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七十章
小树满三个月,韩亭把好朋友们都请到俞芹的咖啡馆里,办了个小派对。
小宝贝一直在睡觉,偶尔被人摸得厌气,就会嗯嗯啊啊发几声。
韩亭对儿子爱不释手,他陪着陈垣和俞芹说话,眼睛却一直看着小树的方向。
“你看,你看,他在笑。”
“我儿子真是太帅了,将来肯定又是一人间祸害。哈哈哈”
嗯,是遗传啊。陈垣忍不住笑他。
韩亭笑得脸上都有了褶子,开始和她们说每天晚上起来换尿布,小树每天喝几次奶,多少量的奶,拉几次屎,还对色泽形态质量进行分析后判断孩子的健康。
俞芹听不下去,“这里是吃饭的地方,拜托,收敛点。”说着话,干呕了几声,捂着嘴冲进洗手间,二师兄一个箭步跟上。
韩亭抬眼看一眼,呵呵笑,当年林书也这样。
陈垣……
林书全程抱着小树,不肯放手,大家围着逗弄会儿,就四散开,各自聊天。
她一直在叫韩亭过去,一会儿要换尿片,一会儿要喝奶,一会儿孩子有点热,是不是空调温度不合适。
韩亭的脸上看不出丝毫不乐意,跑来跑去很是快活。
不一会儿,他抱着孩子过来,问陈垣要不要抱。
陈垣探头看韩亭怀里酣睡的孩子,真的是白白软软的一团肉,小胖手举在嘴边,长睫毛覆盖,粉嫩的皮肤仿若吹弹欲破。
刚伸出手想摸摸小脸蛋,耳边却听到林书着急的声音,“别摸,有细菌,要洗手。”
陈垣慌忙说了声对不起,缩回了手。
韩亭却不依,“没那么严重,让陈阿姨多摸摸,以后和她一样聪明能干,一支笔能写锦绣文章。”
林书脸色一僵,站在原地,进退两难,双手无力放下。
陈垣暗自摇头。
余光看见俞芹满脸怒气从洗手间走出来,二师兄垂头丧气跟在后面。
俞芹啊俞芹,唉。
电话突然响了。
陈垣怕吵到小树,起身走到角落。
“郑警官,怎么啦?”
“陈垣,你在哪里?”郑业的声音低沉。
陈垣觉得奇怪,她问他出什么事了,和朋友们在咖啡馆呢。
“是关于你父亲的消息。”郑业说,“因为我在系统里查询过你父亲的消息,刚才有其他分局的同事联系我……”
陈垣的手机重重砸在地上,弹跳了几下,终于停下。
屏幕向上,角落裂开蜘蛛网般的碎痕,不断延伸至对角线,可通话还在继续。
“你父亲他……在殡仪馆。”
韩亭在开车,俞芹坐在后排,紧紧握着陈垣的手。
陈垣低着头,手机攥紧在手里。
她摸着那道横跨半个屏幕细密的裂痕,心里却在想怎么会摔成这样,不是贴了膜就不会碎吗?
韩亭从后视镜里不停看她,俞芹拍了拍椅背,看前面,小心开车。
“陈垣,秦山呢?”俞芹突然提醒她,这个时候应该有亲密的人陪着她。
陈垣如梦初醒,她们大吵了之后,就没有联系了,她不知道他在哪里。
漫长的等待,没有人接电话,她决定再打了一次。
“喂。”是个女人的声音,“陈垣?我是艾维,秦山正好走开。”
背后是嘈杂的背景音,“旅客请注意,现在在e8登机口开始登机……”
秦山在哪里?
“我们在机场,有些事不得不去处理,你有急事找他?”
陈垣轻声叹了口气,没事,你们忙。
说着就挂了电话。
俞芹不明白,陈垣却惨淡一笑,他很忙,不打扰他。
秦山拿着机票过来,看见自己的手机在艾维手里,面色不喜。
“陈垣的电话,响了两回,我怕有急事就接了。”
秦山电话打过去,但一直没人接。
“她说什么?”
“也没说什么,大概就查个岗。我说我们有急事要处理,她就挂了。如果真有事,她应该会再打。”
秦山在微信发了“怎么了?有事?”给陈垣,她没有回复,可能还在生气。
广播里开始催促登机。
艾维站起来,自然晚上秦山的手臂。
他却不动声色轻推开她,转身去提行李。
艾维的笑依然挂在嘴边,”别忘了我的包。”
说完,甩着机票昂扬走在前面。
秦山又看了眼安静的手机,按下了关机键,提上包去追艾维。
殡仪馆门口,有个中年民警等着,边走边把事情经过交待了一遍。
前不久,气温骤降,环卫工人发现了一位拾荒老人倒在花坛的角落。
身上没有任何外伤,医生检查后说是急性病发作。
在他随身物件里,有一张旧版身份证,名字是陈然。
民警依照身份证信息,始终找不到陈然妻子的联络方式,恰好看到有位郑业警官查询过陈然的消息,便联系了他。
陈垣看了眼递过来的身份证,照片上的陈然三十出头,四方脸,带着黑边框眼镜,眼睛炯炯有神。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父亲的模样,母亲在情绪激动时,把家里所有照片撕碎扔掉。
脑海中的父亲,早已模糊不清,今天突然看见他的脸,竟然有瞬间的迟疑,真的是他吗?
