检，她有的是时间。

        那里是酒吧一条街，洋溢着青春与时尚风情，就像北京的三里屯一样聚集着这个城市时尚弄潮儿，年轻的上班族下班后都喜欢来这里泡酒吧喝酒，凑凑热闹，放松自己，高消费的人群来这里找同类、搞社交，享受生活，还有一部分不清不楚的男女活跃其间，凭着嗅觉追腥逐臭、各取所需。酒吧就是一个小社会，人分为三六九等，酒吧也是，c&d不用说是这条街上的最有逼格的一家。

        素心在英国的时候和同学们一起泡过酒吧，那里的酒吧就像中国的茶馆一样普通，颇具历史感的建筑，嘎嘎作响的木质地板，繁琐花哨但又有些刻板的装饰，昏暗但不阴森的灯光，安静的空气，吧台边酒鬼盯着酒杯闪亮迷醉的眼神，共同氤氲出别具一格的英伦气质。穷酸的留学生生活中是没有酒的，那天他们喝了微苦的艾尔酒，说是伊丽莎白女王一直钟情这种酒，但他们稚嫩的舌头甚至无法判断口感的优劣。

        素心提前五分钟到达酒吧门口，服务生问了她是否有约，就把她引了进去。

        正是下午酒吧刚刚开门的时间，淳子静静的酒吧像一湖未起波澜的水面，桌子擦得锃亮，桌上摆放的酒具纸巾整齐划一，整个酒吧好似一个迷你的行军方阵。墙壁酒架上形形色色的酒瓶印着奇形怪状的文字，装饰了墙壁，也展示了酒吧经营的品类与实力。吧台里面酒杯与酒瓶林林总总，亮晶晶泛着耀眼的光芒，一个牙齿雪白的黑人小哥用力擦着酒杯，向素心打着招呼。服务生们个个精神饱满，头发抹得发亮，灰马甲紫领带，期待的眼神，微笑热情而职业。

        所有这一切都是素心所没有接触过的，让她感到新奇而诧异。

        靠窗的座位上一个米色毛衣、米色贝雷帽、系着红围巾的女性坐在那里，单眼皮的桃花眼，倨傲而勾魂，精致，时尚，低头看着酒单，服务生带着素心走过来的脚步声似乎并没有打扰了她。

        直到素心走到桌子跟前：“请问……”

        她才刚刚发觉一样从座位上站起来，热情地伸出手：“哎呀，对不起，只顾看东西，没注意你来了。是素心吗？你好！我是杨淳子，叫我淳子好了。”

        杨淳子一看就是一个要占话语主导权的女孩子，热情，跟她聊天绝对不会冷场。

        素心坐定，杨淳子把酒水单递给她，问：“喝点什么？别客气，我请客。”

        素心对着酒水单看了半天，只看到一堆英文酒名字和贵得让她咋舌的价目表，大部分酒她听都没有听过名字，不知道所以然，就把单子扔放到一旁，说：“给我来杯咖啡吧。”

        杨淳子嗔怪地拍了一下素心的胳膊：“老帽儿，来酒吧喝什么咖啡啊。我替你做主吧。waiter，来两杯蓝色玛格丽特！”

        “很好听的名字，浪漫而廉价的鸡尾酒，谁都喝得起。我喜欢它不是他的味道而是它的故事。你知道这款鸡尾酒的故事吗？”

        素心摇了摇头。

        “是个凄美的爱情故事呢。美国洛杉矶有一个叫简杜雷萨的小伙子，全美鸡尾酒大赛的冠军得主，他的恋人叫玛格丽特，他们彼此相爱，情深意长，但是在一次外出打猎时，玛格丽特被流弹击中，不幸死了。杜雷萨痛不欲生，郁郁寡欢，就以女友的名字命名了自己的获奖作品。我觉得蓝色代表了杜蕾萨失去恋人凄凉唯美的心境，而这酒中独特的咸味正是代表了他爱而不得的苦涩与泪痕。你觉得呢？”

        素心笑而不答。

        “每次喝这个酒，我都觉得我就是玛格丽特，我的杜雷萨就在那儿给我调酒呢。”她手指着吧台方向，伴随一阵自嘲的笑声。

        “这个酒吧你是第一次来吗？”

