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回乡
少年没再说话，拿过龙凤佩，掂了两个，抛到半空，剑光一闪，龙凤佩一分为二，将凤形玉佩用红绳穿了。
少女雀跃道：“你要给我戴上么？”
少年微微笑着：“一点不知矜持。”由少女背转过身，将玉佩戴到她脖颈上，轻轻掠掠起长发。
少女将绑着自己头发的红绳解下，把龙形玉佩系了，站在石凳上为少年戴上，末了，轻轻一窜，由少年背着自己。
少年道：“挺热的，快下来。”
少女亲了他一口，咯咯笑道：“歪柳村就没有冷的时候。嗯，你还记得，你昨天答应我的事。”
少年嗯了一声。
“那你说说看。”
“我承诺的怎么会忘？”
“说啊。”
少年手臂一转，将她抱到怀里，“我答应过你……”
少年凑到少女耳边，轻声说着什么。台下的布依想听听不见，不由大为好奇，叫道：“答应过我什么？”
她一个箭步冲上戏台，那少年拉着少女立即逃到了幕后，布依紧追两步，一把扯开幕布，少年少女不知逃到了哪去，却有一人斜椅在古槐下，着一身月白袍子，月光如流水，那人气质更是绝伦脱俗，微微笑着看着布依，眉梢眼角俱是温情。
布依慢慢走近他，“怎么想起布这几出戏。”
“想。彼时你挺黏我的。”秦放笑了笑，“挺怀念的。”
“嗯，少时我挺不要脸的是吧？”
“现在却很要脸。”
布依哈哈大笑。
停顿了好片刻，秦放道：“向府的事，我做的确实挺不妥当。”
“你这是……认错？”
“嗯。”
布依低下头，“我确实对你有些埋怨，但……”
秦放将她轻轻拥入怀中，“这事就掀过去了，不提了好么。”
布依嗯了一声，“你曾答应我一件事，到底是什么？”
秦放微微笑着，“我偏不说，你总能想起。”
布依推他一把，“你倒是会卖关子。对了，我是怎么害你受伤的？”
秦放轻轻拂着她的长发，“忘了。”
布依嘿地一笑，“其实我记起了些许。我推测着，便是阴小鬼派人来到村里，问新近有没有陌生人，嘿，我便把你供了出来。对不对？”
布依凭借着记忆片断，推测出了些许，她说的大差不差。阴小鬼派人四处搜查秦放未果，便想到了歪柳村，喝问村里的人新近有没有来过什么重伤的外人，村里人见来者不善，虽说知道秦放是新近搬来的，但也绝口不提，倒是布依，彼时刚与秦放比完“武艺”，恼他的过肩摔，便供出了秦放，并佯称看到他大口吐血，受了很重的伤。
那群人观了观秦放，见其脸颊布满了瘢痕，赵亭推说是幼时遭遇了一场大火。一群人推想秦放若真的隐藏在歪柳村，必不会这般“明目张胆”，更不会主动走上前来让自己辨认，所以也未信布依说的话，饶是如此，在临行前，仍旧冲秦放射出一枝箭。
这枝箭，快、疾、狠，但凭秦放的本事，当然能避过，但若真的避了，岂不暴露了自己身怀武功？所以秦放受之无疑。
秦放重伤，布依被布老爹暴打一顿。她只是为了报复秦放才这般说，哪想到事态的严重性，看着一地的鲜血，吓得哇哇大哭。
布依又问了一句，“当时你得挺恨我吧？”
秦放道：“哪想到你这般顽劣。”
两人相偎了许久，布依道：“你有没有觉得有些热？”
“没有。”
“我热了。”
布依离开了他的怀抱，道：“与你一起在歪柳村的中年人，是不是赵亭前辈？”得到秦放的肯定回答，布依感慨道：“我久慕东谷居士赵大侠的名声，没想到少时，竟得幸与他见过。”
秦放道：“待回到隆安，我带你去见见师父，还有师娘。”
布依点了点头。
秦放心中大喜。他是由赵亭夫妇养大，赵亭夫妇，可说是有骨肉之情，将布依带去，一来是如了布依仰慕之情，二来，也有一层带儿媳见公婆的意味。这一点，布依不会不懂。
布依道：“拿你的龙佩看看。”
秦放从怀中取出那块龙佩。
这块龙佩，秦放一直贴身带着，可布依不想，昔日她从发上解下的红绳，秦放也一直留着，陈旧的红绳，细细缠绕在龙佩之上。
玉质晶莹，触感清凉，对着月光看来，其内隐隐还有光华流动。彼时布依不懂，以如今的眼光看来，这玉佩，哪是凡品。
当年被秦放一剑分二，断口处也被时间消磨得滑亮晶润，不过龙凤佩乃是一体，整个龙形玉佩上，还保留着凤形玉佩的一部分，瞧那式样，乃是凤形玉佩伸展开来的翅膀。龙形玉佩的龙尾亦有残缺，想来是落在了凤形玉佩上。
