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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墨烬斋琴师


  而观方才抚琴之人,筑子遥抬眸看去,原是名男子。

  墨玉一般流畅的长发用雪白的丝带束起来,一半披散,一半束敷,风流自在,优雅贵气。

  他弹奏之为一曲《镜花水月》,筑子遥虽不会抚琴,但在天庭多年也没有少听过这首曲子。尤其是在紫落神君那儿,时常在他仙府游玩,他喜好这些个千古名曲,筑子遥也得了耳福时常听他弹起,是以于此他可谓再熟悉不过了。

  事前他曾在紫落面前调侃“此曲只应天上有”,可如今看来其实非也,论眼前男子弹琴的功力,绝不亚于紫落丝毫。

  “镜花水月之像,空幻飘渺。镜中花水中月,意境不可形迹求也。妙哉,妙哉。”筑子遥欲言又止,正闻桌前的男子叹为观止,听得欢喜,意犹未尽。

  方才抚琴之人轻轻一笑,这是种不涉俗世般干净的笑容,已然无法再用言语来形容,一个男子可以美成这样也是世间少有。这与南宫御不同,前者的身上并未那般神秘莫测的气息,而是多了几分看破红尘的仙家气度。隐隐在他身上,筑子遥看到了些许紫落的影子,不自觉会心一笑。

  只见男子缓缓抬袖起身,微启薄唇,谓然:“承蒙仁兄抬爱,汝颜不甚惶恐。”

  筑子遥听闻,喃喃低吟几声,忽而心头明了,原来眼前之人就是姬汝颜。

  他晓得此人,是因不日前在宫中看到的一副题词,名曰《凤求凰》,乃两个月前段景特地遣人相邀,请姬汝颜提笔写下赠予常腓的。

  筑子遥还曾感叹那一手梅花小纂写得甚为微妙,字中花,花中字,一如他的曲子那般摄人魂魄。

  “姬汝颜”这三个字可谓风靡整个大梁的存在,年仅弱冠的他已够格被皇帝称之为“文豪”,其才可想而知,当是位人间鲜有的儒雅公子。

  然,世人都晓得他风光在外的名声,可于过去又有几人在意?

  他也曾是昔日姑苏名门姬家少爷,自幼天资过人,在琴棋书画方面更是造诣颇深。奈何之后门庭败落,宅府被抄,他便独自一人携琴遍走天下,从此销声匿迹,不知所踪。

  民间传言姬家被封后不久他便饿死街头,可谓天妒英才。也有传言道是姬汝颜一生无视名与利,四处漂泊浪迹天涯却是过得逍遥自在,最终归隐山林圆满了结余生。

  无论哪种说法,都可见得红尘对他的淡漠与不公。

  直到几年前,“姬汝颜”这个名字才再次现世,随之而来的,是少年横溢无止的盖世风光。

  届时,坐着的男子见状也是起身,眉目恭敬道:“姬公子当真名不虚传,在下陆梓,今日得教。”

  “陆公子,昔年故人也曾多次向吾提及于你,可惜迟迟未能与陆兄见上一面,今日相遇便是缘分,不知陆兄可愿结交姬某这个朋友?”

  “公子说的哪里话,能与姬兄结友,可是陆某此生一大幸事,尽管……故人不归。”自称陆梓的男子眼底闪烁着几分哀伤心痛的情绪,仿佛又恨又气,却也是转瞬即逝。

  不过,陆梓之名也是好生熟悉,但在一时半会儿间也忆不起此人了。筑子遥不是那种死脑筋非要想白才罢休之人,也就随他去了便是。

  然则此曲引发了筑子遥那寥寥无几的诗意,脱口而道:“镜中美女人如玉,子瑜笑咏随风去。弱冠同怀闻者怜,智者归福终不虚。不知姬公子此曲可是从何而来?”这也是他替紫落问的,从前就一直听紫落在耳边念叨,可惜可叹就是不知这么一首好曲的创始人为谁,也是一大憾事。

  细细想来,连紫落神君都无处查询之事,姬汝颜又怎会晓得?筑子遥也是随口一问,并未想深,如是摇头轻笑了一下。

  姬汝颜的视线逐渐移向筑子遥,轻而一笑:“不知这位公子可是何许人也?”

