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探底儿

素心住院半个月后，经检查各项指标都回归可控范围，杨教授和黄医生把吴晨骏叫到办公室进行了严格的出院前谈话，就素心的服药、指标的日常监测、抗感染、低蛋白饮食等都做了要求。

        江嘉伟开着车直接把素心接到了学校新家里。

        未来的孙媳妇儿生病住院了，对江家人来说是了不得的大事，江嘉伟一再申明素心是急性病，已经控制住了，马上就要出院，爷爷奶奶才止住了到医院看望的念头。

        奶奶一天到晚呆在家里，事情少，瞌睡少，晚上睡不着觉就瞎琢磨，为了素心住院这个事每天都要在自己家的佛像前烧香祷告。她对江嘉伟说：“素心住院也是好事，借机全面检查一下身体，你在医院悄悄问一下大夫，看素心身体有没有别的毛病。”

        江嘉伟哄奶奶说：“素心我俩在一起都几年了，她连感冒都很少得，自然不会有大毛病，您老把心放回肚子里吧。”

        “身体健不健康重要着呢。我们家的孙媳妇儿不要求是女强人，人品好，能支持你的事业就可以了。我跟着你爷爷一辈子，从来不拖他的后腿，什么都以他为重，别看你爷爷官当得大，你问问他，没有我的支持，他能干到这一步？”

        爷爷马上在旁边竖起大拇指：“那倒是，奶奶当年很能干，但跟着我一个接一个城市跑，不停调动工作，每个单位干的时间都不长，失去很多发展机会。又要管家，管孩子，很少考虑自己，所以我说，奶奶是江家的大功臣！”

        “我们家的传统就是男主外，女主内，女人在外面瞎折腾，那是没有嫁对男人。男人要干事业，要有一个稳固的大后方，娶一个药罐子到家，那我孙子就惨了，别说事业，正常的日子都过不好。”

        爷爷乐了：“看看，老婆子又夸我了。”对江嘉伟眨眨眼，悄悄说，“你奶奶一直说自己有旺夫运，我工作上一有问题，你奶奶就去问菩萨，迷信！”

        老太太不同意：“也不能简单地说是迷信，白云庵还是很灵验的，每次有问题我去烧香许愿，每次不都化险为夷了？”

        “你的意思是个人努力不重要，有菩萨保佑就可以了？你这么说对孩子影响不好。”

        “个人努力是前提，菩萨保佑是机缘，哪个也少不得。这世界上努力的人多了，也不是人人都有回报。”奶奶说，“对了，江嘉伟，我这几天还要去一下白云庵，给素心许个愿，让她早点康复。”

        江嘉伟说：“奶奶，我陪素心已经请了几天假，这几天单位事情多，我陪不了你。”

        “那我就让淳子陪我去，她跟白云观的道长很熟悉，我顺便给你也问一卦。”

        “你不要再和杨淳子拉来扯去，前天我在医院还见到她了。素心要知道你的心思，肯定会不高兴的。需要许愿，我和淳子自己去，不劳奶奶您的大驾了。”

        爷爷说：“杨市长的一个弟弟就在医院工作，淳子是不是找她叔叔去了？”

        “那就更好了，素心以后身体再有问题，可以让淳子打个招呼。”

        “我都说了，素心只是小毛病。你们这一代人，习惯性思维，什么都靠关系，要么找人帮忙，找不到人帮忙就找菩萨祷告。小毛病打什么招呼？”江嘉伟一直比较反感爷爷奶奶在他的事情上动不动就要找关系。

        爷爷奶奶想让江嘉伟接素心到家里吃饭，江嘉伟说医院大夫有交代，为了稳固治疗效果，素心最近饮食上要忌口，最好在家里休养。爷爷奶奶就坚持要到素心家里探望，江嘉伟晚上要加班，江嘉伟爸爸妈妈开车一行四人去了素心在学校的新家。

        吴晨骏在学校门口接了他们，奶奶一见面就问：“听大伟说你们原来的小区居住条件很好的，怎么忽然搬到学校住了？”

        吴晨骏回答：“我俩一上班，留素心在家不放心，她自己饭做得不好，刚出院，饮食上要格外注意。”

        奶奶心里想，现在的孩子就是娇气，住院了是大事，但为此兴师动众搬了家倒少见，也没有表现出来，接话说：“你们要不方便，让素心到我家住一阵好了，反正订婚了，也不是外人，他爷爷厨艺很不错的。”

        吴晨骏客气地拒绝：“叔叔阿姨年岁都大了，怎么好麻烦你们？”

        说着就进了家门，素心肾穿刺后，腰还是有些闷痛，从沙发上起身不是很便利，加上最近饮食禁忌较多，人整个瘦了一圈。

        奶奶忙按住素心，拉着她的手偎坐在沙发上，素心的手纤瘦而冰凉，以前去江嘉伟家都薄施淡妆，现在窝在家里养病，也就洗洗脸抹点乳液而已，眼睛水汪汪的，有些病容，人显得特别没有精气神。

