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坠落
自布依记事起,这简陋的院落便柴扉紧闭,今儿个却是门户大开,透过篱笆,只见原本茂密疯长的野草已悉数拔了去,院子收拾得整洁干净,院中还有一穿灰色直裰的中年人在打扫着。
那中年人对着布依笑了笑,神色温和。
布依瞧那中年人拿扫帚打地的样子有些奇怪,不及细想,正要转过头,却瞥见一少年。
那少年颀立轩窗下,左手负在背后,右手轻挑着一株茶枝。恰夕阳金辉透过斑驳枝叶碎落,让那少年一袭蓝袍仿若泛着柔辉,单瞧那背影,便是英姿卓卓。
布依心头一跳,嘴中发出清脆哨响,想要引那少年回转过身,瞧他容貌。果不然,那少年听到声响,微微侧过身,露出侧颜,鼻梁直挺,眉目清朗,然眸光明亮中,又带着几分疏离。
布依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人,虽只是个侧脸,她却看得痴了,步子慢了下来,但在看到那少年整张脸时,她脸色却是一变,露出恐怖之色,叫道:“鬼啊!”
原来这少年半张侧颜是俊朗非凡,但另半张却布满了瘢痕,似是被火烧过一般。
布依脚下踉跄倒地,又看了那少年一眼,叫道:“丑八怪啊!”她爬起来便跑,孰料只想着少年那恐怖骇人的脸,没看到几步远便是株梧桐树,这么用力一跑,又撞到了树上弹回了地上。
布依被撞得眼冒金星,揉脑袋的空隙,却瞥见那少年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布依咬了咬牙,跳起身来骂道:“丑八怪,笑什么笑!”
—— ——
秦放躲进歪柳村时,特地将脸伪装成火烧的模样,半张脸瘢痕扭曲,丑陋之余还有些恐怖。两人第一次相遇时,秦放便是这模样。
布依反诘秦放不丑么,眸中闪着哂笑的光芒,秦放一怔,立即明白布依确实记起了些许,心中大为欢喜,见布依要逃,伸手去抓,两人在斜松上斗了片刻,惊险连连,崖上的侍卫担心自家王爷,一个个心提在嗓子眼。
几个侍卫也已跳到斜松上,伸手来抓布依肩膀,布依身子凌空反转,一下跃到铁链上,身子踉跄一番,幸亏她极力保持,方没有掉下悬崖。
这一招极为凶险,若不是眼看被抓,布依才不会踏在铁链上,但只是这么一下,便露出她高卓的轻功,铁链微微晃动,她人也跟着上下起伏,两颊的发丝,微微起伏。
秦放本极为担忧她的安危,见她双足踏于铁链上,倒是怡然自得。秦放道:“早听惊花大盗轻功卓绝,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布依嘿嘿笑道:“这算什么,你瞧瞧我凌空飞奔。”说罢转过身,双足一踏一点,只见铁链荡漾,眨眼之间,她人已远去了数丈。
众人见过那江湖卖杂耍走钢丝的,还要手持木棍、踏一试三地保持平衡,江湖上代表高绝轻功的,无外乎便是轻功水上漂,双足飞点如履平地,及至岸衣履不湿。但那轻功水上漂,若有失足,无外便是落到水里变个落汤鸡,性命犹存,布依这万丈之上走“铁链”,若有失足,便是粉身碎骨。
众人惊异于她高绝的轻功,更震惊于一个女子的过人胆气。一时之间,左右无了声响,连着那鸟蹄鸦叫也哑了声,一齐看着那青翠苍山间,碧蓝天空下,那身轻如燕的身影在粗不过腕的铁链上恣意飞踏。
只听对岸林中传来那崔安玉爽朗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布姑娘这身轻功,哪去都来去自如,即便天将军也毫无办法呢!”
布依心道自己这便要脱离了秦放,不知为何,心像是被人狠狠攥了一把,她顿住身形,转过身,看着数丈远的秦放,大声道:“你是王爷,我是朝廷钦拿的大盗,不管过去如何,那都是过去。”强忍着难受,对秦放拱了拱手,“珍重。”
布依远远立于铁链之上,衣袂飘飘,真如个要乘风而去的仙子。那从她嘴里说出的话,相同的意思秦放是第二次听到,他的心像被撕裂一般,怒气怨气一齐冲来,似乎从心底逼出来一句话,只听他嘶吼道:“那不是过去!”
