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谷渊的照片前，站着个身形单薄的中年男人。
五十多岁的年纪，头发已灰白，脸上初显的皱纹，像苍老的树皮，粗糙无光。
陈垣走到他身边，轻声唤了声，谷老师。
谷云转过头，眼神空洞，仿若刚从梦魇中醒来，还不知道身在何处的迷惘。
他认出陈垣，嗫嚅着想说话，张着嘴，却发不出音，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无声落下。
相片里，永远年轻的谷渊，正笑得如烟花般绚烂。
相片外的人间，却满是怀念她的伤心人，陈垣垂下眼眸，心中是无尽的惆怅。
身后有仓皇的脚步声，她回过头，是秦山，站在身后几米开外。
他昂起头，直愣愣盯着谷渊的照片。
睁大的眼中风云翻滚，有留恋，有疑惑，更多的却是惊恐，是晦暗的绝望。
他仿若如秋天最后一片落叶，摇摇欲坠，他不可置信地摇着头，一步步往后退。
谷云突然激动，走上前怒视秦山，一把拽住他的领口。
秦山无力地跪倒在地，他在害怕，身体在剧烈颤抖。
他想甩开谷云的手，可竟然使不出力气，他求饶地看向谷云，求他仁慈，求他放手。
谷云单膝跪在地上，手一直没有松开。
他痛苦地嘶吼，“秦山，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谷渊是怎么死的？你说，你说啊！”
秦山只是不停摇头，他眼中噙着泪水，汹涌如潮的泪水。
终于，他痛哭流涕地推开谷云，连滚带爬想往外冲。
“秦山，这就是你唯一能做的事？逃？继续逃？”
“你睁开眼睛看看这一切！你还能往哪里逃！”
秦山捂住耳朵，推开围观众人，跌跌撞撞冲出去。
谷云面如死灰，额上沁出冷汗，他捂住胸口，大口喘气，身体渐渐滑落。
陈垣大叫谷老师，冲过去扶住他，救护车，快，叫救护车！
谷云因为情绪激动引发心绞痛，医生让留院观察几天，结果又查出冠状动脉粥样硬化，医生建议直接做支架手术。
谷老师是孤家寡人，虽然请了护工，陈垣还是不放心。
她把所有工作集中在上午时段，中午就去谷云身边，帮忙照顾。
社会新闻的叶主编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他没给陈垣安排机动任务，只让她跟着条线走，每天在截稿前把通讯员稿件整理归类。
这事情简单，她只要带着手提电脑，随时随地都能完成。
傍晚，她又坐车跨过整个城市，去肿瘤医院看望李苒。
李苒的手术很成功，甲状腺癌发现得早，经过手术将病灶切除。
不过医生交待，要密切注意术后身体护理，继续巩固治疗，否则在几年后会出现复发情况。
当李苒全身绑着检测生命体征的仪器，被推出手术室时，王宇惊吓到腿软，他早已遗忘的恐惧感又回来了。
李苒浑身都在痛，却默默承受没有吭声，王宇拉着她的手，一夜没敢闭眼。
陈垣通常吃晚饭时到达，接王总编的班。
她借了躺椅，晚上就睡在李苒身边，一旦李苒有动静，她能迅速警醒。
早上等医生查完房，陈垣洗把脸，胡乱吃点东西，再去报社上班。
熬了两个星期，谷老师出院回家休养，李苒也出院。
李苒不想麻烦王宇照顾，陈垣联系康复医院，黄院长很乐意帮忙。
黄院长安排李苒和陈妈妈住一间，康复医院有护工照顾，周末时，陈垣和王宇都会过去探望。
李苒住院时做了详细的检查，查出经年累月的慢性病，她不想再回报社工作，索性继续请长病假，调养生息。
秦山没有请假也不来上班，王总编打了好几个电话，一直被挂断。
倒是秦光主动来报社，找王总编了解情况，怎么秦山又一声不响人不见了。
王总编听陈垣说了个大概，把前因后果转告秦光。
秦光一言不发，去了新闻部办公室，在秦山的办公桌前坐了很久，才叹着气走了。
