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下沉,地面以下
朔夜在狄斯贝克是非常不吉利的日子,因为这晚无月,没有半点辉光。即便是包容博爱、荣光万丈的父神“荣光之主”都无奈地闭上了眼睛,不再体察这世间的无限悲剧。
在无月无星的夜晚,高墙区一处小屋的房门被敲响了。
一个身穿暗红色长袍的男人拉开了大门上的小窗。门外一片漆黑,街道上的腐烂恶臭钻进他的鼻子,若非面目隐藏在大袍的兜帽之下,也许已经可以看见他厌恶的神色。
“是谁。”声音听起来很年轻,男人的年龄应该也只有二十来岁。
“我,希尔芙。”女性的声音传达过来,“我带了‘新鲜血液’来。”
“请原谅。问世间强大之物——”
似乎是对暗号,希尔芙翻了个白眼,答道:“莫过于胸腔中的赤红鼓动。快点开门吧你这个蠢货,难道连我的声音也听不出来了!”
一声沉重的门闩拉动声响起,似乎是特意加固过的铁质门闩。男人打开门,并冲走进来的希尔芙致歉:“请原谅,希尔芙女士。这是规矩,即便是尊贵伟大的‘渴求者’亲临都不能逾越他自己创设的法令。”
“我知道我知道,何况我不过就是你们的雇佣工,对吧。”希尔芙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指了指站在自己身后的男人,“这是想要加入你们的人。渴求者呢?我要见他。”
乔装变容的罗伦不动声色地观望着这间屋子。屋子表里如一的破旧,若是雨天也许会漏雨,若遇风雪估计会漏风。一个教团能够在圣白光环的统御之下幸存,要么是因为特别强横,强到足以将国教的大人物们一叶障目;要么是因为特别贫穷,穷到在外人看来这种结社不过是小打小闹。
显然,初次观测,罗伦倾向于后者。
但若是一个教团贫困到不得不在外城区满是粪臭的街道上设立据点,却可以雇佣价格高昂的“享乐者”精灵去偷盗药剂学院的药材、拐骗王城的合法公民,那罗伦觉得这个教团故作低调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大人今日有事不在,但是雷明顿先生正在下面。”守门的另一人答道,也是个男人的声音,比他的同伴更加粗犷坚毅一些。
希尔芙点了点头:“好啊好啊,如果是雷明顿的话,见一面也是可以的。”
不过罗伦的关注点并不在渴求者和雷明顿上,他听见一个关键词——下面?
“等一下,希尔芙女士。”当见到黑精灵打算带罗伦离去的时候,声音粗犷的信徒忽然出言阻拦了她,“如果只是新成员加入的话,只需要一位祭司便足以施洗……”
言外之意,只是拉人入伙,就不要打扰雷明顿先生。
“哼?”从嗓子眼儿里挤出一声似笑非笑的轻哼,希尔芙走到那青年面前,于昏暗房间中用圣途之力端详着他的面孔,“你。你叫什么名字?”
她的手已经摸在了刀柄上。
伙伴被吓坏了,向后倒退的时候被暗红色长袍绊了一跤,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但是那青年却岿然不动,依旧用他粗狂坚毅的嗓音给予答复:“希尔维斯特。曼福萨尔·希尔维斯特,女士。”
“你的名字跟你的人一样啰嗦。”暗光之中,希尔芙眼中的幽绿格外刺眼,令人联想到林中的孤狼,“那么曼福萨尔·希尔维斯特,如果我告诉你,这个人不仅会加入你们教派,还会成为我希尔芙的丈夫,你是否会对他产生更多的敬意?你是否认为我带他去见雷明顿还是多余的事情?”
青年曼福萨尔大兜帽之下的脸如他的声音一样,瘦削而方正,具有明显的骨感。他的五官很浅,给人以过分扁平化的感觉,但那双灰黑色的眼眸之中却藏匿着一种不甘屈居人下的倔强。
面对希尔芙的质问,他一时之间没有作答,却也并没有因为遭到逼问而显露出半分的窘迫。他便如同神庙中双目无神的雕塑一般,虚妄地望着眼前虚空。
“我在问你话呢,曼福萨尔。”对他的沉默给予了一字一顿的催促,希尔芙的杀气已经浓烈到令烛光不由自主闪烁摇曳的程度,“回答我,你刚才的话语是在阻拦我、教导我、警告我,还是挑衅我?”
