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来人二十左右,身穿月季红丫鬟服,手端茶盘,衣袖滑落些许,露出手腕上的赤金镯子。
此人进门后并未行礼,而是对着顾婵漪笑道:“三姑娘怎的下山来了?可是有事,或是需要添置东西?有事让小荷下山便好,何必辛苦走这一遭。”
顾婵漪瞧见来人是她,眸光变得意味深长起来,恐怕不是心疼她,而是担心她被生人瞧见,她在崇莲寺的消息走漏出去吧。
此人是二婶心腹的女儿喜鹊,二婶哄她上山苦修,自然不会放任她一人在山上,特意派喜鹊在山下看守她。
前世夺她性命的那场风寒,来的实在是蹊跷。后来沈嵘查出是二房的阴谋,那动手的人,便只有这庄子上的李婆子和喜鹊。
顾婵漪的视线滑过喜鹊的脸颊和双手,眼底闪过一抹寒光,到底是她,还是李婆子呢?
喜鹊放好茶盏,回头便对上顾婵漪的眸子,心下一凛,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声音都变轻了。
“三姑娘,可是婢子脸上有脏东西?”
顾婵漪浅浅一笑,甚是单纯无害,她低头端茶,“并无。”
喜鹊不明所以地拿起空茶盘,退至一旁,微微低头,时不时抬头偷看一眼。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现在坐在厅中的三姑娘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喜鹊沉思良久,猛然醒悟过来,以往她去崇莲寺送东西时,与她说话的向来是三姑娘身边的小荷。
三姑娘生性胆小,何曾抬头看过她,更遑论与她说笑了!
喜鹊白日里吓出一身冷汗,顾不得规矩,抬头直直地看向顾婵漪,却见顾婵漪与楚氏先后站起身。
楚氏握着顾婵漪的手,轻轻地拍了拍,神情甚是慈和。
“既是佛欢喜日,又是姑娘的孝心,此事便交给我吧,姑娘放心,我必给你办得妥妥帖帖,误不了姑娘的大事。”
喜鹊一脸疑惑,她刚刚出神时,三姑娘和楚姨娘都说了什么,怎的眨眼间,二人便这般亲密无间了?
喜鹊咬了下唇,自知办砸了差事,连忙露出笑容走上前,“三姑娘怎的不多坐会,难得下山。”
然而,喜鹊还未近身,便被楚氏拦下了。
楚氏抬手扶了扶头上的玉簪子,声音依旧温和,动作却带着十足的强势。
“我刚刚听见李婆子在后院叫人,叫了好几声,应当是有急事,你快去瞧瞧吧,我送三姑娘出门。”
喜鹊身子微僵,她因她娘的缘故,在下人面前有些脸面。
且庄子上只住着不得宠的楚氏与庶子,楚氏平日深居简出,成日里绕着她的痴傻儿子转,这庄子上的大小事务,向来由喜鹊说了算。
楚姨娘即便不得宠,她也是主子。
喜鹊咬了咬后槽牙,声音似从喉咙口挤出来般,“既如此,那婢子便先退下了。”
将喜鹊打发走,顾婵漪与楚氏齐齐吐出口气,二人先是一愣,随即轻笑出声。
楚氏脸上浮起淡淡疲惫,“总算能安心说会子话了。”
顾婵漪甚是赞同地点点头,“平日真是辛苦姨娘了。”
楚氏愣了片刻,明白她这话的意思,整日生活在这些人的看管下,确实辛苦。
楚氏噗嗤笑出声,“倒也不算非常难熬。”
楚氏微微低头,一边往前走,一边打量着顾婵漪的神色,别有深意。
“还是三姑娘更辛苦些。”
顾婵漪的“我有何辛苦”正要脱口而出,却又生生地咽了回去。
她盯着身前的青石板,嘴角紧抿。
是啊,在这些知情人的眼里,她这位国公府的嫡小姐,如今却住在崇莲寺苦修,确实不容易。
爹爹用命换来的国公,兄长袭爵,如今远在边疆保家卫国,逢年过节,宫中都有赏赐赐下。
而她这位老国公的亲闺女,郑国公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如今竟被祖父继室所出的二房欺凌至此,不正是可怜可悲又可叹么。
顾婵漪沉默不语,楚氏心思灵敏,察言观色,立即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转移话题。
“三姑娘放心,明日巳时,我定会上山。”
顾婵漪深呼吸,勉强将心中的怨气压下,扬起笑容,“既如此,阿媛便扫榻相迎了。”
阿媛是顾婵漪母亲给她取的小字,只有亲近之人会这般唤她。
现今自称阿媛,既是表达亲近之意,也是向楚氏传达她对楚氏的信任。
楚氏闻言,眸光越加柔和,嘴角的笑意也多了几分真心。
楚氏将顾婵漪送至大门口,待人走远后,才转身往回走。
回到院子里,站在桂花树下,楚氏抚摸着秋千绳索,眉头紧锁,面色冷峻。
当初二郎迟迟不会说话,她便怀疑过自己孕期的吃食有问题,但时过境迁,证据几乎被处理得干干净净,她即便想为儿子讨个公道,也没有法子。
如今倒是有送上门来的机会,只是不知这三姑娘,值不值得她背水一战。
顾婵漪站在田间小路上,回望炊烟袅袅的庄子,凝视许久,转身离开。
小荷紧跟在她的身后,落在顾婵漪身上的视线,既疑惑又担忧不已。
顾婵漪走了几步,便受不了小荷这般看她了,索性止步转身,“小荷,有话直说便是。”
小荷显然没有预料到自家姑娘会突然转身,骇了一跳,她捏着衣袖,吞吞吐吐,“姑娘,你刚刚为何要和楚姨娘说那样的话?”
