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这几天，林胜对陈垣很客气，这份小心翼翼的客气，反倒让陈垣倍感恐慌。
她打电话问李苒，该怎么办？她是遇强则强，遇弱就没主意的人。
林胜从笑面虎化身凯蒂猫，他是失心疯，还是另有所图？
陈垣实在摸不着头脑。
李苒说，“你怕什么？有财神爷护着你，把腰杆子挺直，好好工作，不用为这种人烦恼！”
这么一说，陈垣明白了，是广告合同谈成了。
林胜当众宣布，征订客户的事情暂缓，总算报社又恢复平静，
悬顶之剑暂时安全，可危机四伏的未来，韩亭又能帮几回？
陈垣请韩亭吃饭，韩亭说还是去云间，陈垣的胃不好，他陪她吃素食。
席上，韩亭说起林胜劝酒时市侩商贾的嘴脸，很是不屑，说这人怎么会是文化人，根本不像。
想起林胜这几天春风化雨的脸，陈垣百般滋味在心头。
“钱真是好东西。”她无限感慨，“我如果有钱，一定往他头上砸，看他还怎么欺负人！”
陈垣狠狠咬了口炸得酥脆的豆腐，又把筷子伸向泛着油光的酱香茄子。
“何必降低自己的格调，和他为伍？”韩亭知道陈垣说的是气话。
陈垣说这次真的谢谢你，“你真不知道，年轻人就算了，没脸没皮的。可有点年岁的老编辑都快气哭了，说从没受过这种委屈。”
他们一辈子和文字打交道，心高气傲，人生在世，不求名利，只求通达清白。
现在要放下身段，求人订报才能保住工作，文人要脸，尊严大过天。
韩亭呵呵笑，作为好朋友提醒陈垣，“垣垣，你还年轻，何必和江河日下的纸媒捆绑在一起，我有朋友做新媒体，如果你想去，就和我说一声。”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陈垣懂这个道理。
她只是割舍不下报社，那么多可爱可亲的人，还有文字化为印刷体的兴奋感。
韩亭看她边说话边筷子不停，笑她来了那么多次，怎么还没吃厌。
“过去来这儿，就只让喝粥，菜吃得少。”她头都没抬，又把筷子伸向素香锅，忽略了韩亭愈发阴沉的脸。
秦山陪着几个朋友进来，见他们在，过来打招呼。
韩亭却兴致不高，简单应付了几句。
陈垣说秦老师好巧，上次和他不欢而散，这几天都没照面。
过了会儿，服务员又把粥端过来，陈垣把碗搁在边上，不再理睬。
韩亭挑开她疯狂的筷子，行了，自己胃不好，别作。
陈垣顿时萎了，认命似得拿起勺子，“你们都是什么朋友，比李老师还烦人，算了，喝粥吧。”
又问起林书怎么样。
韩亭心不在焉，还行吧，吃好喝好睡好，孕妇不就这样，还能怎么样？
“何时结婚？”
韩亭一开始没说话，看了眼陈垣，再说吧。
……
陈垣打电话给苏辰，有事求他帮忙。
她算整明白了，不能老依靠摄影记者，特别是某些不靠谱的摄影记者。
苏辰给了个地址，周末他最忙，让她自己把屁股挪过来。
周日上午，她先去学车的地方报了名，又风尘仆仆赶到市中心的商务楼。
苏辰的工作室高雅气派，他说自己是成功人士时，陈垣只当他在给自己脸上贴金。
可没想到，苏辰真是满身都贴着金箔。
现在流行所谓私房照，不过苏辰属于大牌，要找他拍照，要预约，还得亲自跑去他的工作室。
苏辰一气呵成忙完手上的活，才走过来和陈垣说话。
陈垣说他连走路姿势都是六亲不认的傲娇，果然是一线大牌的范儿。
苏辰作势要敲她脑袋，骂她小瞧他，他是如假包换的首席。
也就秦山是个眼睛长头顶的，其他同行看到他，都得恭恭敬敬称他苏大师。
说到秦山，他刚想多嘲几句，见陈垣冷着一张脸，顿觉没劲，自个儿把话头掐了。
陈垣特意找他，是想请他教拍照。
苏辰又乐了，放着大名鼎鼎的摄影家不使唤，辛苦学这个干吗？
陈垣板着脸起身就走，不教拉到，又不是只有一个会拍照的朋友。
“脾气那么大，我没惹你啊。”苏辰把她拉回来，他也不明白，到底是谁在求人办事。
“欠你的，真是。下午陪你去买相机，请我吃顿饭当谢礼。”
这买卖挺公平，陈垣点头答应。