        “不是这个酒吧。我是第一次来酒吧。”素心淡定地回答。

        杨淳子做了一个夸张的诧异的表情：“也是。你们穷学生自己不挣钱，也不能糟蹋父母那点工资不是？”她冲素心竖了个大拇指。

        “那我得好好给你介绍一下这个酒吧，它有三个最：最时尚，最艺术，最昂贵，号称“以时尚诠释品味，以奢华打造经典”。你知道吗，它的演出是冰与火的极致，有时候不知从哪里请来的从来没有听说过名字的原创歌手，小众，神秘，安静，个性，让人迷醉；有时候是激情与冲击，让你身不由己嗨到爆，dj小崔是一个真正的唱片骑师，接歌节奏浑然天成，像一个魔法棒遥控着大家身体的摇摆。今天请来的是一个从华夏市出去在北京混的民谣歌手，一会儿咱们一起去听，听说是个帅哥。还有，我是这里的股东之一呢。”

        素心耐心地听她讲，一点都不打断她。

        酒吧里人渐渐多了起来，杨淳子是这里的常客，隔三差五就会有打扮时尚另类的男女冲她打招呼：

        “嗨，淳子！”

        “淳姐晚上好！一会儿过来坐哦。”

        素心慢慢地抿着鸡尾酒，还是很安静地微笑着看着杨淳子，气定神闲，安之若素。素心自称没来过酒吧，但并没有第一次来酒吧、尤其是这么奢华的酒吧的那些人局促的样子，也不是杨淳子想象中的被自己气场镇住的小女生的样子，她自己忽然不自在起来。这种感觉让她有点恼怒自己，“哗啦哗啦”地摆弄着桌上的车钥匙。

        就像城外司马懿率领千军万马兵临城下，城头诸葛亮带两小童悠然弹着古琴。

        杨淳子忽然把车钥匙往桌上一丢，说：“这个酒吧你感觉怎么样？”

        “不错。”

        杨淳子拍手笑道：“你比大伟感觉好多了，上次我俩一起在这里喝酒，我问他感觉怎么样，你猜他怎么说？他说无聊，我问什么无聊？人无聊？还是酒吧无聊？他说都无聊。大伟怎么是这么无趣的一个人呢？”

        素心没有接话，等着杨淳子往下说。

        “大伟小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是我们院子的孩子王，我是他的军师。每天我们一群孩子在院子里呼啸而来呼啸而去，干了不少坏事，点燃过人家放在楼道里的棉絮，差点酿成大祸；推翻过窗子上的防盗网，压倒了两个小伙伴，可把我们吓死了。大伟特义气，每次惹了事，都是他扛着，回去被爷爷奶奶狂揍一顿屁股。大伟也出过丑。小时候我们流行喝啤乐那种饮料，你记得吗？你肯定也喝过。我们每天都要去买上一瓶，在院子里装作喝啤酒的样子，故意在大人面前显摆。一次我们四个孩子正在院子小路上边走边喝啤乐，一只大老鼠突然从草丛里窜了出来，我吓坏了，大伟一声令下：‘踩死他！’我们几个孩子闭着眼睛一阵猛踩，只听老鼠‘吱吱吱吱’尖叫，接着就听见大伟大哭。我睁开眼睛，妈呀，大伟手上鲜血淋漓，那个大老鼠还在他手上吊着不松口。不知道是我们中间谁踩住了老鼠尾巴，那个家伙一急，跳起来就叼住了大伟拿着啤乐的那只手。我们谁都没见过人身上会流出那么多血，大伟大哭着往家里跑，边跑边喊‘奶奶，奶奶，我是不是要死了？我是不是要死了！’”

        杨淳子夸张地比比划划，讲到这里笑得都快岔气了。

        素心也笑了。

        “可能就是那只可恶的老鼠吓破了大伟的胆，从那以后他就慢慢变成了一个乖孩子，开始不捣蛋了，只玩一些跑来跑去的游戏。”

        “最有意思的是幼儿园的时候，大伟没出息，不愿去幼儿园，那个哭呀，我坐前边横梁上，他坐在后座上，他爸一不注意他就溜下车去，撒丫子往回跑，被他爸揪回，他哭着喊‘我x你妈，爸爸！我x你妈，爸爸！’”