        爷爷怪怨吴晨骏没有及时告知素心生病的消息，关切地问东问西，怎么生的病？受罪了吧？怎么治疗的？需要什么补品等等等等。

        吴晨骏笼统说素心得的是肾病，没说严重不严重，只是说以后以药物、食疗和休养为主。

        “急性肾炎也不是大毛病，素心不要有心理负担，精神上要振作，疾病是三分生理七分心理，你身体素质强大了就把病吓跑了！”爷爷用他一贯做思想工作的口吻安慰素心。

        “病了就要娇养，又不是打仗干革命，不注意小病会酿成大病。我们江家人身体都好，就是我给他们调养的好，你看大伟，壮得跟牛犊儿似的，从小牛奶肉类给足了吃，五谷杂粮调剂着吃，蔬菜水果换着花样吃，不缺营养就少得病。亲家呀，我看你们两口都忙，又没有老人看顾，素心身体底子有些弱啊！”

        “阿姨说的是，我俩都忙于自己的事情，孩子这几年在外求学，压力大，负担重，身体亏空了，这次得病也提醒了我们，身体大意不得。”

        “尤其是我们女人的身体，关乎着后代的健康，素心这次住院做全面检查了吧？有什么毛病一并治了，不能大意不能拖。”

        素心挨着奶奶坐，挎着她的胳膊撒娇说：“奶奶，平时从来没关注过自己的身体，老想着年轻呢，不会有什么毛病，这次一住院，哇噻，又是贫血，又是血压不正常，我心里一下就紧张了，心想明年要结婚，奶奶又急着抱重孙子，我要生不出来宝宝可怎么办？”

        爷爷说：“别听你奶奶老重孙子重孙子的唠叨，你的身体最重要，你们的幸福最重要，身体养好了，什么都有了。”

        奶奶嗔怪道：“你说的既对也不对，没有好的身体哪来的幸福，家族不兴旺哪来的幸福，我没有重孙子我就不幸福。素心，爷爷老嫌我唠叨，年龄大了可能就是唠叨，你别嫌烦，我最看重的就是你的身体，你可是江家的念想啊，别看爷爷嘴里不说，心里盼重孙子比我还急呢。”

        一旁吴晨骏听的不是滋味，明摆着奶奶把素心当他们家传宗接代的生育机器了，印证了自己原来的担心，还没有结婚呢，江家奶奶就表现得如此急不可耐，吴晨骏不敢想象素心嫁入他们家的未来。这样想着脸上的表情就越来越生硬。

        江嘉伟爸爸妈妈一直在旁边微笑聆听，见奶奶说得过分，连忙打开带来的果篮，取出里面的香蕉和芒果，让大家吃。

        吴晨骏解释说：“让亲家破费了！刚搬了家，缺东少西的，只能拿茶水招呼贵客了。”

        江嘉伟妈妈剥了一根香蕉递给素心，吴晨骏一把抢了过来：“亲家，素心是不能吃香蕉的，对她的恢复不利。”

        “哦，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个讲究。”江嘉伟妈妈很歉意，“那就吃点芒果吧。”说着准备拿芒果。

        吴晨骏马上说：“芒果素心现在也不能吃。我借花献佛，亲家，咱们自己吃吧。”

        江嘉伟妈妈讪讪地住了手，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吴晨骏说：“素心病了我们失礼，没有告诉亲家，向你们致歉了。一则最近流行感冒比较严重，素心担心二老年岁大了，到医院对你们身体不好；二则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女儿自立要强，自己可以照顾自己，我和冉老师也忙得过来，怕叨扰了你们。亲家放心，素心是你们未来的孙媳妇儿，也是我们两口的命根子，是江家的念想，也是吴家的希望，外人眼里她可能是根草，在咱们大家眼里她就是个宝！我和冉老师余生的任务就是看着这个孩子健康幸福，病了是小事，下一步养好病是大事，素心将来如果交给你们肯定是要健健康康的！”

        吴晨骏话里有话，在座的人都听得出来，江嘉伟爷爷哈哈笑着拍着吴晨骏的肩膀：“亲家不怪你们，怪我们关心素心得太少，半个多月没见面了都没给孩子打个电话。你说到我心坎上了，咱们共同的任务就是看护着大伟和素心成家、立业。素心是我们一家完美的孙媳妇儿，一点小病不怕，谁没个小病小灾？大伟妈妈，你以后别净忙工作了，多多关心自己的儿媳妇儿，我们老了，大伟和他爸爸一个比一个忙，你要发挥作用呢。”

        江嘉伟妈妈是一个实在人，自从嫁进江家一直对婆婆低眉顺眼，在这个家里很没有存在感。听江嘉伟爷爷那么说，她连忙点头：“亲家，最近素心住院你们都忙坏了，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把素心接到我家，我来照顾她一阵子好不好？”