陈垣回到报社上班，和乐乐闲聊，才知道这件事。
乐乐也很生气，说，看见秦副总叹气伤心的样子，就觉得秦老师真不是个东西，全世界都在骂他，他就是躲着不出来。
骂他？
乐乐瞪大眼睛，“垣垣你不看网上八卦的么？秦老师被网友骂惨了，被封为天下第一大渣男！”
一夜之间，本地网络论坛涌现大量关于秦山的帖子。
高冷的摄影家，年少成名，样貌才情俱一流，家世无可挑剔，偏偏是个玩弄女性的渣男！
网友们如潜伏深海已久的狂鲨，闻到甜腻的血腥味，瞬间开启八卦的雷达。
秦山的大名，迅速成为互联网最热门的搜索词。
激烈翻涌的讨论，冲刷着各大论坛的排行榜。
同学爆料贴，观点站队贴，事实辟谣贴，建构解构分析贴，层出不穷。
陈垣翻看论坛上的帖子，瞠目结舌，这真的是她认识的秦山？
除了早逝的谷渊，众多所谓的同学都开始在网络上写回忆录，记述秦山的艳情光辉史，小作文的水平是真不错。
她注意到爆料帖的频率，不急不躁，一浪接着一浪，从不会让论坛失去话题。
当疑似谷渊的日记被贴上网后，终于盖棺定论，“秦海王”横空出世！
谷渊在日记里，开始是炙热的浓情蜜意，到最后，是痛斥秦山从不间断的花心，反复提到他的背叛，如何和其他女生出双入对。
谷渊是在登山途中去世，日记里留存了她最后的时光。
“浪漫的夜晚，和秦山烛光晚餐，好怀念这种感觉。”
“天气真好，明天就要向顶峰冲击。这是我一生的梦想！也是秦山的！”
“听导游说起，传说中，山顶有五彩玛瑙石，只有登顶的勇士方能采撷，赠送给心爱的姑娘，姑娘就会答应嫁给他。好美的传说，让人目眩神迷……”
“他接了个电话，是那个学法律的姓徐的女朋友，突然对我开始冷淡，爱理不理，恨！”
“秦山说，他有话要和我说，不过要等到登顶后……”
……
乐乐点开视频，送到陈垣面前。
是最新爆料，标题是夺人眼球的惊悚。
“渣男摄影师亲口承认罪行，前女友意外身故或有隐情？”
镜头有些摇晃，显然是偷拍。
秦山躺在大帐篷的简易床上，翻来覆去不太平，嘴里含含糊糊在说话。
“是我害死了她，是我！”
“谷渊，谷渊，对不起……”
“你等我，我去死，和你一起死！”
“是我害死了你们，我是罪人，我不配活着……”
视频很短，有个人影撩开帐篷走进来，视屏慌忙掐断。
乐乐也看呆，见陈垣面色铁青，努力压制胸腔内填满的怒气，像一个快要拉断引线就地爆炸的地雷。
她有些害怕，从未见过陈垣这般生气，“女人，你别吓我，秦老师是不是渣男不重要，你别气炸了才好。”
陈垣突然醒过来，她不断深呼吸，让乐乐赶紧把视频发给她，一边拨通非木的电话。
她认出了走进帐篷的人是非木，认出了秦山身上的登山服。
施筠，你够狠，留了这一手，你他妈真不是人！
晚上，非木敲开陈垣家的门，她身后跟着焦灼不安的阿利。
非木喝得醉醺醺，阿利很无奈，只好把她往陈垣家送。
“陈姐，秦大哥不见了，徐姐怕是也要疯，我们该怎么办？”
陈垣劝他先回去，这事急不得，现在已经到了最坏的境遇，只能静观其变。
非木在床上酣然入睡，陈垣却失眠了。
她站在窗口看夜空，今晚连星星都躲起来，只留下乌漆晦暗的天。
拨了电话，没关机，但秦山不接。
她只好发消息，然后抱着手机坐在沙发里，她会耐心等他。
没多久，秦山居然就打了过来。
陈垣喂了声，秦山低声回应。
然后两人都不再说话，只有急促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你信吗？”秦山嗓音嘶哑，那三个字，似乎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苍白无力，带着不确定的迟疑。
陈垣松了口气，“你说呢？”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秦山似乎在低声窃笑，他竟然在笑！
