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陈垣醒来，眼前是波光粼粼的海。
泛着金子般的光，海水温柔，覆盖着她的脚面，饶痒痒似的。
她蹲下身子，五彩的贝壳斑斓奇特，洁白的沙砾在指缝流淌。
从来没有机会去看大海，大概最美的沙滩，就是这般模样。
有人在叫她的名字，迫切又焦急，她抬起头，是陈然！
爸爸立于水中央，如此遥远，又如此接近。
他依然年轻，四方脸上没有沟壑皱纹。
额头上也没有镌刻伤疤，镜片后面的眼睛，晶亮如星辰闪烁。
他挥着手，垣垣，过来。
她不顾一切，奔向水中，水竟然那么浅，只到小腿处。
开心疯了，走一步，再一步，往前，再向前。
可是爸爸转身又走，消失在刺眼的光芒中。
不要走，不要走，求你，不要离开我。
带我走，让我和你一起去好不好？
没有路了，她被困在海的中央，爸爸已经不见，她委屈地哭。
天地相连，她仿若站在虚妄的深渊，又只剩下她一个人。
求你们，求求你们，不要。
记忆在消散，时光片段在飞速后退。
她的人生像展开的摄影集，一页页迅速翻过。
欢愉总是短暂，被忧伤浸透的岁月竟如此漫长。
她长叹一口气。
陈垣，陈垣，你回来。
有人在叫她，他的声音从天际而来，那是人间至诚的温柔。
他的名字就在她的唇边，却说不出口。
她知道他是为她而来，只为她，人生第一次，有人迎向她。
“光阴在你胸口/刺上爱的疤/那是我/在暗夜/吻你的痕迹/请记住我。”
诗，父亲献给母亲的诗。
反复在吟唱着，那也是他给她的情诗。
陈垣抬起头，她终于看见满天星斗。
深渊之上的满天星斗，璀璨夺目，流转飞逝。
原来她不孤独。
“回去吧，垣垣，好好活下去。”
陈垣胸口一痛，身边的仪器发出尖厉的报警声，她睁开眼。
有人抚摸着她的脸，是俞芹在哭。
你别哭啊，我还在。
她张开嘴，一个音都发不出。
她想找一个人，很想找一个人，可她知道他不在。
秦山？
俞芹大叫医生快来。
全身一阵酥软，她又沉沉睡去。
病程反复了几次，好在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
一个星期后，陈垣完全清醒，秦山却没有出现。
她问过俞芹，俞芹说，秦山照顾她太累，身体出了问题，正在休养中，很快就会来看你。
又是一个星期，秦山依然没有出现。
陈垣的手机被俞芹收走，她再没有追问过，只是安静地等待。
转到普通病房后，郑业带着老钱来看她。
老钱跪在陈垣面前，对她磕头，“陈记者，真是对不起，是我教子无方，差点害死你，我有罪。”
因为要监督垃圾分类，垃圾房门口恰好装了探头。
小钱扎伤陈垣的全过程，清楚明白，都被监控探头拍摄下来。
小钱的刀扎到腿部的大动脉，她失血过多，病危通知下了几次，差点就没救回来。
郑业黑着一张脸说，小钱已经开始自愿接受治疗。
但他一直在争辩，自己只是想吓唬人，没想到陈记者没有躲开。
陈垣依然虚弱，她对老钱说，“钱叔叔，先让小钱看病，你别担心，他不是故意伤害我的，你如果需要律师，去找徐律师。”
老钱哭着又要给陈垣磕头，郑业拉起他就走，临走给她敬了个礼。
陈垣说有愧啊，真不敢当。
李苒来看她，第一眼居然被吓到眼泪刷刷流。
陈垣虚弱地说，“我都好了，你一哭我跟着哭，伤口会崩裂。”
李苒止住眼泪，“好好养着，等出院了，我搬到你家照顾你。”
顿了顿，又说，”你抢救那几天，你妈也极不安宁。听护工说起，天天晚上哭，劝都劝不住。”
大概是母女连心。”
“苒姐，你告诉我，秦山到底怎么了？”陈垣开口求她。
李苒移开目光，他没大事，休息几天就好。
陈垣摇头，不对，肯定出事了，求你告诉我，我受得住。
“这事情不应该我来说，你先等等。”
李苒看着她很久，终于站起来走出去。
陈垣忐忑不安地盯着大门，直到秦光推门进来，她低呼一声，果然出大事了。
