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捉虫
早晨六点整,床头柜上的闹钟如期响起,苏礼铮睁开眼,又很快就阖上。
他觉得眼皮有点重,也许是因为没睡够,可是时间并不允许他再多睡一会儿了。
于是只好伸出手来揉揉眼睛,忍着起身后钻进被窝里的冷意坐起来。他并没有立刻下地,而是在床上略坐了坐,然后才掀开被子。
还未能普及暖气的南方,冬天阴冷阴冷的,他洗漱完后回来收拾床铺,被子已经冷透了,他看着灰色菱格纹的被子,莫名就有一股孤独感冒了出来。
不免嘲笑自己的矫情,与其内心戏这么丰富,不如下楼去吃碗热粉来得实在。
苏家在一所中学附近的老式小区里,六楼,已经住了几十年,三房一厅的格局,因为住的时间久,东西愈发的多。
楼道里很安静,电梯里只有他一个人。说来这电梯是后来居民们集资才装的,以前他回家都是靠爬楼梯的,他人小力气足,六楼对他来说不过一小会儿的事,可是对于日渐年迈的祖父来讲却要花很长的时间了。
苏礼铮至今还记得祖父爬一层楼就要扶着墙歇一歇的蹒跚,头发全都白了的老人佝偻着身子,不停的喘粗气。
也是因为如此,有一段时间祖父很不爱出门,整日的待在家里整理书稿,他忙得顾不上家里,就只有保姆阿姨会来照料他,和他说说话。
除了年节时学生和校领导来探望,家里再没什么人来过,想必那时他总一个人在家,寂寞也是倍增的。
后来因为小区里老人越来越多,业主委员会开会过后决定装上电梯方便出行,一番工程之后,总算是解决了这个问题。
祖父又变得爱出门,每天早晚要下来遛弯,或者到处走走,还要去图书馆查资料,有时苏礼铮休息,他也要求他开车送他去。
苏礼铮记得,祖父晚年最后一本《苏国维临床医案集》就是那个时候定稿并且出版的。
电梯到了一楼,苏礼铮裹紧了围巾,将手抄进衣兜里,顶着寒风快步走进不远处的一家早餐店。
店里没几个顾客,天气冷,谁都愿意多睡一会儿。他熟门熟路的点了粉,然后坐在店里,缩着手看门外。
天还是灰蒙蒙的,亮了一夜的路灯还是尽职尽责的发着光,附近早点摊出摊的推车声清晰可闻,有赶早自习的学生背着书包进来买两个包子一杯豆浆打包带走,又匆匆骑车离去。
苏礼铮看了眼店里墙上的挂钟,时间还有些,他不紧不慢的开始吃自己的粉,十分认真的将每一根粉丝都捞起来吃进嘴里。
安安静静的吃碗粉,付钱时年近六旬的老阿姨笑吟吟的嘱咐他:“天气冷,多穿点衣服,要是回来晚了没饭吃就来阿姨家,啊?”
苏礼铮笑着点点头应了声是,他已经在这里吃了三十多年的早饭,早年间还年轻貌美的包子西施脸上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
他围上围巾,一面走一面道了声:“江姨,我走啦。”
“哎,开车小心点。”老板娘绕出了灶台,送他出门。
天已经亮了,他走回楼下的停车位取车,车子很快就卷过地面上积攒了一夜的枯黄落叶,向远方行进。
急诊科的早交班依旧凝重,交班医生和护士的语速都是飞快的,苏礼铮站在人群里,努力的听着交班的内容,寻找出与自己管床的病人有关的信息。
因为不是主任大查房的日子,主任洪章只是查看了昨日新入院的病人就回了办公室处理工作,其余人也都散开去各自查房了。
苏礼铮作为林平儒的上级医师,要同时查看他的病人,在查完房后,他嘱咐学生开出医嘱来给他签名,才说完就听见同事李权在门口叫他:“老苏!我得去开会,你有没有空,有空的话帮我守一下门诊呗!”
“可以,你去罢。”苏礼铮站在开医嘱的学生旁边弯着腰签字,闻言抬头应了声。
李权是医院应急小组的成员,最近又有检查,大概就是为了这事去开会的。
苏礼铮签了名,亲自将病历都抱到护士站去过医嘱,然后留下学生在办公室写病历,自己去了急诊内科诊室。
能来看门诊的,除了实在忍不了的急症患者,还有那些觉得不耐烦去普通门诊排队的人。
一般在这个时候,医生需要凭借自己的惊艳判断哪些是真正需要急诊的病人,尤其是那些面色不好一声不吭的。
省医急诊日人流量最多可达六百人,门诊几个医生恨不得不喝水不上厕所,写字飞快且潦草,却又要耐着性子一字一句的给病人讲道理。
早读片后朱砂和同事们各就各位,紧张而有条不紊的开始一天的读片工作。
在医院影像科,有着医师和技师两个群体,技师负责拍片,医师负责出报告,每个医师出的报告最后都要由主任审核才能发布,遇到疑难病例同样需要请会诊,甚至是多学科一起讨论。
十点半过后,朱砂停下来休息,她捧着水杯有些蔫蔫儿的坐在椅子上,王昕转头看见她发怔,问道:“阿朱你怎么了?”