        素心两三岁的时候，有一次自己开门出去了，吴晨骏找遍各个房间都没见到孩子，忽然听到楼道里有哭声，推门出去，发现素心趴在楼梯上，不敢上也不敢下，哇哇大哭着。近在咫尺的楼梯在吴晨骏眼里仿佛是一个遥远而荒凉的星球，把素心一个人遗忘在了那里，他窜出房门，三步并作两步扑上前，把素心抱在怀里，好像女儿失而复得一样，从此再也不敢让她远离自己的视线。吴晨骏听了江嘉伟妈妈的话，当年的那种感觉一下回到心头，彷佛江家人要跟他抢女儿似的，现在她是不会让素心离开自己半步的，谁照顾他都不放心。

        “谢谢亲家！”吴晨骏委婉地拒绝说，“素心也不需特别刻意的照顾，就是饮食上细心一些就可以了。我已经给她制定了食谱，该吃什么不该吃什么，每天吃多少，我心里都有数。我们先照顾一阵儿，实在忙不过来，自然要麻烦亲家。”

        素心说：“爷爷奶奶，最近我不方便去看望你们了，我会经常给你们打电话的。我的病没什么大不了的，过一阵就又活蹦乱跳了，过年后我还急着去上班呢，没个好身体怎么行？”

        两家人又聊了一会儿，江家人就千叮咛万嘱咐地告辞了。

        吴晨骏送完他们回来，坐在沙发上紧锁眉头，素心说：“老吴心事真重啊！爷爷奶奶的态度是意料之中的，他们还不知道我病情的严重程度，如果知道，岂不是吓得要跳起来了？”

        “这个婚事早结束早好，快刀斩乱麻，不能让你分心，既要操心身体的恢复，还要应对精神上的煎熬。好，素心，分吧，长痛不如短痛！”

        素心说：“老吴，你呀，两个任务，一是上好自己的班，二是教会我自己做饭。别的事我自己处理。”

        “孩子，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别伤了大伟也伤了自己。”

        “伤肯定是要伤的！我自己已经伤了，也不会再伤到哪里去了，就是怎么样让大伟不要太难以割舍。”

        出了素心家的门坐上车，江家几个人都很沉默。

        爷爷说：“他奶奶，你的脾气老也不改，说话直来直去。有些事情搁心里就行了，不用什么都要说出来。孩子生病已经让人家难受了，你还给人家添堵。”

        奶奶说了实话：“我明告诉你们，今天是来探望素心，但重要的是来探探底儿，素心生病住院他们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不告诉大伟。不让我们知道罢了，为什么要瞒着大伟？素心爸爸今天说话吞吞吐吐，话里有话，明摆着有事情没告诉我们。肾炎就是一个恶心人的毛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落下病根，一辈子的事。我们家的情况特殊，就这一个宝贝孙子，不说千挑万选，也不要求门当户对，身体好是最起码的要求吧？娶孙媳妇儿不是大伟一个人说了算的事，感情好又怎么样，能当饭吃？学历高又怎么样，能给我生孙子？长得好又怎么样，花还有落的那一天！”

        “而且，我们家虽然不是高官，也没有家财万贯，但毕竟也不是普通的家庭。淳子前几天来家里给我说，见过素心，聊过天，说她是什么来着？什么心机、什么绿茶的，说她心思重，反正印象不是太好。大伟单纯，没经历过事情，凡事凡人都往好处想。我今天见素心爸爸就觉得他是个内心不明朗的人。”

        江嘉伟爸爸劝慰老太太：“妈，大伟和素心婚都订了，事情到这一步也没有退路。我看素心这孩子挺单纯，没那么复杂。淳子对大伟有心思，我们都知道，她的话还是要一分为二地听。”

        老太太勃然大怒，拿手拍着正在开车的儿子的座椅：“你懂什么？亏你们当爸妈的人，给孩子操过多少心，尽了多少义务，不要遇事就当老好人。孙子是我带大的，没你们说话的份儿。”

        吓得江嘉伟爸爸噤了声，江嘉伟爷爷忙捋着老太太的后背：“不气不气，有话好好说，激动什么？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马牛。你心脏不好，气病了去见了马克思，重孙子可就真的见不上了。”

        见窝在汽车前座上的江嘉伟妈妈一声不吭，老太太气也不打一处来：“当初给大伟订婚，你们一个接一个做我的工作，一千个好一万个好，现在遇到问题了怎么都哑巴了？”

        江嘉伟妈妈在心里顶她说，还不是你老太太急着要抱重孙子，见拗不过江嘉伟，顺水推舟而已，你要不点头，谁敢做这个主？

        爷爷说：“当初订婚是好事啊，大伟不订婚，淳子就不死心，杨家老太太那里你也不好应付不是？”

        老太太说：“我给你们说，淳子现在也没死心，她说了，订婚算什么，结婚还有离婚的呢。看她的样子，是非大伟不嫁。这个大伟，怎么这么死心眼，吃了什么迷魂药，非要一条道走到黑！”

        “杨家把淳子惯得也了得，看上什么就一定要得到，从小就任性。”

        “淳子是任性，但这孩子本质好，跟我投缘。人家那么好的条件，什么人找不到，为什么看上大伟，并不仅仅是我们大伟人长得帅，脾性好，是因为打小一起混大的，人家心里一直搁着大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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