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纸伞》(4)
前记:一个姑娘买走了最后一把伞,买走了我。
江南的小城里又是乌云密布,烟雨蒙蒙,如针春雨淅淅沥沥下着,水雾弥漫,给这座城带来了几分仙气缥缈。
雨下的突然,“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人们赶忙打起伞,卖伞的人格外欣喜。一位姑娘买了我,刚一打开,就有个陌生人过来。
他看了看卖伞的筐子,又看了看这位姑娘,他不好意思的问了句:“姑娘,可否搭我一路?我家就在前面不远的江府。”
姑娘愣了愣,犹豫了一会儿说:“……行吧。”
“谢谢。”
两里路,公子自报家门,又问她:“不知姑娘芳名?”
“不足挂齿。”
雨各淋湿了两人一半的肩,到了江府,小厮连忙撑着伞把少爷接了过来。那个公子临别前说了一句:“回见。”两人对视,江二公子愣住了,他从未见过如此美的眼眸。
我跟着那个姑娘回家,我被放在了一个伞框里,于是我便从伞里溜了出来。再见是中秋集会,两人桥上相逢,江公子一眼认出了她,把她拉住。
又觉突兀,松开了手。姑娘看了看他,问:“江公子有何贵干?”
“姑娘,在下可有幸能知汝芳名?”
“为何?”
“……”他一时没接上话,忽然又答,“报答姑娘上次借伞之恩。”
“小女谢过公子的好意,已经心领了,陋名无需知。”她淡淡地说。
随后消失在人潮中。可是江公子不肯放弃,他意识到不能如此冒昧,便想着跟着姑娘知道姑娘家门。
他搜寻着姑娘的身影,终于找到跟着人流太容易丢,他便先观察集会结束后她会去东城还是西城。
他让去手下盯着,又自己去寻芳阁买醉。
“西城。”
他一下便清醒了,说:“走。”
他会点轻功,三下两下就到了西城区,看了看,总算找到了姑娘。一户小人家,门口也不过一个台阶,门口放着两只小狮子。
看来家里都是做小官的,稍微打听一下就知道了。
他先是问了问邻里,得知姑娘姓林;后又托爹打探打探家中做小官的林姓。
然后就让爹娘找媒婆说媒去了。
他画了一幅画,题字:一见钟情。
林家要求不多,一为不做妾,二为每个月回家一次。
这门亲算是说下了。
如今几十年过去,姑娘没有过多感伤,不过是有些感慨罢了。情情爱爱不靠谱,好在她爱的不深,就当是一场美梦清醒罢了。
众所周知,江公子在京城中是有名的花花公子,成了亲也未收敛几分。他的爱给了林姑娘一份,但也仅仅只是一份。
林姑娘看着他从甜言蜜语到夜不归宿,只是怀念着少女时期的无忧无虑。她为江公子生下了一对龙凤胎,虽然他们父亲不行,但她对子女却是管教严格,儿女成年后,也是对母亲十分感恩。
在这对兄妹十五岁那年,姑娘三十二,江公子三十四。姑娘已是半老徐娘,公子却是而立之年。他纳了两个小妾,姑娘自请下堂。
她从小就活的有主见,早就说明,若纳妾,子女成年她便自请下堂。一纸和离书,她拿起便起身离开。我才意识到,她是我见过最神奇的人,她尽自己本分,却有自己思想。
从此,擦肩而过,便重回陌生。
我只看见那天下着小雨,她撑着我,我只看见公子那一刻的不舍,随后离去。
别离为何如此决绝,16年的感情都不过是戏?她去见了儿女,对他们说:“阿娘要走了,以后要听话,好好读书。有人欺负你们就去城西林家找阿娘,你们也长大了,小江,你是男子也是哥哥,要保护好妹妹。”
她纵有万般不舍,也必须舍。
她要的是快乐和自在,有的是尊严和高傲。却偏偏江公子给不了她快乐和自在,也保护不了她的尊严和高傲。
临别前,江公子看着发妻,说:“十几年来辛苦你了,是我耽误了你,愿你遇良人。”
“嗯,无足挂齿。”
兜兜转转,回了最初,不过是一段错误的开始罢了。
江公子忆起从前点点滴滴,成亲后的第十三年。
那年他从临安归家,林姑娘带着十二岁的孩子们在门口等着。回家时,她只是静静地说了一句:“给你煲了汤,烧了水,暖暖身子,洗洗风尘。”
原来细细想过,贤妻良母,相夫教子,她皆是。
她过得洒脱,并未有几分难过。她对爹娘说:“阿爹阿娘,我去买菜。”
她找到我,撑着伞出门,看了看周围,又是行色匆匆的人们。林姑娘找到一个卖伞的,她问:“我这有把伞,您要吗?”
