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五十章
姜禾从卓老师那里要到陈垣的号码，一天三四个电话早晚问候，要约她出来聊聊。
陈垣说自己没空，她有工作，没空陪她疯，“大姐，放过我吧，我认输，你最棒！”
姜禾冷笑，“你越这么说，我越要找你，我知道报社地址，秦山给我的，我有空就来找你。”
“行，你尽管来，我走。”
正好集团有宣传任务，采访新农村建设，陈垣主动请缨，跟着老叶下乡。
她在田间地头，和村妇农夫同吃同住，空余时间便带着相机，四处转悠采风。
皮肤黑了一个色号，人却百倍精神。
老叶对她的认真和努力赞不绝口，继续加把劲，争取做全能型记者。
陈垣细想，还真是那么回事。
如果把摄影的短板补上，她不就是个全能型记者了嘛，不免喜上眉梢，天天乐呵呵。
两周后，回到报社，保安大叔拉着她诉苦，有个凶女人天天来报社找陈垣。
“我没让她进，她就在门口骂娘，比我老婆还凶，长得好看来，山青水绿的，嘴巴比茅坑还臭。我一报警，她就跑。”
保安大叔又要开始八卦，“小陈，你欠她钱了？还是抢她男人了？”否则怎么能恨成这样。
陈垣有苦说不出，捂着脸，“真没有，我冤啊。”
她再也不敢评论别人的作品，艺术家的偏激算是领教了。
相比之下，苏辰和秦山也只是当众撕逼，之后就相安无事，保持路人之间的尊重。
姜禾却追着她精准打击，这日子真没法过！
郑业也打电话给她，语气不善，“你们报社怎么老报警，说有人天天堵在报社门口找你寻仇。我来了几次也没见到人。个人小恩怨，不要浪费警力！”
陈垣老实认错，“郑警官，这事真怨不得我。我刚回报社。不过，您放心，我这安家镇宅的回来了，牛鬼蛇神不会再来惊扰您老人家。”
郑业偷笑，“出了一趟差，人又油滑了，认错倒是快。有空出来吃饭，我再介绍几个哥们给你认识，有总局还有分局的，以后干活方便点。”
陈垣开心应了。
把下乡的照片冲印好，她兴匆匆去摄影协会，找卓老师作点评。
卓老师翻看很久，频频点头，有那么点意思。
和姜禾的摄影主题接近，同样是农村平常的事物。
割草放牛的孩童，载歌载舞的秧歌队，爬在树上看热闹的人群，还有熙攘的集市和晚照中的乡间小道。
虽然取景不够细致，看得出是新手的稚嫩。
但总体上，陈垣的镜头平和又从容，没有强烈的视觉冲击，没有强迫的逼视感，更没有对峙的优越感。
她的镜头拉得空旷，大片留白，有点像秦山的风格。
卓老师琢磨好久，看出了问题，“陈垣，你平时是不是害怕和人交往？”
陈垣糊涂了，她像吗？
人人都夸奖她是社交牛逼症，只要她想，没有交不到的朋友。
“你过来看，这些照片里，没有一张是直视镜头的目光交汇。”卓老师把相片平摊在办公桌上，一张张点过来。
“你和姜禾的表达方式，看似不同，其实相近。同样选择不叙事的风格，单纯锁定影相，割裂意义，把自己的感情和镜头完全分离。”
卓老师抬起头，小心翼翼看着陈垣，有点担心说出口的话太重。
“只不过，她是傲慢，你是……”
冷漠！
陈垣缓缓地将目光移开，时间仿佛凝滞，她眉间的痕就像突起的沟壑，深重如山。
她不明白。
卓老师继续道，“你问问自己，到底想用相机表达什么？是单纯记录眼中的世界，还是试图去沟通去聆听，抑或是有更深层次的追求，和人，和自然达到和谐的共鸣？”
卓老师还在分析，可陈垣已经听不见。
她被卓老师的评价炸得五雷轰顶，耳中只有持续不断的隆隆声。
这些年，她像长袖善舞的艄公，把八杆子打不到一起的人拉拢到身边，联接成牢不可破的天罗地网。
而她稳坐在网中央，心满意足看着朋友们在她的照拂下，和乐美满。