“……肚子疼。”朱砂回过神来,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句。
王录秋闻声看过来,仔细看了一下,又起身走了出去,片刻后端了个杯子回来递给她:“喝点糖水罢,实在不行就回去躺着,这里有我们呢。”
朱砂接过杯子,低头闻见杯子里红糖水的味道,抬起头感激的抱抱王录秋的腰,“秋姐姐你真好,不过我还挺得住,就是……一会儿我得去针灸科扎两针。”
王录秋摸摸她的头,点头道:“撑不住就不要硬撑,身体要紧。”
“我说你们俩搂一起干嘛呢?”冯主任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引得一众人都望了过来。
朱砂松开手,王录秋笑了起来,道:“哄小孩啊。”
朱砂立刻就听见有声小小的嗤笑,分外嘲讽,她撇撇嘴,不用看都知道是看不惯她的任秋月,便没在意,转而去看手机新收到的信息。
冯主任哼了声,又道:“工会组织联谊,朱砂你去啊,多少年了还没解决个人问题,你看看唐教授带的两个跟你一届的同学,都生孩子了,你可真给我丢人!”
朱砂一听这话就头疼,从读研开始冯主任就格外关心她的终身大事,刚开始还只是劝她恋爱,到了后来,带她去应酬时总要跟人说:“你那有没有好的男孩子,给我家朱砂介绍一个,要那种……”
然后列出一二三四五点要求来,真是比父母都着急。
朱砂怕他又继续唠叨,忙站起来道:“主任我去医务科拿聘书,顺便去针灸科做个针灸,半小时到四十分钟后回来。”
说着不等主任答应,立刻就夺门而出,飞快的就没了踪影。
早上十一点左右,真是门口来了个病人,十来岁的男孩子,大二,由父亲陪着来的。他们挂的是李权的号,他不在,便是苏礼铮接待的他们。
男孩低着头坐在苏礼铮面前的椅子上,他的父亲站在他身旁,一手搭在椅背上,手指上镶嵌宝石的金戒指闪闪发光。
苏礼铮抬头接过孩子父亲递过来的挂号单,看见对方面上骄傲矜持的表情,又把视线转到男孩身上,只需一眼就看到他不停颤抖的手。
“哪里不舒服?”苏礼铮不动声色的询问道。
“他不停的在抖,还恶心想吐。”男孩父亲未等儿子回答,率先就开了口。
接下来苏礼铮又问了几个问题,了解到他是本地人,在附近一所大学读大二,因为上学期挂科了,心理压力很大,就出现了这种不受控制的颤抖。
苏礼铮问他这种情况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回答说最早在暑假时就有了,孩子的父亲此时道:“我暑假的时候带两个小的回老家去了,我也跟医生你说实话,我跟他妈妈离婚了,后来再婚又生了两个小孩,他们才上幼儿园,还没回过老家,所以就趁暑假回去了,也没留意到他发生了这种情况。”
“平时有没有心慌胸闷?”苏礼铮低头一面在门诊病历本上写病历,一年继续问道,“是不是比较悲观?”
他问完就抬了抬眼,见一直不怎么说话的男孩迟疑的点点头,刚想劝,就听到孩子父亲道:“他还有过轻生的念头。”
“压力这么大么?”苏礼铮放下笔,关切的看向他。
男孩点点头,告诉他自己不喜欢现在这个专业,现在是为了治病暂时休学的,可是他并不想到时候回去继续读书了。
他说话的时候他的父亲一直站在他旁边,伸手摸摸他的头,安慰他说到时候一定给他换专业,或者给他换学校。
“专业可以转,反正现在已经不上学了,就放松心情好了。”苏礼铮轻声劝道,语气从容而和缓。
苏礼铮的镇定似乎感染了男孩,他的颤抖少了一些,苏礼铮此时听到他父亲说:“我这个儿子啊,都不会花钱的,每个学期给十几万都不花,给多少剩多少,那两个小的好,跟我说爸爸我不要你十块二十块,我要你一百两百块,这样才好嘛。”
“不该花的钱还是不花的好,你这个儿子做得很对。”苏礼铮笑笑,淡淡的反驳了一句。
只需这一句话,他就看见男孩眼里突然涨满了泪水,忽然就觉得可惜,这个孩子,似乎有点不被父亲理解,即便他的父亲很爱他。
综合病史及体征,苏礼铮给他下了焦虑症的诊断,并没有开太多的药,只给了一瓶谷维素,然后道:“你这种情况,去做一下针灸会比较好,想做的话我现在给你联系那边的医生。”
男孩不说话,他父亲倒一口答应下来,直说只要对孩子有好处就行。
苏礼铮笑着点点头,开始联系针灸科的同事,恰好此时李权开完会回来,病房又没什么事,他决定亲自带病人过去。
那位父亲一直说苏医生真好人云云,苏礼铮笑笑不说话,转而交代男孩不要太紧张要多注意休息之类的话。
到了针灸门诊,苏礼铮在诊室三找到了联系好的同事吕莹,“吕医生,我带病人过来了,麻烦你给看看。”
他话音才落,立刻就看见熟悉的人影,“朱……朱医生怎么也在?”
朱砂正站在女宾室门口,手上拿着白大褂,闻言撇撇嘴,道:“肚子疼啊。”
苏礼铮闻言皱了皱眉,“怎么还没好,昨晚不是吃了药么?”
吕莹接了苏礼铮送来的病人,三两句问清情况后开了单就让人去缴费,这种病人她这里也有许多。
回头听见他们的对话,有些惊讶,“阿朱和苏医生很熟?”
“不!不熟!”朱砂抢先大声道。
苏礼铮闻言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问道:“刚才那个病人……”
“小问题,扎一个疗程就好了,不过还是要他自己想开。”吕莹笑笑的应道。
苏礼铮点点头,道了声麻烦,然后就告辞走了。
出门时他听见吕莹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你不在生理期乱吃生冷是不是就不开心?”
他脚步顿了顿,明白过来朱砂为什么会肚子疼了,可是内心觉得无奈,只好摇头叹口气继续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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