“回来吧。”陈垣劝他，“你就不想说清楚，自证清白？”
秦山坚决说了个不字，没什么可说的。
陈垣从讶异到震惊，已经无路可退，他居然依然选择执拗，真是不可理喻！
面对谷云的怒吼，面对网上混乱的质疑，他只顾着逃避。
陈垣不懂。
“秦老师，我信你，不代表天下人信你。你为何不……”
“你信我就已足够，天下人与我何干！”
“那谷老师呢？”陈垣追问他，电话却已挂了。
非木酒醒，披着衣服出来，见陈垣抱着膝盖在沙发里发呆。
她很不好意思道歉，酒品太差，一喝就找不到北，又来霸占她的床。
陈垣说没事，她只是有点事想不明白，也睡不着。
“我给秦老师打了电话，他不肯回来澄清。”
非木哼了声，她打了无数个电话都不接，这兔崽子过份了。
“把手机借给我，”非木气鼓鼓地说。
陈垣递过去。
非木噼里啪啦打了一大段字，又不解恨，用语音留言骂了一通，接着继续噼里啪啦打字。
然后把手机还给陈垣，舒坦了。
“这事该怎么解决？”陈垣的心中七上八下。
非木知道秦山还活得好好的，也淡定不少，“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你放心，他爹能耐大着呢。这又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坏的处境。”
陈垣啊了一声，这是身经百战了吗？那她干吗还借酒消愁？
非木呸了声，“我又不是为了他，我是有自己的事情不开心，是……”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不说了，脸却红了。
那没事了，还以为神通广大的非木都没法，害她担心到半夜。
既然秦山不愿意，那她也只能听之任之。
“你放心，很快就会风平浪静。”非木笃定的很。
“现在你该知道，是谁在你背后捅刀子了？”
陈垣点头，知道了，真是好手段。
“孽缘啊，秦山当年回国休整，钱花光了，他爹叫他去帮电视台的主持人拍些宣传照，结果就被痴女缠上。一路纠缠，还跟着我们去爬山，美其名曰被秦山的精神感动，要追逐自己做纪录片导演的梦想，记录伟大时刻。”
“秦山一直反对，我还劝他，给人家一个机会，我现在只想抽自己的嘴巴。”
陈垣越听越后悔，她是有多眼瞎，竟然如此相信施筠。
“你看到的视频，虽说是假的，但也并不完全是假的。那时秦山身体不适，有高原反应，所以人也迷糊，说胡话呢，就被施筠拍下来，回来要挟秦山。秦山不肯就范，就跑到国外。以为断了联系，时间一长，女人疯够了就行。谁知道啊谁知道……”
非木说完，剐了陈垣一眼。
“你呀，就是不听我的，非要和疯子交往，不肯信秦山。秦山也是脑子秀逗，还去招惹施筠……你们，都，唉……交友不慎啊我。”
“可她盯着我捅刀子干吗？”
非木说你明知故问嘛你，“秦山为了你的工作，去找他爹吵过几次。第一次是许记者那事，要不是秦光干涉，你大概早就失业了。你说说看，施筠那个小鸡肚肠的人，会放过你？”
陈垣脸红透，低头认错，“我错了，真的错了，非木你别生气。”
“姐妹，我知道他对你有好感，你对他也有意思，不用在我面前装。”
陈垣……
非木抱起膝盖，紧靠陈垣身旁，“你们是我的好朋友，唯二的好朋友。你们都好好的，别让我担心，答应我。”
陈垣嗯了声，“非木，秦山和谷渊到底怎么回事？”
非木已经有点迷糊，“我也不清楚，秦山从不提。大概，曾经爱得太深，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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