俞芹说过她是行走的人间浴霸，顶级小太阳。
她怎么会冷漠？
她是人间温暖。
只要她能成全的，哪怕要她割肉饲虎，她都会心甘情愿奉献。
她冷漠？错了吧。
辞别卓老师，陈垣回到报社，依然沉浸于混乱的思维里，她需要时间去厘清。
还没坐下喝口茶，就接到阿宝的求救电话。
“阿姐，你快来，他们，他们要打人了，救命啊，不能报警，千万不要报警……”
……
阿黄面馆大门紧闭，门口贴着告示，闭门三天。
陈垣把门板敲得砰砰响，出来开门的是个满脸横肉的陌生男人。
她被一把拽进去。
阿宝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黄家姆妈搂着他尽力安抚。
八仙桌旁，秦山正坐着镇定自若地喝茶，桌上放着相机包，显然也是被匆忙叫过来。
他看见陈垣进来，变了脸色，慌张起身，却被身边的胖男人用力按回去。
厨房里笃悠悠走出个油头粉面的男人，大热天的，白色薄型西装，黑皮鞋，衣服敞开，皮带扣子闪着金光，老派的小开。
陈垣一恍惚，以为穿越到老上海的电影场景里。
男人开口，尖着嗓子，却是冷飕飕的语调。
“死老太婆，你要找的人都到了，好了，可以开始谈了。”
陈垣一哆嗦，这声音太熟悉了，她听到过。
不久前接到热线电话，说有小姑娘要跳楼，就是这个死样怪气的声音。
黄家姆妈开始哭，“你们冤枉阿宝，他还是个孩子啊，他不会的。”
男人嗤笑，“二十多岁还是孩子，黄家姆妈，再过几个月，你就可以抱孙子了，我是小莲的远房表哥，大家谈谈嘛。是好事呀，哭什么啦，触霉头的，不许哭！”
突然一声怒吼，黄家姆妈硬生生把哽咽声忍住，把头埋在臂弯里。
陈垣差不多猜到大概，她环顾一圈，四个自己人，只有一个半顶用。
秦山算一个，她算半个。
对方五个，人高马大，面带煞气，手里还提着棍子，这是谈判的态度？
秦山招呼她过去坐，倒了杯温水推给她。
陈垣对他感激地笑笑，一路奔来，确实有点口渴。
他压低声音，“你要听我的，不要轻举妄动。”
陈垣没回答，但秦山眉间凝重，目不转睛盯着她，这次绝对不容许她随心所欲做事。
她只好轻轻点头，好。
秦山松了口气，抬头看向面前的男人。
“阿宝叫我阿哥，我当他是自家人。既然要做亲家，大家就开诚布公谈。不过，这几位兄弟，手里的家伙放放，大家才好说话。”
他指了指提着棍棒的男人，既然要谈，就要有诚意。
男人一挥手，壮汉往后退了一步，可手中的家伙并没有放下。
秦山笑笑，也行。
男人叫吴天，自称是小莲的娘家人，指责阿宝弄大表妹的肚子。
现在是男方提上裤子翻脸不认人，女方家人找上门来要说法。
“我倒要看看，这种事情捅出去，到底是谁没有脸面。阿宝人戆，男人的事情倒全会的。”
陈垣听到这话，恶心得别过头。
缩在角落里的阿宝，满脸都是伤，显然前面已经打了一场。
此时他突然大哭大闹起来，他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吴天凶神恶煞不般吼了声，一个香烟屁股扔过去，“放屁，小莲肚子都大了，不是你还有谁？她就说你偷看她，动手动脚，到后来……”
秦山连忙截断他，“这种就不要讲了，小莲呢？要不当面问清楚。”
吴天说小莲没脸见人，躲到乡下去了，就让他这个表格来替她讨公道。
说完，又看了秦山和陈垣一眼，“上次小莲要跳楼，好像就是你们两位来采访的。你看，我们都有报警记录的呀，她现在情绪不稳定，阿宝是一定要负责！”
陈垣冷笑，一环扣一环，厉害。