  筑子遥脑子一热,在此之前也没有编想过代名,便脱口而出:“在下筑子遥。”

  “原是筑兄。方才所问此曲之由来,说起着实为缘,也不怕在座诸位见笑,这是吾在山野游玩时捡到的,瞧这曲子深意非凡,便细来揣摩得此。”姬汝颜霖然一笑,也不含糊,他自袖中掏出那卷古旧的竹简,摆在大堂正中的书桌上。

  倏尔,大片人围了上去,纷纷发出感叹之声。

  筑子遥看着那卷竹简,以及曲子最后的指印,稍愣会儿,不由得哑然失笑,这分明就是紫落那一卷,怎的落入凡尘到了姬汝颜手中?也难怪他觉着姬汝颜抚琴之时颇像紫落,此番想来,多是有这缘由在罢。

  “也是公子聪颖,倘若换作鄙人,只怕得了宝都不晓得,反拿之垫桌脚。”筑子遥调笑一声,忽而顿下,只觉一道炽热的目光凝视着他。不由心头一个寒颤,转身正是方才那位陆梓。他看筑子遥的目光有些个怪异,仿佛似曾相识般,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暧昧意味。

  在筑子遥的记忆里面细加搜寻了一遍,却并无发现此人,何况现在又是顶着这副常腓的面容,就算是以前的熟人也该认不出来了。且慢,以筑子遥的记忆确实并无此人,但眼下他可是常腓……

  想到此处,背后大肆冒出一道冷汗,现在打扮成这个样子也不该轻易被认出来了罢,除非,是熟人或者仇家。

  陆梓的目光太过强烈,不仅是筑子遥,姬汝颜也是感受深刻,淡淡笑言:“陆兄与筑兄莫非认得?”

  这也是筑子遥想要知道的,心头紧捏,但求只是他二人的错觉。

  陆梓仿佛无意一般,神色间却是深以为然,缓缓道:“非也,非也。只是方才筑兄一诗实在是妙啊,其中奥义可令在下感悟深沉。”

  筑子遥为之一振,方才一首《镜花》乃是一时兴起脱口而出,还忆昔年曾在哪本文集上看到过。可如今细想起来,却实在记不得为谁题词,只晓得那人是个大文豪。

  筑子遥窘迫一笑,盗取他人作品这种事情他可做不来,还是赶忙着解释道:“公子误会了,此诗并非在下所作,不过借故人之语罢了。”

  陆梓、姬汝颜皆是万般爱好诗文之人,一下子便提起了兴致,纷纷询问:“不知此人可是姓甚名谁?”

  方才筑子遥才是暗自抹了一把冷汗,这一问他双腿一软,险些趔趄摔倒,干笑谓然:“他啊……他……”转而一个激灵,理所应当地接道:“他姓无,名氏。”

  “若来日机缘,吾倒想结交一番这吴兄。”姬汝颜轻微颔首。

  筑子遥陪笑了一声,心道这辈子都不会见面的。

  届时天色已然不早,在场听琴众辈皆是散了个七七八八,陆梓也以此为由,匆匆而去。

  此刻,偌大的阁楼之中似乎只剩下了筑子遥与姬汝颜二人,情境有些个怪异,是以筑子遥便若无其事地扯出一句:“方才,听陆兄所言,姬公子可是喜好游山玩水之人,不知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只为缓解眼下尴尬之景而随意一问,却见姬汝颜轻轻复笑,“脚程不自来此,便顺道访位故人。”

  筑子遥从他口中得知这位故人便是这“墨烬斋”的主人,同样也是位满腹经纶之人。但更为重要的却是,此人姓江名易桁。

  据姬汝颜所说,江易桁正在与一位客人谈事,且需等上些时候。

  筑子遥耳力乃是极好的,二楼上去右边第一个房间,隐隐传来谈话声,而其他再无人音,那便是这里了。

  筑子遥抬步上楼欲要进入,然被姬汝颜拦住了去路,他面带一抹笑容,略微摇头道:“筑兄,这可有违君子之道。”

  “自是自是,姬兄说得极是,只是方才吾随一人而来,在阁内未见其身影,想必该于房中,吾只想寻个是与否,着实失态,让姬兄笑话了。”筑子遥好生窘迫,只是怕再晚一步里面的人就不翼而飞了。

  谈论间,雕花的紫檀木门缓缓打开。

  男子一身蓝白衣裳从内而出,神色间是一抹淡然温文之色,高贵,却不张扬。

  江易桁看了眼筑子遥,眼底露出几丝怪异的神色,他知道江易桁定然已经认出了自己,却并无任何表态,只是应之淡然一笑。

  筑子遥的视线快速越过他看向房内,令之大为失望的却是里面没有一个人,看来他所担心的事情实着是发生了。而在此之前那几道话语声的确是从这里传出,不仅是他,姬汝颜也有听到一二,只是皆不清晰明白。

  “江兄既有客人在,怎的这位客人是何时离开?”筑子遥问。

  江易桁面色没有丝毫改变,淡淡一笑:“方才。”

  好你个江易桁,拿我筑子遥当傻瓜么?筑子遥如是想。方才他和姬汝颜二人站在门前,莫不成有没有活人离开他们两个人还看不到么?只是姑且筑子遥还不想撕破这层脸皮,便附和略带冷意地一笑,“不知可否一问江兄那是何人?”

  “不瞒二位,鄙人乃是戴罪潜逃之身,而方才离开之人即是鄙人的一位故交,他在朝中为官不方便被太多人知晓,恕不奉告。”江易桁话中有话,筑子遥却是为之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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