仅仅是一个三阶的圣途者就已经“恐怖如斯”,罗伦很难想象妻子蕾奥娜如果真的生起气来,那该是怎样骇人的场面。何况,“刃”之圣途一听就比“夜”之圣途更具攻击性。
面对希尔芙的重压,曼福萨尔的颌关节微微鼓胀了一下。在这不动声色但仍被希尔芙看在眼里的咬牙动作结束后,他最终还是以满含歉意的态度低下了头。
“我为我的莽撞而向您道歉,女士。雷明顿先生就在下面,前路畅通无阻。”
“我是个讨厌被人管闲事的精灵,如果下次再敢对我提出搅扰心情的质疑,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说完,希尔芙松开握刀的手,转身带罗伦向前走去,消失在了阴影笼罩的里屋之中。
曼福萨尔·希尔维斯特静静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并非不害怕,对方本就是比人类要强大数倍的精灵,还拥有圣途的力量。而他呢,不过就是这个“不息鼓动”教团最普通的一名信徒,只是今夜恰好轮到自己守门而已。
同伴爬起来,心有余悸地向他道歉:“希尔维斯特,抱歉。我……”
“不,你不该向我道歉,反而是我应该像你道谢,”扭头看向同伴,希尔维斯特上前去拍去他身上的灰土,“如果你莽撞为我出头,也许今天我们两个就一起死了。”
“那个女精灵就是个刀口舔血的亡命徒,为什么要跟她起正面冲突呢。”同伴不解,与曼福萨尔一同坐回位子的时候向他问道。
年轻的曼福萨尔将兜帽掀掉,露出他杂乱的卷发和左眼眼角一条延伸到额头的狭长伤疤:“我并非对精灵有成见。我只是觉得愤怒——我加入教团,就是深信这是个能够实现平等、改变现状的伟大组织。可如果一个受雇于教团的精灵都可以随便带她的人去见教团的高层,而一直兢兢业业的我们却连雷明顿先生的正脸都没有见过……那么我渴求的公正又到底在哪里……”
同伴无言以对,在短暂沉默之后方才淡淡地笑了一下。
“也许真正的衡平,只存在于死后的世界吧。”
回应这无奈叹息的,是曼福萨尔的一声满含恨意的嗫嚅:“若我必要这衡平,能降临这可恨的世间呢……!”
———
阴暗走廊之中,罗伦轻咳一声,向希尔芙低声道:“做得好。”
“我是真的讨厌啰嗦的人,并不是在演戏。”领罗伦向纵深处前行,希尔芙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柔媚,“待会儿见到了雷明顿,你又该怎么办呢?打算正面冲突将他拿下?还是用什么别的办法把他制服?就像对待我一样。”
罗伦摇了摇头:“我没有那个想法,随机应变吧,只要能让我见识到更多东西,随你的便。”
“哼……活了这么多年,我可能也只对你这么宽容配合过。”
“那我真是不胜荣幸。”
走廊并不长,在戛然而止的尽头,希尔芙推动了一块石砖。
是旋转机关,隐藏暗门。当希尔芙触发开关之后,尽头墙壁发出一声沉重哀鸣,随后,仰面朝天的暗门缓缓打开。
罗伦见状惊奇:“这就是所谓‘下面’的意思么。”
“是的。”希尔芙回身一笑,语气中尽显轻蔑,“如你所见,见不得光的东西,如同蚯蚓、臭虫,往往都要藏身于地下。”
虽然暗门的尺寸有限,但跟随希尔芙下到里面之后,罗伦却发现了这楼梯与他想象中的暗道截然不同,不仅每一级台阶都相当宽敞踏实,而且墙壁也打磨得相当妥帖,每几步便会出现的火光将整条阶梯都照得通透明亮,根本没有失足坠落的担忧。
看得出来,这个教团的执掌人估计是个忒讲究的家伙。
换了只手,罗伦意识到自己的手汗把手提箱的握把给弄湿,不由得无奈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安抚着怦怦直跳的心脏。
“你是不是觉得心脏跳得厉害?”出乎意料,希尔芙竟知晓罗伦的状态。
“是。”
“这不是你的错,”在下行阶梯的尽头,希尔芙将手推在了两扇门上,“这正是他们在研究的东西。”
吱呀一声,雕满花纹的木门被希尔芙推开,一片更加宽敞的区域出现在罗伦面前。
一眼望去,这片空间被大大小小的墙壁隔断,望不见边界。与之前两个看门人同样穿暗红色长袍装束的信徒们往来穿梭,给人以忙碌中井然的有序感。
看见大门被推开,距离近些的人纷纷扭头张望,在发现来者是希尔芙之后便或是满不在意、或是惊慌失措地不再去观望。
不过希尔芙可没有因为被惧怕或被孤立而有半分的畏缩,反而相当熟络地走上前去揪住了一人的后衣领,扬声问道:“渴求者在不在?”
“不在。”那人没有反抗,只是摇头。
“雷明顿呢?他在不在!”
“不要闹了,你这个精灵娘们儿。我在这里!”
男人的声音打断了希尔芙的粗鲁询问,罗伦循声望去,发现一个身穿轻装铠甲的高瘦身影正一步步向这边走来。
他的腰间,挂着一柄鞘上雕刻高山雪绒花花纹的短剑。
目光如鹰地盯着希尔芙,那个她吵嚷要见的、罗伦一直好奇是何方神圣的“雷明顿”,终于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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