民警是个温柔的人,多年已习惯这样的场景,他尽量缓慢语速交待各类注意事项,最后还特意关照俞芹,一定要搀扶好陈垣,千万不能松手。
说完,他指了指背后的门,“往里走,在通道的尽头。”
推开门,是一条昏暗悠长的通道,俞芹过来扶住她。
陈垣看了眼俞芹,目光落在她的腹部,俞芹眸光躲闪,低下头。
她摇头松开俞芹的手,“韩亭,麻烦你陪我进去。”
俞芹嘴唇动了动,想说话又忍住。
韩亭说了声好。
陈垣整个身子都是软的,韩亭左手揽上她的肩膀,她肩上的骨头很硌手。
他让她完全倚靠在自己身上,带着她一步步往前。
敲开第二道暗绿色的门。
入目是个几十平米的房间,墙边一排冰柜。
佝偻着背的老工人请他们站在角落,他开始检验资料。
没有人说话,只有马达的轰鸣声,阴冷彻骨的感觉,从皮肤的每一个细孔往身体钻。
陈垣止不住在发抖,韩亭脱下大衣披在她的身上。
时间过得很慢,她不停深呼吸,韩亭握紧她冰凉的手,别怕,别怕。
老工人走到中间的一格,缓慢旋转开了门……
韩亭扶着陈垣出来,她的脸上却出乎意料的平静。
“不是陈叔叔,不是他。”韩亭激动得不能自已。
父亲的额头上有道明显的疤。
她小时候顽皮爬树,上去后下不来,坐在树杈上哇哇大哭。
陈然爬上去抱她时,不小心跌落下树,额头碰到尖利的小石头,拉出一道伤口。
这事情发生在身份证照片拍摄的日期之后。
眼前的老先生,虽然身高体态略相似,但额头除了皱纹,很干净,不是他!
俞芹却面色惨白,颤巍巍的手,将一只黄色信封递到陈垣眼前。
刚才交接材料,从老人的包裹里发现这封信,被严严实实藏在衣物最里层,差点错过。
信封已经泛白,蓝色圆珠笔字褪色严重,要仔细辨别才能看清——“给我的女儿陈垣,亲启。”
那是父亲的字,她当然认得。
“陈”字那一竖特意拉长,那是他们父女的秘密,他们的暗号。
他们曾经共度一本书,肖洛霍夫的《一个人的遭遇》。
讲一个老兵在战争中失去所有的亲人,但终究靠着坚强的意志活了下来。
陈垣那时处于多情善感的年龄,哭着抱住父亲不肯撒手,她害怕离别。
父亲笑她傻,就想了个法子哄她。
他们共同约定了个特殊记号。
若有一天不幸失散,父亲答应,会满天下写奇特的“陈”字。
如果陈垣看到,就能找到他。
所以,十多年后,父亲终于来找她了……
“垣垣,当你看到这封信时,应该是很久以后,三年,五年,我不知道。
我把这封信托付给路上相遇的拾荒人,他答应会在死之前,把信交到你手中。
我期盼着,当你看到这封信时,已经长大成人。
有了自己的家庭,相爱的人,你们守着梧桐树旁的家,相亲相爱。
我走了,肝癌晚期,医生说只有几个月生命。
请原谅我的不告而别,可我不能让你承受失去我的痛苦。
我宁愿你恨我,以为我是懦夫。
但至少,你的心底会留有一线希望,或许我还在城市的角落苟活。
我更不想把钱浪费在没有结果的治疗上,而让你们母女的生活更雪上加霜。
只有我离开,多年的积蓄,我们的房子,才能保障你妈妈治疗和你未来的生活。
我这辈子,最大的幸福是遇到你妈妈,最大的感恩是拥有你做我的女儿。
所以,上苍待我不薄,我并不怨恨。
我只是难过,我们相聚的时光太短暂,遗憾没能完成对你们母女的承诺。
我曾经告诫你,要持守正心,不动妄念,不贪外物。
现在走到生命的最后时光,我还是后悔了。
真希望自己能贪婪些,能牢牢把你们拥抱在怀里。
垣垣,你有颗善良又坚毅的心,你爱身边每一个人,也被身边人深深宠爱。
可是你内心执拗,敏感又不肯妥协,总是害怕离别,所以把真实的感情深埋心底。
这是我最担心的事。
将来你会遇到一个人,替我们爱你,守护你。
当你确定了,就把心完全交给他。
索取与付出从不对立,爱的力量来自平等和尊重,真挚的感情从来不是妄念。
宝贝垣垣,梧桐树的世界太小。
你应该把眼光往上移,把心放开。
四海之内,天地辽阔,都可以成为你施展人生的舞台。
我带走的诗集原本想留给你。
昨天路过农家小院,老先生客气留饭,一饭之恩无以为报。
他家小子眼馋诗集,我就留给他。
这孩子和你很像,有一双好奇又清澈的眼。
照顾好你妈妈,请告诉她,我爱她,我会在另一个世界等她。
这次我绝不会提前退场,会坚守到她的到来。
替我和你妈妈,好好活下去,永远爱你。
陈然绝笔。”
信后附了肿瘤医院的病历,下面一行字。
“肝癌晚期,患者坚持放弃治疗,后果自负。”
红色的指印下,“陈”字的一竖,扭曲着穿透纸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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