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入望海崖

晚上被蒸腾的海水这时候终于凝成了云雨，漱漱落进海中，将海市蜃楼淋得格外迷离。

        淹没着万年废墟的浅水溅起一圈涟漪。

        白衣束发的穆年台最终还是走了，只留狗子在苏长明跟前打滚，与小龙争宠。

        而龙珠的主人这时才终于在海市蜃楼中现形。

        本体巨大的海龙不便挤进人潮，便伸出爪子，让小龙爬上去，顶着小龙在云间穿梭，姿态像极了障海城中的人们在屋顶上舞龙的样子。

        小龙起初怯怯趴在大龙头上，后来慢慢大了胆子，笑了起来。

        雨越下越大，雾气便在小龙的笑容里散去了。

        龙珠静静浮在海面上，黯淡无光。

        众人沉默了，没有人再去动龙骨和龙珠。

        忽然一道风自云端落下，冰白色的龙从海面上梭巡而过，消失在大海深处。

        海面上的龙骨与龙珠都随之而去。

        龙骨镇了万年魔窟，当年的小龙终于得以取回长辈的遗骨。

        云连枫静静站着，垂眸俯瞰幽深海域，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除妖队的修士犹自在捋清逻辑：“我等只知晓当年赤谷派沉海的事是渊守神亲自做的，那名白衣剑客说是他自己动手做的，那么他应该是渊守神。能让渊守神求而不得的人……奇怪，好像没有听说过这样一个人？那是假的渊守神吧？传闻渊守神面冷心冷，他年轻时怎么会和我们一样，整天不好好修行，就知道吃别人的醋？”

        云连枫听着他们的讨论，只想到了金珠幻境里那滴被她拭去的泪水。

        她忽然明白万年后的穆年台回忆起当时的事，为什么会哭，又为什么会在魔物冲破封印的那一天坐在赤谷派废墟的庭院里了。

        名满天下的神尊，自那一日后便没有了去处。

        在漫长的年岁里，他大概只留念过两段时光。一段是赤谷派山崖上对月观沧海，不知世间险恶。另一段是跟苏长明一道行走天下，少年懵懂，喜欢的人就在身边。

        不过，龙又是什么时候陷进海中的？在金珠幻境里，赤谷派在穆年台劈山封印之后就沉海了，当时龙还在穆年台身边。

        穆年台留下封印后又发生了什么吗？

        云连枫谢绝了除妖队修士让她休息的提议，跟着除妖队下海探寻了一番，一无所获。

        她本人一无所获的同时除妖队修士们却是收获颇丰。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们随便走进哪个屋子，都能够从魔气散尽的修士遗骨上搜出一块块牌子，每一块牌子上都写满了对一个叫做穆年台的人的憎恶，报复手法从诅咒他喝水塞牙养狗不亲到碎尸万段，包罗万象。

        玄夜道的修士们开始还惊叹他们的恨意，搜到最后都看麻木了。

        能够让赤谷派上下如此憎恨的人，除了万年前将赤谷道统断绝的那位，天上地下找不出第二个。

        还有几人在藏书阁里找到了半枚残破玉简，是赤谷派的年谱。

        上面用古文字流水账一般记载了赤谷派哪年哪月发生过的大事，其中有一年便写了掌门得子，五行八卦算了一通，取名为年台，在掌门长老一干子弟中排行十六。另一年记载了赤谷派宗门大比的盛事，穆年台夺得魁首，此后为赤谷派的首席大弟子。

        是已经封尘的隐秘。

        得知情况的玄夜道修士沉沉叹气，犹豫再三，还是用千里传音符跟师门汇报了情况。

        玄夜道有记载，渊守神的弟子向玄夜道赠书时曾说，家师很多年没有用过以前的名字了。玄夜道念及两边的情谊，便也对门下弟子下令，不得探究渊守神本名。

        谁也不曾料想，这个名字跟在万年前就该被清剿干净的魔物一同重见天日。

        不，或许更早，那位自称赤谷派十六弟子的穆年台，应该是本人了。赤谷派废墟魔气被清除之前，旁人是没办法知道那么些细节的。

        那么，让渊守神亲自出面追随的云连枫，又跟万年前的哪一位有关系，如今出世又意味着什么？

        除妖队修士们达成共识，认为再想下去会生心魔，只将此事规规矩矩上报即可，意味什么都不关他们的事。

        一群人跟云连枫客套了一番：“有空来玄夜道玩。”

        然后便打着述职的名号离开了，一副不愿意跟她多呆的样子。

        有感受到敷衍的云连枫：“等等，你们都这样说了，起码应该把玄夜道的位置告诉我吧？”

