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乔阳的咖啡店开在街对面,过了午市,店里生意清淡。
棕色的木质大门,故意做成斑驳老旧样,厚重如时光的积淀。
墨绿色皮质沙发,摆着亚麻手工绣花靠垫;红褐色的北美樱桃木咖啡桌,如为岁月陈酿的酒;而轻薄的乳白色骨瓷杯,盛满了低调的奢华,既浮夸又沉重。
作为非咖啡爱好者,陈垣仔细扫了遍价目表,很是牙疼。
她只得自我安慰,这午饭钱本就是卖花得来的不义之财,花了就花了,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
端上来的三明治已不柔软,显然放置时久,陈垣顿时失了胃口,拿起又无奈放下。
没想到秦山居然也在,他独自坐在角落的圆桌,背对众人。
乐乐说起过,秦老师常年旅居海外,是咖啡的狂热爱好者。
乔阳和秦山趣味相投,经常聚在一起研究咖啡。
乐乐站在柜台边,看乔阳娴熟地摆弄价值不菲的咖啡机,有一搭没一搭,找些无聊的话题。
乔阳中等身材,单薄瘦削,红白格子的衬衣上敞着两个纽扣,腰间松散地扎着黑色围裙。
他头发卷曲,略长,遮挡住额头,黑眸隐在反光镜片后,透着雾霾般的阴郁之色。
浑身散发着浓烈而克制的颓然,退一步回归波澜不惊的俗世,进一步就是粉身碎骨的悬崖,进退之间,全凭他拿捏。
陈垣猜不出他的年龄,大致介于鲜肉和大叔间,跨度太大,难以捉摸。
咖啡馆里的摆设,偏重暗色系,即使阳光从落地窗透进来,也拉垮成强弩之末的萎靡。
橘黄色的柔和灯光下,乐乐的双眸清澈,仿佛一泓盈盈的清泉,随着乔阳的一颦一笑流动。
藏不住的秘密,最浅显的心事。
陈垣胸中的千言万语只化为一声叹息,不知不觉中,乐乐已然纵身入山海,扎进情的漩涡。
可惜,是单方面的。
空气中弥漫着香甜的荷尔蒙气息,陈垣抽抽鼻子,腻味!
乐乐端着咖啡到桌前,脚跟不点地,带着轻快的风,“垣垣,快看,乔阳给我拉了个花。是奥特曼,而且是我的最爱——迪迦!”她指着杯中的牛奶白漂浮物,邀请陈垣点评。
陈垣歪着头左看右看,这不就一狗头嘛,还是额间竖了根树杈子的狗头。
可乐乐一脸的期待,陈垣只好忍住胸口的万马奔腾,昧着良心赞了声真棒。
说什么情人眼里出西施,原来恋爱不仅让人眼瞎,还使人降智……
陈垣不喜欢乔阳,源于他第一眼的冷淡。
对于陌生人,第一个注视,第一次握手,第一句问候,哪怕是虚情假意,正常人类都会保持适当的谦逊。
而乔洋却始终警惕又戒备,他像打量没生命的物件似的目光四方游走,半晌之后,才不紧不慢伸出手,指尖微凉,幸会幸会。
倨傲自负的人,陈垣也认识些,她瞄了眼角落里的秦山。
只不过,秦山的疏离和冷淡,大方地摆在台面上,童叟无欺,一视同仁。
而乔阳,却不是。
乔阳很少露齿大笑,偶尔扬起的嘴角,像是在施舍他刻意隐藏的情绪。
往往,这种施舍都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他的冷漠伪装只是欲擒故纵的前奏曲,至于主旋律,陈垣还分辨不出,她拭目以待。
秦山站起身来,到柜台要份黄油司康。
乔阳说很不巧刚卖完,现在只剩下蔓越莓司康,要不要。
秦山想了想,算了,他喜欢干净简单的那种。
陈垣看了眼桌上的黄油司康,慢慢掰成小块,突然觉得不起眼的甜点,真香!