苏辰想了想，正好有个摄影器材展，先淘个二手货将就着，“谁知道你哪天兴趣就没了，别浪费钱，你那点工资真不够拿来烧。”
陈垣知道他的好意，说了声谢谢，问他想吃什么。
苏辰说想去云间，听说那地方不错，菜品一流，艺术家级别的高雅装潢……
陈垣火气又上来了，烦不烦啊，下里巴人装什么高雅人士，再啰嗦，绝交！
“别啊，咱们是世交，情深意厚，岂非普通人能比拟……”
“滚……”
苏辰太委屈了，谁让他喜欢和陈垣相处，他只好忍。
手下人看到老大被个陌生女孩来回吼了几次，居然还在嬉皮笑脸，吓到开始怀疑人生。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未来老板娘？
摄影器材展上碰到几个老朋友，苏辰就被他们拉到角落里去聊天。
陈垣自己到处瞎逛，正好看见卓老师带着小孙子一起。
小男孩有七八岁大，淘气得不行，脖子上像模像样挂着傻瓜机，左一下右一下，拍得起劲。
卓老师问陈垣怎么跑这儿来了，来采访？
陈垣摇头，苏辰带她来的，想买个相机。
卓老师看了眼又和人争论到面红耳赤的苏辰，就差撩袖子开始干架了。
“我带你逛吧，他呀，一时半会儿不会有空。”
陈垣一看，果然是，就欢欢喜喜跟在卓老师后面转悠。
卓老师很有耐心，问了陈垣的需求，推荐了几款合适的相机。
听了报价，陈垣直摇头，贵了点，她要不还是看看二手机。
“慢慢来，不用着急决定。第一部入门相机，不能太便宜，便宜了就不会珍惜，造成以后对器材不爱惜；又不能太高档，功能太多用不来也是浪费。所以，适合的才是最好的。”
看来看去，一万五左右的价位，差不多能满足陈垣的需求，预算若能放宽裕些更好，选择经典机型性价比更高。
陈垣拧着眉头，她还需要盘算一下，刚交了学车的钱，还有各类缴费，她不敢大手大脚。
“先别忙买相机的事儿，有空要学点摄影知识。对了，摄影协会十月刚开基础学习班，半公益性质，学费便宜，随到随上。”卓老师看陈垣一脸的纠结，提议她不着急。
“你别觉得摄影容易，咔嚓咔嚓一顿乱拍，实则摸得到门槛的真不多。”
陈垣觉得这个提议好，忙答应。
“今天晚上是我第一讲课，主要是摄影理论和发展史，可能枯燥些。之后还会有实际操作课，作品点评课。这么着，我家里有不用的旧相机，晚上我带过来给你练练手。”
陈垣点头说好，小孙子拉起爷爷的手，吵着要去隔壁看花花绿绿的画册，卓老师话还没说完，就硬被拖走。
恰好苏辰也吵完架，过来找陈垣。
他神清气爽，脸上带着如沐春风的笑，“吵赢了，走，陪哥哥去喝一杯。”
……
摄影协会隐于一栋不起眼的花园洋房里，第一任会长是位归国华侨，终身未娶，一生执着追求摄影爱好，死后把房子捐赠出来，给摄影协会办公用。
陈垣按图索骥走上三楼，整层的房间被打通，做成大会议室，摆着几十来张椅子，有点拥挤。
大黑板前，卓老师正在做准备工作。
陆陆续续进来的，都是年轻人，大多有备而来，自带相机和摄影书籍。
陈垣和卓老师打了招呼，挑了最后一排的角落位，拿出笔记本，低头开始写字。
趁时间间隔，她继续完成手头的工作，顺便做个详细的下周计划。
下周开始，她的两天假期，还要分半天出来，去郊区学开车。
定期存款明天到账，要记得转给韩亭，支付母亲的药费。
前段时间事情太多，出版社的稿子写得过于粗糙，编辑有些微词，还需要再修改。
都是杂七杂八的小事，等到每样事情安排妥当，耳边突然传来热烈的鼓掌声。
陈垣抬起头，屋子里不知何时挤满了人，连走道都站着翘首以盼的学生。
她坐的角落太偏，有人直接挡在她面前，她只好侧过身子，正看见卓老师身边站着笑容满面的秦山。
所以，又是冲着他来的狂热摄影爱好者。
陈垣觉得没劲，想找个空档提前走，刚站起来，环顾四周，路全堵了。
她只好把自己埋在人堆后，继续做自己手上的事。
卓老师做了简单的开场白，“说按照惯例，每次新开班，摄影协会会长都会来和学员见面，现在请摄影家秦山给大家说几句。”
如雷的掌声顿起。
秦山见怪不怪，一脸的淡定。