秦光面色很沉重，两鬓都白了。
“秦山没事，只是在住院，精神病医院。”
“他不是精神病，而是情绪失控。很多事情，也该让你知道。”
谷渊去世后，秦山的惊恐症第一次发作，之前已有抑郁倾向，却没有在意。
他立即被送到精神病医院，进行必要的药物治疗。
秦光做主把这件事情隐瞒下来。
之后就是出国，这些年在海外，秦山的情绪控制得很好，医学上算康复。
“可这次，你受了重伤，差点死在手术台上。秦山惊恐症又发作，这次比上次更加严重，只能紧急入院控制，怕他做极端的事情。”
陈垣颤抖着问，现在呢，怎么样？
“现在他已经平静，再静养一段时间，应该可以出院。”
陈垣悬着的一颗心落了地，可心反而更疼，揪着疼。
秦光很冷静，他审视着陈垣。
“你的病情反复，突然恶化。秦山守在你床边，给你念诗，叫你的名字，求你回来。整整一个晚上，终于把你从死亡线上拉回来。他却倒在地上深度昏迷。”
秦光突然目光凌厉，质问道，“陈垣，医生说你根本没有求生意志。我要听一句实话。”
“在那一刻，你真的是对自己，听之任之？”
陈垣呆住，她在梦境中看到的人，听到的诗，原来不是虚幻，都是真的。
秦山，秦山！
秦光看她满脸的惊愕，下一秒把自己深埋在被褥里低声抽泣，已经了然于心。
他重重叹气。
“孩子，我知道你失去太多，备受煎熬。可是你要知道，秦山是个痴人，他整个人和魂都维系在你身上。他，不能再承受一次失去的痛苦！他会死，真的会死！”
陈垣咬住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她知道他爱他，爱得深沉又执着，爱太深刻，她担负不起，更无法回馈他同等的爱。
她的心早已沉在深海的泥沙底，麻木又冷酷。
给不了他任何承诺，她对他，百害而无一益，只会不停地伤害。
“对不起。”
秦光懂了，“这是你最后的决定吗？”
陈垣的心砰砰乱跳，在绝望地挣扎，有一刻似乎想从海底跃出。
可
黑暗的手如一把利刃，横空劈出，将她的心碾成碎片，落入无边深渊。
她站在崩溃的边缘，看着心中的小火苗渐渐熄灭，最后一丁点光亮摇摆了两下，叹息着化为青烟。
她点头，“我的世界太小，容纳不了他的山川大海，我会放手让他走。”
秦光突然哽住，想劝几句，终究还是说不出口。
“这个恶人由我来做，无非是让他再恨我一回……”
……
出院后，陈垣回到老宅静养，这一次她请了无期限的长病假。
老宅的生活很惬意，好友们轮着过来陪她。
苏辰正好在，经常过来看她。
秦山打过电话，她没有接，渐渐的，电话也停止了。
她知道是秦光的劝解起了作用。
非木来过，说起小钱的案子，问陈垣的意见。
陈垣出具谅解书，求非木尽量给钱家一个机会，她不怪小钱。
她坦然和非木说，她原本可以避开的。
非木骂她是傻子，陈垣说自己只是心里太苦。
“现在呢？还苦吗？”非木问她。
陈垣摇头，不苦也不喜，就这样。
“秦山要走了，这次是真的走。”
应该的，他的眼睛要治疗，他要重新追逐摄影，他的很多机会都已不在国内。
他必须要离开。
非木怒了，“他那么爱着你，你怎么忍心？”
秦山知道自己的惊恐症随时会发作，还不顾一切只求陈垣回来。
他的崩溃，陈垣并没看见，所以她可以如此轻巧吗？
这个人怎么可以这么狠心？
陈垣淡淡说，“非木，爱一个人有很多方式，我和他之间，隔海相望是最好的方式。”
“你不怕他从此不回来了？”
“不怕，他过得越好，我越高兴，说明我的成全没有白费。”
“那你呢？你怎么办？”非木很担心她。
陈垣看向远方的天，她会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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