早上开会,她和秦山在会议室门口遇见,她彷徨停步,他却转身就走。
在报社里,陈垣能避则避,不能避也能坦然,但秦山却是堂而皇之的别扭。
迷离月光下,他嘲弄她的虚假伪善,她仓皇落逃。
霓虹灯模糊了真实与虚幻的路口,他斥她不知好歹,她骂他假慈悲。
滨江咖啡馆的二楼平台,他向她投来鄙夷的目光,她漠然以对。
陈垣以为这些不愉快的经历,只是浅淡时光中匆匆一念,不足为意,走过去就散了。
可偏偏,这心头一念,倔强得不肯轻易蛰伏,不止是她,还有他。
听王总编说起,秦山只签了一年合同,他在国内休整,顺带寻找所谓艺术家的灵感,之后有重要的摄影大赛等着他。
这样也好,大家也不会有任何交集。
李苒突然打电话来,问陈垣和乐乐在哪里,让她们快点回来,下午要开重要会议。
走出咖啡馆,没几步,乔阳从后面追上来,递给陈垣一个用保鲜袋裹着的三明治。
“不好意思,店里的小妹搞错了,用了昨天的面包。我看你几乎没动,所以重新做一个。”
言辞诚恳,陈垣有些不好意思,忙说谢谢,伸出手去接。
乔阳的小手指轻挠她掌心,她以为这只是尴尬错觉,可他迟迟没有抬手。
陈垣的背脊升腾起刺骨的凉意,吓得一哆嗦,三明治落到水泥地上。
她弯腰捡起,直接扔进垃圾桶,淡漠地说了声抱歉,脏了的不能入口。
乔阳眉头微蹙,嘴角抽动几下,落在半空中的手忘了收回。
乐乐仰着头,双手背在身后,红着脸问乔阳周末有没有空,要不要去看现代艺术展。
看乔阳犹豫不决,她忙说,票是报社发的,她不太懂,只是看店里的书架上,放了很多艺术书籍,所以随口问问。
乔阳宽慰她,不是这个意思,周末店里的小妹要请假,他要开工。
乐乐哦了一声,看上去却很高兴,说自己周末反正也要值班,到时候去店里找他。
乔阳转头想问陈垣,是不是也要值班,却看见她只顾盯着马路对面,有个熟悉的身影匆匆走进报社大门。
他没再多问,转头对乐乐说,周末等你光顾,空下来我们可以聊聊艺术。
乐乐呆了呆,拉起陈垣飞快穿过马路,逃进报社。
回到办公室,李苒还在午休。
她的长腿架在办公桌上,哼着小曲儿,认真地在修指甲。
见陈垣回来,李苒忙不迭展示新涂的指甲油,十个手指上的蔻丹鲜亮火红,像犯罪现场留下的证据。
李苒却浑不在意,一副老娘乐意,老娘天下最美的姿态,把手伸向陈垣。
陈垣退后几步,缓缓从惊吓中回过神,说了声,真是,红!
李苒翻了个白眼,“不会说话就少说,给你拍领导马屁的机会,都把握不住。过来,把手伸出来。”
十分钟后,陈垣鸡爪疯似的,在半空中使劲甩着手。心里哭了千八百回,她意志太不坚定,怎么就被忽悠上了贼船。
现在是两双手沾着夸张的腥红,整一个双杀现场。
陈垣曾悄悄问过乐乐,李老师难道一直这样,就是不太靠谱的样子?
乐乐沉默良久,眼眶红了一圈。
“苒姐原先是报社女神般的存在,说话又嗲又柔,从不发火。倒是王总编一直脾气巨臭,常把人训哭。可离婚后,王总编嗓门小了许多,而苒姐她,就变成现在的样子……”
王宇和李苒离婚时,整个报社哀鸿遍野,经历了史无前例的大地震。
“这感觉糟透了,就像你亲爹亲妈离婚,一人拉着你一条胳膊,问你要跟谁过日子。”乐乐至今难以释怀。
报社里男女站队,各自为战。
哪怕这两人婚姻的瓦解到底是为了什么,至今仍然无从得知。
文人间吵架,虽然不动刀子,却比刀子扎得更狠,不但杀人诛心,还要挫骨扬灰。
“诛人者,人死而心能恒立,诛其心者,心死则人与心俱灭!”