龙凤佩相互缠绕，即便分离，彼此还有对方的痕迹。
布依看着沉默许久，不无遗憾道：“可我的却找不到了。”一边说着，一边将缠绕的红绳解掉扔下。
秦放却有些生气，伸手将随风飘起的红绳抓过，重新缠绕在玉佩上。
布依失笑道：“我只不过瞧它再旧了，你看看，都脱线了。”
秦放道：“那又怎样？”
布依讪讪笑着，与秦放的深情相比，她不但将凤形玉佩丢了，还将他人整个忘了，可真够薄情的。
布依一脚踏上戏台，依次走过，地上有散落的弓箭，还有未下完的棋盘。这些记忆，布依尚未忆及，她摇了摇头，“少时，我们曾有过这般快乐。我虽然不间段吃药，不间断针炙，可能记起的却是寥寥。”
她忽然有些着急，转过身，“秦放，我若是再也记不起如何？”
布依只不过是这么一问，其实她记不起记得起，种种迹象表明，她对秦放的情，也亦深到了骨子里，但秦放却误会了她的话，以为她记不起，便证明两人未相好过一般。
秦放看了她良久，一字字道：“那我便让你重新爱上我。”
—— ——
和好如初。
布依与秦放，又恢复到相认之初的状态，两人每天好似有谈不完的话，不止于每日见闻，也会谈及过往。
秦放会谈些自己征战沙场时的时光，兴起之时，更会推演沙盘，堆沙作山，铺叶作水，拣些个石块作军队。谈及自己所指挥的著名战役，秦放神采飞扬，身上散发着一种舍我其谁的气概。
秦放也会讲及军营中的趣事，比如哪个嘴馋欠打的闻到敌方军营散发的肉香，半夜竟然溜进了敌营。这小子幸运，因为是在和谈期间，敌军发现了他也未处置，毫发无损地送回来不说，还附带了一大块鹿肉。
还有个士兵，上战场与敌方士兵撕杀，打着打着，突然发现对方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兄弟，战场喧杀中，两人抱头痛哭，最后双双作了逃兵。
布依也会讲一讲自己走南闯北的见闻。江湖上的生活，总比战场、朝堂上的生活恣意潇洒的多，秦放少时行走江湖，岂不怀念江湖上的快意恩仇？
他不止一次拍着布依的手道：“恨不得弃了这皇族身份，与你一起消遥江湖。”
两人每日交谈颇多，熟悉着彼此往日的经历，仿佛在用这种方式，弥补双方阔别十年的恨事。
但越临近歪柳村，布依的话越少了，直到了歪柳村所在的南城，布依已经沉默了。有几次，秦放半夜醒来，推窗一看，见布依站在夜色下，默伫良久。
他也不打扰她，默默地看着她，直到她回到房间，昏暗的灯光暗去，他才能安心地睡去。
也有那么一次，他看着布依情绪不对，蹲下身去双肩颤抖，他再也忍不住，走到她的身边，轻轻将她拥入怀中，而布依，也没再压抑她的感情，卧在他怀里，任泪水肆流。
他知道，歪柳村屠杀，是她一辈子的创伤。这种创伤不是用什么坚强勇敢便可以解决的，他不祈求这创伤能够完合愈合，只希望有自己的陪伴，她能好过一些。
六月二十日，一众人到达了歪柳村。
远山青黛，近水潺潺。远远望去，茶海如涛。碧波起伏中，映衬着数十缘屋舍，蓝天白云下，偶尔闻得远处几声狗吠羊咩。
一时间，布依有些恍惚，仿佛她不过是游子归乡，而村子从未遭遇过什么不幸。
这似乎是一个祥和静谧的小村庄，唯一奇怪处，黄昏已近，村子里，却未有袅袅炊烟。
布依慢慢向前走着，每走近一步，身子便是颤栗一分。猛然间，屠杀的片断如闪电彻入，惨叫声蓦地响彻脑中，布依痛呼一声，不由半蹲下身子。
秦放一直默默跟在布依后面，见她情绪不步，紧踏上一步，俯下身握着她的肩膀，却发现她颤抖得厉害，身子也一片冰凉。
秦放紧张道：“要不，待会再进去？”
布依摇了摇头，深吸口气，回头冲着秦放勉强一笑，惨白的脸色，教人看来不胜怜惜。
她努力平复着情绪，慢慢站起身，继续向前走去。
村前有一株四五人环抱的古槐，树杆粗大，繁茂如盖，尚未落光的槐花，一簇簇一朵朵，夹杂在暗绿的枝叶中，洁白耀眼，微风轻拂，偶尔闻得淡淡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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