        而且最开始遇到她的三人组并不是除妖队的吧？跟着去述什么职？

        剑修二号听到她的呼喊，转身抛下来一个亮闪闪的东西，呲溜一声扎进沙滩里。

        云连枫嘀咕道：“我还以为要被暗杀了。”

        捡起来一看，是一枚纯白的玉简，玉简上写着几个字：长更洲舆图。

        玉简翻译一下可以读作：我们只是客套一下，要是你非要去就自己找路，我们其实不是很想欢迎你。

        云连枫指着剑修二号的背影：“敷衍。”

        只见剑修二号加快了御剑速度，将符修和剑修一号甩到身后。

        云连枫回去洗了个澡，休整了一番，期间拒绝了目羊写更新的建议，理直气壮发出咕咕声，又去商铺要了张望海崖的地图。

        商铺伙计已经认识她了，得知她的要求，说了句稍等，片刻后拿了张标有机密二字的地图过来。

        云连枫展开一看，上面不光画明了望海崖地形，还将种种机关都清晰地标了出来，甚至还将望海崖外围标满了刺猬似的箭头，注明了通过不同的潜入方法会遇见什么。

        云连枫：“你们早就想对望海崖做什么了对吧？”

        不然人家一个大赤洲顶级宗门，也不至于跟个筛子似的。

        商铺伙计：“自保罢了。我们祖辈是差点被逼死的流民，对同个洲朝夕相处的门派，自然多了几分防备之心。”

        云连枫对他们的自保之心叹为观止，并打算今后有条件了向人家学习。

        第二天黎明，云连枫穿上了在凡人布庄购买的便宜黑衣服，带上黑狗，站在了望海崖的崖底。

        月色里，高耸的崖岸如同一只低伏的怪物，间或有灵光一闪而过，也如同怪物流转的目光。

        云连枫从众多箭头之中选了一支比较特别的，按照上面的说法，蹲在附近礁石上等待。

        上面说，这条路接丹房水道。每夜寅时，打杂的弟子会把炼丹的废液从丹房水道排出，清空废液缸供次日的丹师们使用。

        这时候，护山大阵会短暂地开放一个小口，她可以趁机从小口里钻进去。

        寅时就要到了。

        云连枫让狗变成了剑，数着时间，片刻后，果然看到护山大阵亮起了一个字符，水道里流淌的灵光积在大阵边缘。

        大阵积累了灵气，裂开口子。云连枫踏水走进口子里，打算等废液留完再钻入水道。

        正屏息凝神之际，她突然听到一个声音道：“是泷桥村的云连枫吗？”

        云连枫一个激灵，四下张望：“谁？”

        “我是大道之音的一个影子，但那不重要了，因为我即将重归于大道。在有身体的那些时日，跟我关在一起的同族总是跟我说，他们泷桥村出了个能入道修行的修士。”

        由大道之音化成的精怪总是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变成辅助修士的器具。比如法器的原料，比如丹药。

        云连枫掬了一捧丹房流出的废液，问：“怎样才能留住你呢？”

        “不要留。人间多苦，我就要回家了。我情愿做无形的大道之音。”

        云连枫轻声道：“可你不是大道之音。你会痛，会难过，会跟我搭话。”

        “我承认你说的是实话，但你留不住我。回去吧，你来晚了，泷桥村那些家伙早在我之前已经消亡了。就算他们还活着，也不希望你来救他们。他们说，梧桐树灵因为一个人情把你送到日月阁修行，你已经很不容易了。要是出手救他们，那就是跟整个修真界为敌。他们只盼望你好好修行，一辈子都不知道这档子事最好，就算知道了，也当做不知道。人生不易，你有了力量，做个云游四方的散修也没什么不好。”

        它的声音越来越淡，最后，云连枫耳边只剩下簌簌风声。

        云连枫放手，让手中的废液流了下去。

        她忽然觉得她所处的天地跟苏长明那时候没什么不同。

        一样有人觊觎别人的天赋，一样有人为了自己而残害旁人。

        那位想要改换天地的大能，只像一道划过天际的流光，当时绚烂，转眼无痕。

        水道中的废液流淌了个干净。

        护山大阵闭合了。

        云连枫摸了摸剑柄，沿着水道往上爬。

        也许前辈所做的事情真的没有用处，但现在，她想要成为苏长明。

        就算无法根除天地间的累累沉疴，也要照亮一个时代。

        起码，让那些肮脏恶臭之事能够少一点点。

        所以望海崖，她势在必行。

        云连枫爬出水道，正好看到一个打杂的小弟子打着哈欠端着盆走过来，要倒水。

        那小弟子打完哈欠，正要倒水，忽然发现水池里出现了一颗头。

        一人一头四目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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