闹到最后,人仰马翻,老编辑都准备到集团领导前递血书请愿,要渣男王宇下台谢罪!
最后还是李苒制止了报社的分崩离析,她说她和王宇是好聚好散,一别两宽,互不相欠,谢谢大家,都歇着吧。
剧终。
陈垣曾看到过一种说法,如果一方还保留着爱,离婚就是受难的天劫;如果爱早已名存实亡,那离婚就是如释重负的解脱。
而李苒却似乎走得更远,她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说话做事,再无所顾忌,随心所欲,怎么开心怎么来。
所以,这到底是被婚姻拖累,还是拜婚姻所赐?
陈垣虽然不懂,但大为震撼。
婚姻这东西,还是不要沾染为好。
看看李苒,好好的女神成了女神经,只隔着一张薄纸的距离。
时间到了,李苒用惊悚的手指,夹起一摞纸,吆喝着陈垣开会去。
会议室里人不多,陈垣来回数数,有一半人缺席。
李苒照着名单核对,却似乎对出勤率很满意。
她清了清喉咙,“各位在座的帅哥美女,周六下午一点,时间都给我空出来。城市大酒店五楼大厅,全部都要出现。不出现的,恭喜你,下周一就可以去街道排队领失业补助金了。”
众人哗然,这是要干吗?
相亲!一个都不能少!
传媒集团每年九月都会举办青年联谊活动,表面上是媒体同行联络感情,实质是大型青年相亲会。
这次集团分管领导新上任,看集团离职率太高,就想留着人才,所以阴招迭出。
领导的观点很明确,成家立业,人生两件头等大事。如今的年轻人太浮躁,只有安定下来,才能卖力工作,多创造社会财富……
所以,只要手上没有结婚证,没有稳定男女朋友,三十五岁以下,能喘气能走路的,都必须到现场报道,而且要呆满一个小时,否则全员扣奖金!
报社虽然只有几十个人,大半不是旷夫,就是怨女。
说起来是追求自由不受束缚的新人类,事实上,各有各不堪回首的往事。
剩斗士许凤伊,被事业耽搁;二师兄被家境拖累;乐乐心智不成熟;美编妹妹们日夜颠倒没时间约会;而陈垣,就是干脆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还有发行部,广告部的非主流,天天口呼自由万岁,人家爹妈都不着急,集团领导着的哪门子急?
广告部的李翔是天生反骨的新潮人类,他首先站起来反对,“姐,现在不许包办婚姻!”都姓李,是本家,李翔油滑如泥鳅,和李苒也没大没小。
“小弟放心,组织不直接分配老婆,买卖妇女更是违法。你得自己努力!”李苒敲着水笔,试图压制住底下乱哄哄的议论声。
李翔怏怏不乐嘀咕,“您老不也是单身……”
水笔横空飞出,李翔机警地偏过头,躲开李苒的偷袭。
“我那是觉醒之后主动上岸,你们都还没下海扑腾过,能一样吗?”李苒指着他的鼻子,“你小子,我周末专门盯着你!”
吓得他缩着头赶忙坐下,周围人一阵起哄。
二师兄从后门进来,坐在角落里。陈垣很是奇怪,有家属的人来凑什么热闹。
乐乐靠过来,对她咬耳朵,“镇定点,别看他。上周分手了,情绪不太稳定。”
陈垣并不知道,前些天不是刚拿了花去送女朋友,怎么转眼就成了孤家寡人。
可她忍不住又瞥了眼,二师兄整个人变了模样,胡子拉碴,头发乱成鸡窝,像刚从山里走出来的老农。
乐乐压低声音,告诉陈垣,二师兄为了挣钱接点私活,给新开的公司写宣传稿,结果到了现场,看见娜娜挽着秃顶老板走出来……
“人间惨剧,娜娜够狠,拿着尖刀直接往二师兄心口捅,血流成河……”乐乐总结道。
二师兄面无表情,无力地靠向椅背,人在,心不在,整个人都丢了魂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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