突然凌空踏出,几个起落,迅速向布依追来。
秦放轻功不比布依,况两人立于这悬于万丈之上的铁链上,变数太多,一人稍有动作,便要影响另一人。布依见秦放追来,大惊下转身便逃,她刚一动作,便听到一片惊呼,转过头才发现原来是秦放左足踏空。
布依想也未想,立即甩出那条一直禁锢着右手的铁链,秦放一掌抓住,忽地一笑:“你舍不得我死。”
布依还未答话,却见秦放将铁链另一头铁箍往手上一扣。
这铁链是早先用来锁布依的,布依自侍卫那偷来钥匙,虽打开了左手,但无奈正准备打开右手时,钥匙落进了岩缝中。在洞中诸多时日,布依右手便一直拖着这长长的铁链,未想,眼下秦放却将另一头禁锢了自己。
秦放用力一拉,布依身子一个不稳,连带着秦放,两人一起落了下来。惊忙之中,二人急忙抓住铁链,铁链的另一端铁爪嵌着斜松,耐不住两人力量,箍着树皮掉了下来。
两人随着铁链来回晃动,荡到崖壁,布依伸手紧紧箍住凸出的岩块,叫道:“你疯了!”
秦放紧逼着布依的双眸,道:“要死一起死。”
看着秦放一本正经的样子,布依气急反笑:“谁要跟你死,我还要活!”
话音未落,箍着的石块掉了下来,两人直线下落,眨眼之间,两人便落于云雾之中,瞧不见身影。众侍卫惊呼四起,对崖林中也响起两声惊呼。
两人直落十数丈,秦放方才抓住垂于崖壁的葛藤,布依稳定下来抬头怒瞪着秦放,秦放惊魂甫定,笑道:“怕么?”
布依骂道:“怕你娘!”
秦放俊眉一挑,手一下松开了,两人下滑数丈,他方又抓住葛藤,布依心道若是无这葛藤,两人怕是早已摔个粉身碎骨,叫道:“秦放,你疯了!”
秦放道:“我却是疯了。”
横于崖边丈许斜生着一株歪柳,布依道:“我荡过去。”
秦放道:“先把你衣袖往上撸撸。”
布依右腕被铁箍箍的渗了血,她当然明白秦放的意思,但心里生气,道:“我偏不要听你的。”稍一停顿,双足在崖壁上用力一蹬,荡到了歪柳上。
秦放紧跟其上,从怀里掏出金创药,递给布依道:“你别往手腕上抹。”
布依张了张嘴,道:“我才不要听你的。”在手腕受伤处抹习,一股清凉气侵入肌肤,大大减轻了疼痛感。
秦放见布依用了金创药,心想你倒是不傻,不由笑了。布依瞪他一眼,道:“不准你笑。”
秦放道:“好。”果真不笑了,就这么看着布依,布依瞪眼道:“也不许你看我。”
秦放扭过脸,果真不看她。
两人适才惊魂坠崖,此时坐于斜柳上,从斜柳向下望,离地少说也有十余丈。两人只能算是偷得片刻安,不能算完全脱险。
坐了片刻,布依只是生着闷气,秦放道:“得想方法下去,否则到晚上,怕是要冻死。”
布依不理他,过了半晌,听着身后传来窸窣声响,回过头看见秦放拿着柄匕首割了些许柳条,正坐在那一根一根的编织。
崖壁上已无可借助的葛藤,布依明白他是想利用柳条下去。布依嗤笑道:“孱弱的柳条能承重两人?”
秦放道:“柳枝柔韧度极好,想要折断并不容易。”
布依扯下一根,担在膝盖上用力一掷,柳条断成两截。秦放道:“你试试这六根的力度。”
秦放用六根编了一条,相互缠绕,打的结也甚奇怪,愈用力愈紧。布依咬牙磨了半天力气,也未折断。她把柳条缠在树杆,抓住一端跳下去来回荡。
秦放道:“想荡秋千?”
布依哼了一声,翻上树杆。秦放细长的手指如变魔术一般,在六根柳条间打结缠绕,看得布依眼花缭乱。
秦放徐徐道:“八年前三国乱时,我出兵平乱,遭遇背叛,五万兵力被敌军三十万围困,城中无粮,连兵器也有限。想要突围,也没有可借助的软梯。正值盛春,幸亏有这连柳条,十数根编一枝,美名曰柳梯,趁着夜色下了城,把毫无准备的敌军打了个束手无策。”
祥和二年时,孟、由、乐三个诸侯国以太后干政为借口,打出“清君侧”旗号,联合叛乱。秦放当时被敌军困在乐国兴城,后以五万兵力大破敌军三十万,为楚国军事史上以少胜多的案例添了浓厚一笔,继大破匈奴后,再次巩固了自身的军事地位。
这著名的以少胜多的战役,布依当然也有所耳闻,道:“坊间百姓传言你们齐家军趁夜色个个长了翅膀飞下城墙,原来是借了柳条。嗯,怪不得兴城后来改作了柳城,嘿,不过那一战后,城中的柳树都成了秃子吧?”
秦放嗯了一声,布依道:“幸亏你想的不是用头发编织,否则城里的百姓都成和尚了。”
秦放道:“这其实是个老妇人的主意。”只听他缓缓道,“这妇人女儿是城里有名的丑女,高颧骨大门牙,左颊还有一粒叶子大的黑痣。”
布依哈哈笑道:“痣子都叶子大了还是粒么?那都是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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