先大致介绍协会的发展历程，鼓励学员们坚持到底，如果有想继续深造的同学，之后还会有高级班云云。
他说完后，有几个年轻人举手提问，问秦山个人大展的具体时间，和他之后的计划，有没有打算参加更多比赛。
秦山笑说，今天他是客，卓老师是主，他不能喧宾夺主，等到休息时间，他会再来教室和大家交流，说完就绕过人群走了出去。
陈垣现在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干脆乖乖坐着听卓老师讲课。
卓老师的讲课一点不枯燥，这是个对摄影充满了热情的老小孩。
一个小时里，陈垣和众多闻名遐迩的摄影家相遇，从名家作品中，试图走近他们的取景框，倾听他们的话语。
她完全着了迷，不论是决定性瞬间的纪实类摄影还是高雅的艺术类作品，甚至于那些荒诞的个性类照片，都让她沉溺此间无法自拔。
这是她从来没有看到过的世界，是文字不能带给她的激动，更辽阔，更遥远，更有想象空间。
课间休息，秦山如约而至，艺术系和摄影系学生围着他问东问西。
陈垣把包放在座位上，走出去活动筋骨，卓老师正在外面和人说话，看到她过来，笑着问她讲课如何。
陈垣忍不住要夸赞他，“卓老师您太厉害了，我恨不得就一头栽进这个世界里不出来了。”
卓老师哈哈大笑，年轻人真有热情。
他指着桌上的相机包，拿去吧，先给你练习用，等你有了自己的相机，再还给我。
陈垣很感动，卓老师打开相机给她演示了基本操作，陈垣不住点头，答应一定会好好爱护。
他们说笑着走进教室，恰好和秦山擦肩而过。
秦山朝她点了点头，陈垣保持礼貌的微笑，说了句秦老师，您好。
后半节课，卓老师把视线转到国内知名摄影人的作品，包括战争年代的纪实作品，和新中国成立之后摄影师的不同尝试。
最后他还特别提到两位出色的摄影师，一位是苏辰，商业摄影的翘楚，一位是秦山，艺术类摄影的后起之秀。
“这两个年轻摄影师，各有所长，亦各有局限。下周的课，由他们二位主讲，希望你们听完后自己去评价。我的观点就是，摄影只是表达方式，只要他们说出的语言，被成功接收理解了，就是成功。”
秦山站在门外抽烟，又有几个年轻学生围着他讨教摄影技术。
陈垣插着耳机经过他身边，都没怎么注意到他。
卓老师借给她的相机，挂在肩头，一边一个包，摇摇晃晃的。
她边走边思考卓老师说的摄影与人的关联，她从小就惧怕镜头，是因为害怕主观地表达观点，还是怕被动地被人窥探内心……
有人拉了下她的包，她摘下耳机回头看，秦山愠怒地指了指她的耳机。
“怎么又开那么大声，一路叫你，追着你，都不回头。”
陈垣耸耸肩，习惯了，有事？
秦山说送她回去。
陈垣想拒绝，看秦山阴晴不定的脸，似乎又要发怒，行吧，反正她也累了。
路上看到等公交车的卓老师，陈垣招手，卓老师一起走。
卓老师很满意今天的表现，拉着陈垣交流想法，认真听取意见，下节课争取更完美。
他担心陈垣不会使用相机，又细心教了一遍，叮嘱她不能翘课，有任何不懂的地方，可以给他打电话。
“上午的摄影展，你们怎么走得那么快。我小孙子还嚷着找陈姐姐和苏哥哥一起吃麦当劳呢。”
陈垣想起苏辰喝醉酒胡言乱语的模样又开始笑，说苏辰和人辩论赢了，拉着她陪他喝酒。
卓老师呵呵笑，这个人啊，实在是个长不大的顽童。
陈垣呆了呆，随声附和道，是，长不大。
卓老师下车后，车里陷入寂静。
秦山等了会儿还是开口，“你想学摄影？”
陈垣嗯了声。
“为什么？”
“技多不压身，以后行走江湖自在些。”
“我教你？”
陈垣却拒绝，“您太忙，不麻烦了。苏辰答应教我，况且还有公益课可以听。”
秦山又问了句，看似不经意却语气生冷，“你和苏辰……”
陈垣没有说话，闭着眼假寐。
夜深沉，她只觉得怎么路那么漫长，仿佛永远走不到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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