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永生咒 3
司马多哀知道他们不避开她讨论，是想让她知道传闻是假的，而他们处境糟糕是却真的。
即将到了永国的边境，不时会看见贫苦的百姓穿着短褐不完的破衣烂衫赶路，估计想离开永国去其他地方看生活有没有转机。如果拉着几个箱子一两头牛的说明至少说明家里还薄有财产，至少还有点指望。而更多人看上去三餐不继，面黄肌瘦，走着走着，也不知道明天会走到哪里。
司马多哀看着这些来来往往的人犹如投奔无路的孤魂野鬼，冷笑道：“永国有两个皇帝，神都金碧辉煌，你们一个是兵部尚书之子，一个是首辅之子，只关心怪力乱神，对于面前的景象没有一点感概吗？”
辛无病转头看到司马多哀的神色，心想这女游侠倒是颇有义侠之风。卫从容说：“原本去年大旱……”
还未说完，司马多哀打断：“那前年呢，大前年呢。卫公子。”
卫从容心知这些年永国发生了什么事，便不再说。
司马多哀道：“神都倒一点也看不出大旱。这里的土地没有一块能长点粮食的地不是贵族的，而农民呢，却要承担人口税，田赋，义仓税、农器税、兵役税、茶盐钱……每年服徭役，孩子死在战场，老人死在田里，你能看到的都是备受煎熬的灵魂，是饱受痛苦的躯体，而神都每走百步就有宫廷的附属品，驯马场，花园，宅邸，为皇室吃喝玩乐奔波的皇商……皇宫里数不清的侍从，光马厩就有近1000个，马匹近万，管理员数百个，一年需要花10万银两，而你们皇帝不过一年骑出来晃两次。更不用说数不尽的宫女，御厨，御医，侍从……举国之力支撑着一个华丽的坟墓！”
辛无病原本听了很愧疚，他一向也觉得皇宫过分浪费，现在一方面疑惑为何司马多哀这般清楚永国宫廷，另一方面又很认同她的说法，直到她把皇宫比成坟墓，辛无病脸色刷的变青，怒道：“你胡说什么。”
司马多哀才不理他，继续说：“这样的神都，却连当年唯一一个有恻隐之心的小孩也死了。”
辛无病转头看到他有点哀伤：“谁死了？”
司马多哀点点头笑了笑：“都死了。”
正说着，他们看到一群官兵在抓一个孤身穿着破烂的小孩，那被抓了的小孩嗷嗷哀叫，回头看了司马多哀一眼，眼神中有可怜的恳求。
司马多哀问：“这个小孩怎么了？”
官兵说：“这小孩邻国的，溜到驿站偷东西吃。”
司马多哀道：“他一个小孩能自食其力也就不用偷东西，你们这么一大群大男人抓他回去干嘛。”
那小孩已经被抓了，这种在街头游荡的小孩很懂得看眼色，一下就看出冷冰冰的司马多哀心底那一点柔情，便拼命叫道：“姐姐，救我！救我！”
司马多哀看他手里还死抓着个地瓜不放，可能也是饿怕了。那小孩哭道：“我妈妈病了很多天了，我不回去她就会饿死了。”
司马多哀脸色如冰，下令道：“把他们都给我……”
话未说完，卫从容拉开帘幕，对那些官兵慢条斯理道：“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官兵莫名其妙看着他，卫从容从腰间取下宫中玉佩：“我是当今首辅之子，命你们放了这个孩子。”
辛无病无语地看了他一眼，觉得卫从容真是杀鸡用牛刀。
“可是……”为首的有点为难。
“你叫什么名字？”卫从容冷冷看向那个为首的，一双温柔的桃花眼里莫名布满了杀气。那个为首的怕了，就命手下放了那个孩子。
官兵悻悻然走后，司马多哀却并不感谢：“只懂仗势欺人。”
所以说女人心海底针。卫从容说：“我不仗势欺人，你就要杀光他们了？”又对辛无病说：“那个看热闹的，我们的官兵被杀光了，金吾卫将军如何自处？”
辛无病不理他的挑衅，辛无病一直认为作为一个将军，他们冲锋陷阵的意义本来该是让自己国的妇人孩子免于灾难流离，而事实上并不是。卫从容也知道他们这一路上救几个孩子，对这个世界并没有任何帮助。不过是求得心安。但又不应因为没用，连心安也不求了。
司马多哀正考虑如何救这个孩子，卫从容道：“你别想带着这个孩子，我不打算做个好人，你也别装成一个好人。”
司马多哀闻言，想了一会失笑：“我也不能要求你是个好人。”
卫从容知道作为一个男子出于礼貌总应该被这种柔情戏打动，然而他没有，他太清楚不管男子女子，一时的冲动和同情于事无补。而冲动的人总是激情澎湃，擅长被自己感动，打着理想的旗号煽动无知的人们，把大家一起拉至地狱。何况他不会被迷惑，他不会忘记她拿着那几个装满眼睛的箱子，泰然自若的神情。
司马多哀打发了两个属下送这个孩子回去。
他们顺利拿了通关文牒，出了永国。此时已经是午后，卫从容一行人慢了下来，卫从容从轿子里徐徐回望自己生长了二十年的故国。再见，故国，也许后会无期，再无归来之日。他想起武陵人的世界曾有这样的故事，一个帝王被迫去国东渡，他思念故都，便问儿子，长安远，还是太阳远？儿子说太阳远，因为见过从长安来的人，却没见过人从太阳来。帝王涕泪横流，啧啧称奇。第二日在朝堂上当着百官问儿子同个问题，儿子却说，长安远。帝王问为何？儿子说，抬头就能看见太阳，却看不见长安。
举目见日，不见长安。从某一刻起，你就明了，人生不过是不断失去的过程。
正在惆怅之间，却见那送孩子回去的属下屁滚尿流地跑回来。司马多哀奇道：“怎么回事？”
“他妈……他妈变成一只鸟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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