秦山很镇定，慢吞吞说，“这样吧，孩子么，想生就生。是阿宝的，肯定要养。黄家就这么一根独苗，黄家姆妈开心都来不及。让小莲在家里好好养胎，医药费补品费啊，都是小事情，我们会出的。生好了抱回来上户口。”
黄家姆妈啊了一声，这……
吴天脸色一转，呸了声，“不打结婚证书，不生的。”
陈垣开口道，“阿宝智力残疾，结婚证书打不出。要么你找律师，要么上法院，我们奉陪！”
吴天火了，开始拍桌子，算你们是文化人，哟，法律也拿出来，吓人啊。
“我们乡下人不管的，小莲说是就是，你们不解决，我们就天天堵在这里，生意也不要做了，人也不要做了！”
秦山回瞪陈垣一眼，叫她闭嘴。
陈垣气极了，秦山牢牢抓住她放在膝盖上的手，大拇指在手背上反复摩挲，想安抚她。
她知道他是对的，于是偃旗息鼓，乖乖坐好，秦山回望她一眼，目光柔得像水。
吴天掐灭烟头，“您们算盘打得精哦，横竖你们不吃亏。打不了结婚证，小莲一点保障都没有，平白无故成了二手货。不行的，这条路走不通。”
秦山很是为难，看吴天要翻脸，他缓和语气，“谈判，不就是大家把底牌放在桌上。个么，你的意思是……”
吴天终于忍不住了，“三十万现钞，要么面馆分一半，小莲打胎，两清。”
黄家姆妈倒吸一口冷气，这狮子大开口的，想想委屈，眼泪又要下来。
哭自家男人死得太早，哭儿子是个残疾，哭自己眼瞎招了个白眼狼回来，好好的生意就这么要黄了，以后日子怎么过才好。
吴天听得心烦意乱，叫老太婆闭嘴，再哭就要揍了。
突然间，室内的温度急剧下降，秦山脸色一滞。
阿宝突然嚎叫着爬起来，如蛮牛顶开看管他的男人。
他笨拙的身体没有方向地乱撞，想给自己寻到生路，他往门的方向跑，想推开门，想去呼救。
可还没几步，他就被椅子绊倒，整个人轰然倒下。
吴天上前一脚，狠戾地踩上他的手臂上，咔嚓一声，是骨头断裂的声音。
黄家姆妈尖叫着吓晕，陈垣再也忍不住，抄起桌上的茶杯，往吴天身上砸去，“放开阿宝，畜生！”
一个闷棍往陈垣身上砸来，秦山帮她挡了，自己的背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吴天杀红了眼，继续下死力踩，阿宝痛得死去活来，哀嚎声痛彻心扉。
陈垣眼里只有仇恨，“王八羔子，吴天，我跟你拼了！”
她的蛮劲又上来了，她早就忘记了秦山的嘱咐，只想着推开吴天，给阿宝解困。
这是她心疼的阿宝弟弟，一个孩子啊，怎么可以这么对他！
吴天比陈垣高了不少，一把扯住她的头发，要往地上摔。
秦山扑了上去，“别碰她。”
他浑身热血沸腾，箭步冲上前去，拽住男人的领子，踉跄之间，两人碰倒两把椅子，抱成一团厮打起来。
难堪的咒骂，狂躁的嚎叫，绝望的哭泣，都混在熔炉中。
有寒光闪动，陈垣声嘶力竭：“秦老师，小心！”
秦山回头，用格挡动作掀翻偷袭者，八仙桌倒下，相机从敞开的拉链口冲出，摇摇晃晃，就要落下。
陈垣想起这是秦山珍爱的相机，突然就有个傻念头，要去救回来，她居然想用双手去接住已被带到边缘的相机。
可相机的分量不轻，自由落体往下，陈垣没有接住。
坚硬的水泥地板，清脆的撞击声，激起一连串的回响，七零八落得让人心惊。
弹起的金属片擦破她的手腕，她痛苦地叫了声，跪倒在地。
手腕上的血止不住涌出，秦山突然大喝一声，睁着通红的眼，暴怒成发狂猛兽。
他操起身边的椅子，就要往吴天头上砸去。
警察推开门，闯了进来，所有人都不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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