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是云连枫
尘埃落定后，云连枫随同除妖队回了玄夜道。
除妖队弟子们为了弥补之前的冒犯，一路上如同开了个戏班子，进行了各种各样特色表演。
道歉已是基本，为了消除隔阂，他们甚至拿出萧笛琵琶这类灵器预备歌舞表演，不料人家根本不看，停下来休整的时候只是闭目修行，让他们一群拿着灵器排好姿势的弟子继续也不是，收了架势也不是。
行路过程中更是夸张。为明尊者献上灵宠作为坐骑已是寻常，还有弟子献上自己的身体，表示自己腿脚灵活，从小就有成为坐骑的潜质。
只换得云连枫转头跟祝灯吐槽：“你们玄夜道教导弟子的方式是不是有点问题？”
祝灯目不斜视：“我已经分出去三百年了，刚刚回来而已。师兄弟们如何教导弟子，与我无关。”
两位长老嫌弃之心溢于言表。
众多奉献坐骑的弟子只能捂着破碎的心脏，默默咽下苦果。
更有人想到明尊者是为了灵石这种俗物接下这个任务的，投其所好，将沿路上的人参雪莲都逮住，装进箩筐里，当作贡品呈到云连枫面前。
价值不比任务酬金高多了？
然而云连枫已经不是启程时那个一袋灵石就可以让她出任务的小连枫了。
这一箩筐珍贵之物根本没得云连枫多看一眼，被原样退了回来。
他们最终意识到，即便还是同一个躯壳同一个魂魄，他们跟十六岁的小连枫相处的，只有那么短短一程。
之后，行走在天地间的，便只是明尊者。
明尊者早踏遍十二洲，如今看一群区区金丹的后辈，自然万般不入眼。
洄川之水可以来回，而世事一去不返。
能得她友情的光阴不过刹那，过了便不复存在了。
归来的队伍比离开时更为静默。
转眼，四日过去，地平线上已经能够遥遥看到玄夜道的庞大剪影。
众人都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离开时，玄夜道青石映霜雪，万古长夜横铺天穹，黑与白之间只有静谧。
而如今，皑皑的白雪上多了花花绿绿的装饰，就连结在路旁的冰柱都被人挂上流苏和鲛绡，更远的地方天幕的浓黑已褪至深蓝。
日出之日将近了。
一出幽州祝灯便将消息传了回去。玄夜道自然是掌门亲自出迎。
只不过普通弟子还不知晓这事，执事长老们聚在一起讨论了几天，都没能讨论出一个合适的方案。
于是怎么公布身份就成了云连枫本人的选择。
掌门将方案一一摆在她面前，甚至连她想要坐在台上被人祭祀的可能都考虑到了，礼服都帮她缝制好了。
以为回到玄夜道就能摆脱戏班子的云连枫：……
总算明白，堂堂一个除妖队能够摆出戏班子的样子，不是没有原因的。
云连枫只摇头：“原来那样就很好。”
掌门只觉得怠慢了：“那要不要帮您换个洞府？演武场边的洞府太嘈杂，出入都有那么多弟子围观，未免太不方便。”
云连枫：“我不介意。”
以为这样就可以避免麻烦了。
然后便看到掌门从怀里掏出来一枚玉简：“还有些事……”
云连枫只觉得原本就隐隐作痛的神魂此刻痛得快要裂开了。
她直言自己累了，躲回小院。
只留掌门与除妖队面面相觑。
掌门疲惫道：“你们之前到底为什么要冒犯她？”
除妖队弟子小声道：“我们起初看到命薄写不上云连枫的名字，便以为她只是用了手段冒名顶替之人，谁知道……”
谁知道最终落于命薄上的三个字是苏长明。
苏长明需要顶替谁吗？
并不需要，人家不过是弄了个新身份转世重修罢了。
除妖队捧心：“我们这过剩的正义心！”
掌门头皮发麻，恨不得让师父再请几个客卿长老回来让本门弟子长长脑子。
让掌门感受到了长脑子危机的云连枫则回了自己的院子，关上门，看着坐在石凳上温酒的不速之客。
云连枫懒懒靠在门框上，道：“千年如旦暮，渊守神何必跑这么勤？”
穆年台不答，只是斟上酒，将酒杯推到对面。
无声邀请。
云连枫反倒笑了，去窗边取了龙鳞坐下来，道：“我是云连枫，不过是知道了一点苏长明的事情罢了。你想说什么便说，倒也不必如此纠结。”
就好像把苏长明当做前行路上遥不可及的光，还是自己过往的一段经历，对她而言都没有太大区别。
穆年台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龙鳞上：“倘若真是如此，你又为什么要把它拿下来？”