“姑娘,这伞卖出去了就不收回来的。”
“行吧。”
江府在城东,她家在城西,她十余年没走过城西市集,路边的树高了不少。
想当年,也并不是没爱过他。
雨夜,她撑伞等夫归,他却是一夜未归。雨声声,敲打着她的心,也敲打着她的懵懂与天真,直到出现裂痕。
时光飞逝,如今二人都是耄耋之年。他早就续了弦,而她也找了个好人家过上了普通的幸福日子。
想他吗?偶尔吧,她更想孩子,虽然偶尔会来看她。她看着自己的孩子,那么像他,原来丝丝缕缕细节间,两人情意缠绵。
那年她难产,也是他不顾婆婆劝阻保她才留的一条命。
那年晚上她忽然发热,吓得他一跳,连夜去医馆请大夫。
原来,便也是这些细节让她支撑着这些感情。
不情愿但最终,却因为平淡成了亲情,最为深情。
又是不知何年,江公子携续弦去集市买东西,忽然下起了雨,他慌乱中伞跌落了,不见踪影,却又在远处看见一把熟悉的伞……
“林儿……”他在人群中寻找着她的身影,却发现那把伞主人并非她,伞也不过是长得像罢了。
“夫君?怎么了?”他怀中佳人拿出油纸伞,撑着伞让他们都不被雨打着。
“……”他一时无言,“没怎么。”
他忽然又想起来,那把伞。每每雨天归家,她总是撑着那把伞等他,想来整夜未归的日子,她撑过多少晨昏。
他弄丢了林姑娘,只是因为他认为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吧。
几日后,清明后一天,烟雨蒙蒙,他看见林姑娘正挽着一个男子的手,正有说有笑。他携着续弦走上去打了声招呼。
“好久不见,林儿……”他缓缓开口。
“林儿,这是谁?”林姑娘身边的人开口。
“不认识。可能是哪次帮忙的时候认识的吧。”林姑娘瞟了一眼。
江公子听后愣住了。
“不认识。”原来,他从来没有这么重要。
他不敢相信,十六年。
他无精打采的陪妻子采买,回家之后只觉不甘心。
那么好的一个人,曾经拥有,如今又失去,才是遗憾又不甘的吧。
几十年岁月,雪似的白发满头。又是一年初春的雨,她又撑起那把伞,嘴里说着:“45年了……”
他已在病榻之上,病入膏肓命不久矣。但林姑娘也成为一名和蔼的老人了。他床前有儿女,有妻子,有大夫,早已不需要别人了。
林姑娘撑着伞,听着房外嘈杂。雨又大了,把欢笑和讥嗔都藏在了雨声中。
我感受到了那丝丝缕缕的生气消散。伞主人又要更换了,一轮又一轮,伞上指纹诉说着一个个故事。有情人难共白头,遗憾也终究藏在岁月当中。
雨滴的洗礼让风月单薄,让岁月模糊。雨滴的滴落磨蚀了青春,也黯淡了他们。
我带着伞,叹着气,等待着下一个人的到来。
人间情爱千万般,只得感叹命运多舛。
错错错,莫莫莫。惟愿来世得以遇良人,暖三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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