顾婵漪故作不解,歪着脑袋,“哪样的话?”
小荷看她一眼,低头看向脚边野草,过了好一会才出声。
“就是,就是二郎之所以会成为如今这般,皆是因为楚姨娘孕期所喝的安胎汤有问题。
姑娘,你明知二郎是楚姨娘的心尖肉,你怎的还这般骗她?若是夫人还在世,她看到姑娘如今这般……”
小荷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归于沉寂。
顾婵漪仰头望了眼如洗晴空,语气平淡无波,似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你又怎知,我与楚姨娘说的那些话,皆是我信口胡说?”
小荷错愕,呆愣许久她才回过神来,低低道:“是婢子的错。”
顾婵漪莞尔,轻声细气,“还有旁的要问吗?”
小荷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看了半晌,再抬头时,眸光透着坚毅与信任。
“姑娘做事自有姑娘的缘由,小荷相信姑娘。”
顾婵漪愣了愣,轻笑出声,“嗯。”
她转身继续向前走,小荷是她的贴身婢女,有些事情确实无法瞒着小荷。
“小荷,我要夺回国公府。”
顾婵漪神色平静,在田埂小路上依旧走得很平稳。
“国公府是爹爹拿命换来的,国公府如今的风光,更是阿兄在边疆奋勇杀敌挣下的。阿兄不在京中,我不能让旁人夺了阿兄的位置,抢了爹爹的国公府。”
顾婵漪说完,迟迟不见小荷应声,疑惑不解,回头一看,猛然一惊,“你怎的哭了?”
小荷来不及找帕子,狼狈地用衣袖擦了擦眼睛,她哽咽道:“姑娘,婢子只是高兴。”
顾婵漪无奈失笑,将帕子递给她。
小荷缓了一会,双颊泛粉,半是羞涩半是高兴。
“姑娘,并非婢子多舌,只是,这些年来,婢子冷眼看着,二夫人并非良善之辈,姑娘所想之事恐怕不易。”
大夫人去的早,老国公去边疆时,将年仅六岁的姑娘托付给二夫人,是以姑娘对二夫人甚是亲近。以往她说这些话,姑娘完全听不进去,还说是她多虑了。
如今,姑娘似乎明白过来了,她才敢大着胆子提一句。
顾婵漪仰头看着碧空流云,沉默许久,很是赞同地点了下头。
“以前是我识人不清,才会错将狼心当真情,日后我若是再犯蠢,你可得提醒我。”
爹爹去边疆之前,将她托付给二房。
她虽是女儿家,但她是顾家大房在京中的唯一血脉,二房那些人不敢亏待她。
她八岁那年的深秋,爹爹为圣上以身挡箭,埋骨边疆。
圣驾归京后,追封爹爹为郑国公,由阿兄袭爵,还有绫罗绸缎、金银玉器赐下。
财帛动人心,权势迷人眼。
顾家二房有了不该有的心思。
她这位大房的嫡小姐,便成了二房的眼中钉肉中刺,还不能硬生生地拔除,是以二婶才想出那等毒计。
主仆二人静悄悄地回到崇莲寺,却见寺中大殿外有侍卫把守。
小荷上前半步,将自家姑娘护在身后,“姑娘,前面似乎有人,我们绕去后门吧。”
顾婵漪点点头,正欲转身离开,余光却瞥见一人,她顿时瞪大双眼,定在原处。
大殿门口,站着位身穿深青窄袖长袍、手持长剑的青年,青年敏锐地觉察到顾婵漪的注视,眸光凌厉地看了过来。
顾婵漪不闪不避,直直地对上他的视线,二人对视几息,顾婵漪率先偏过头,抬脚离开。
走进拐角,顾婵漪才皱紧眉头,心生疑惑,湛泸怎的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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