她如今说话的语气，像极了少年时肆意张扬的苏长明。
云连枫摩挲鳞片：“我此前把这个名字当做另一个人，不愿意接受她定下的命数，不愿意去走她走过的路。现在嘛，既然得知这条路是我自己想要走的，自然应该启程。”
去寻访旧友谈论旧事，不论她知道多少，不论旧人旧事还存在多少。
只因这是她自己的决定。
穆年台点头：“这确实是苏长明能做出的事。”
高傲又果决，只承认自己做出的决定，不管对错，不计后果。
云连枫收起鳞片，端起酒杯：“我说我知道了一点苏长明的事，那便真的只有一点。那些记忆，在作为苏长明而存在的一生当中，只是九牛一毛。”
她接受了作为苏长明的过去，却还认为她是生长在泷桥村的云连枫。
前世今生更迭又如何。
她一直都是这样的她自己。
穆年台叹气：“要启程吗？你全盛时战死于玄武海，如今你的实力，还剩几分？”
云连枫承认：“我金丹破碎后并未结出元婴，如今在摸索新的修行之道。神魂每天都在痛，不知能发挥出几分实力。但我已经知道了我的真名，还动用了太阳星的力量。那些置我于死地的人，难道会一无所觉？”
穆年台放下酒杯，神色认真：“要是你留在长更洲，我会尽我所能护你周全。”
云连枫轻轻摇头：“那是我的仇敌，同你有什么关系？”
穆年台甩袖子起身，酒壶都不要了，转身就走。
云连枫愣了愣，不明白他为何那么生气。
还没困惑完，又见他坐了回来。
只是脸色还是很不好看，开口便道：“苏长明，你到底要怎样才能收一收你的傲气？”
云连枫莫名：“我哪有什么傲气？”
穆年台沉默了许久，最终竟是冷笑了两声，也不管她了，自斟自饮。
一壶酒喝空，他才离开。
云连枫看了看面前的那杯酒，没碰，转身要进屋，跟坐在门口的黑狗视线碰了个正着。
云连枫：“他走了都不带你？”
黑狗汪了一声，扑过来蹭了蹭云连枫。
云连枫不是很明白本命剑狗的想法。
她见狗非要黏着她，便抱着狗躺在房顶上看着渐渐变色的星空。
她喃喃道：“我都差点忘了，今天是告别夜神的节日，刚刚没向他道别。”
不过玄夜道告别夜神的祭典好像也不跟夜神本人打招呼，她倒也不算失礼。
却听身边瓦片发出被挤压移位的咯吱声，扭头一看，穆年台坐到了她身边，并丢给她一坛封好的酒。
云连枫：“我想起来我才十六岁，不该喝这种东西。”
穆年台抱着自己那坛子酒痛饮一口：“太阳真火之体也按照人族的方式算年纪？”
云连枫无法反驳。只是还是不想喝，便将酒坛子放到一边。
她道：“刚刚没向你道别，现在补上？”
穆年台：“什么意思？”
云连枫指了指快要亮起来的天空：“过节。”
她没指望这个解释能让脾气怪异的渊守神满意。
却听穆年台语气都柔和了几分：“好。”
那莫名而来的脾气莫名就消了。
两人便真的带上狗出门过节了。
天将明未明，玄夜道却已经熄了灯火。
一切都笼罩在清晨时淡蓝的烟霭里，带了几分朦胧。
平时就自在散漫的玄夜道弟子们压根没有放过这个机会，能躲懒的弟子都出门玩了，个个都衣着光鲜。
同样盛装来见云连枫的穆年台便显得不那么起眼。
而玄夜道基于本身分分合合的风格，前段时间才迁回来一批早年分家的脉系，护山大阵都没示警，也没人觉得人群里出现一两个生人有什么不对劲。
云连枫和穆年台就这样混到了送别夜神的礼观上。
还从借机做生意的弟子手上买了两碗汤圆，各付各的灵石，边吃边看。
便见掌门点了香，念了一长串祭文，祭拜一番，然后用灵力放了烟火。
灵力构筑的各种异兽在天际驰骋，看得云连枫目光闪动。
黑狗看了看主人的表情，用力炸毛，竖起耳朵，假装自己是一只很符合主人审美的异兽。
耳朵被穆年台按下去：“这里没你的事。”
黑狗不忿地刨爪子，要不是穆年台按得够用力，只怕会反过来咬上穆年台两口。
待到烟火消散，天光恰好破晓。
白亮的光直直打在雪地上，让久居长夜的人有些不习惯。
云连枫低头看着互相拆台的一狗一神，轻声道：“再见。”
穆年台用两大勺汤圆卡着狗嘴，起身道：“我不会离开。”
所以，不用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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