        “当然我们也玩过家家，大伟当爸爸，我当妈妈，别的女孩也要当大伟孩子的妈妈，但大伟只要我做他孩子的妈妈。我们用梧桐叶做锅，鼠尾草做柴火，马齿苋当菜，琳琅满目地做一大桌菜，小朋友们排着队领餐，我和大伟分餐，关系好的多分一点，不喜欢的就让站在一边。小朋友的关系也好复杂，不比成人的关系好相处，更直接，更残酷。哪像成人还要虚伪的客套，言不对口，文不对题，好累人。”

        “我印象最深的是捉迷藏。夏日的星空下，蟋蟀‘嘟嘟嘟’‘嚯嚯嚯’地叫个不停，那时院子里没有路灯，我和大伟躲在低矮的藤蔓植物丛中，头上身上挂满了刺藜，大气都不敢出，周围有说不上名字的小东西爬来爬去，寻找我们的小伙伴‘咚咚咚’的脚步声、叫喊声越来越近，我吓得挽着大伟的胳膊依偎着他，当时我就想，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谁都找不到我们。”

        杨淳子紧紧盯着素心的眼睛，仿佛要从那里一点一点进去，深入到她的脑海。素心的目光毫不躲闪，没有任何情绪和内容的眼神，回应杨淳子的是没有回应，就像她什么也没有听到，或者她听到的是跟她吴素心素不相干的人的故事。

        “还有吗？淳子，我们素不相识，今天约我该不会就是请我喝喝酒，给我讲大伟小时候的故事？”素心第一次主动开了口。

        “我想说的是我和大伟有共同的美好的过去……”

        素心打断她：“那也只是过去。这些故事只是你和江嘉伟的故事，跟我没有一点关系。你要是怀旧，我建议你还是和江嘉伟一起共同回忆，说不定还有很多有趣的事情江嘉伟比你记得还清楚。”杨淳子貌似客气，说的话却一点儿也没有尊重作为江嘉伟女朋友的素心，一直在显摆她与江嘉伟异于素心的亲密关系。素心又不是傻子，什么话音听不出来，她那么不仁，素心当然也可以不义。对待朋友，素心可以温柔敦厚，对待杨淳子，素心就露出了她的另一面。

        杨淳子一直是各个圈子里的宠儿，很少遇到这么怼她的人，这么个没见过世面但软硬不吃的小女子她还第一次遇到，她愠怒了：“知道吗？大伟我们两家是祖辈三代的关系，你的出现不合时宜！”。

        素心“噗嗤”一下笑了，针锋相对：“合不合时宜不是你说了算的。我们都是成人，打开天窗说亮话，没必要遮遮掩掩，欲说还休。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但是你想要的我给不了你，至于江嘉伟能不能给你，不是我能说了算的。所以，我还是建议你去找江嘉伟，寻找美好的回忆，征询你想要的答案吧！”

        杨淳子气红了脸，俩人陷入沉默。

        素心说：“我去一下洗手间。”

        从洗手间出来，她发现杨淳子已不在座位上了。这时才看到不知何时周围桌子上已经坐满了人，服务生举着托盘匆匆忙忙地在廊间穿梭，遇到客人，马上礼貌地闪在一边让开，满脸的笑容尽是谄媚与真诚。一个像极了写字楼开间里的白领的男人拇指与食指捏着红酒杯，慢慢地摇晃着，让红色液体挂在杯壁，仔细端详，放到鼻子下轻轻嗅着，仪态万方，这种陌生的、浮华的气息让素心感到压抑与不适。

        又等了一会儿，杨淳子还是没有出现。

        素心从包里拿出纸和笔，写道：淳子，谢谢你的蓝色玛格丽特，味道很特别。再见！

        她起身离开酒吧，走到街道上，回过头去，才发现c&d酒吧的音乐声即使隔着窗子也震耳欲聋。

        与杨淳子见面的事，素心决定不告诉江嘉伟。

        素心稍稍有些后悔，刚才与杨淳子又喝了一点酒，明天还要去复查身体，好在只是喝了一点点，应该不会受影响吧。

        她径直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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