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前尘
潮湿的雨气扑面而来。
卫含章放下劈成的细长竹骨，用衣袖擦了擦匕首。
他的记性的确很好，所以有关于她的事都记得清楚。
上辈子在卫家，他无意中发现长公主怕打雷后，特意去太清观求了块雷击木，亲手刻成符牌，以元夫人的名义送给李慕贞。
可惜，她师父玉清真人的雷击木不管用，她还是会生梦魇。
卫含章沉默了。
被坑钱固然不爽，但主要是怎么除梦魇，后来他试着送过香料、药枕，也不行。
这方面李慕贞甚至比他懂更多。
卫含章只剩最后一个办法。
他在嫂嫂的房门前搭了张桌子，每逢雨夜，他就会到走廊里坐下，在桌子上点盏灯。
也不做别的，就做风筝。
他把风筝的线通过门缝递到房间，告诉李慕贞：“嫂嫂若觉得害怕，就扯一扯这根风筝线。”
他就在门外，只要她拉动风筝线就会知道，所以不要怕。
“就算天塌下来，我也能给嫂嫂顶着。”
那时长公主没有答话，夜色浓重也看不清她的神情。
卫含章只知道风筝线递到她手里后，不管惊雷声多大，她都没有扯过一次线。
不过，听青云说，她的睡眠好了许多。
卫含章也稍稍放心，可惜他常年出征在外，留在卫家的时间并不多，也只能退而求其次，请沈大小姐多加照看。
沈归月还嘲笑他：“你这个小叔当的可真孝顺。”
是啊，真是贻孝大方。
他连对她好都要遮遮掩掩。
卫含章低下头，他喜欢做风筝，因为第一次遇见长公主的时候，就是捡到她的风筝。
那一年，他十四岁。
正处于国子监摸鱼阶段。
别人听讲他逃课，别人骑射他上树，还要挑有果子吃的树，吃饱了就午休。
他是长安恶少，日子向来清闲又潇洒，下边的小弟也不敢招惹他。
没有人敢搅乱他的美梦。
但风筝敢。
卫含章枕在树上，梦里是满船清梦压星河，也有边关的连绵雪山和金戈铁马。
然而现实是，一只从远处飘来的丑风筝掉落在他脸上，打散了他所有的风花雪月。
长安恶少也是有脾气的。
卫含章拎起拍在脸上的风筝，打算去找罪魁祸首，没曾想，惹事的家伙就在枇杷树底下。
卫含章不悦地望过去，树下是个过分漂亮的少年，清秀纤细，皮肤白得像雪化开，似乎一捏就碎。
只一眼，他就知道这是个不能打的弱鸡。
卫二公子决定放过他。
哪知弱鸡得寸进尺，抬起又黑又亮的眼睛问他：“枇杷好吃吗？”
卫含章轻嗤：“你想吃啊？”
弱鸡点点头。
“呵，长的丑想的美。”卫含章最讨厌脂粉气重的男孩子，这样的他一脚能踹两个。
他把风筝从树上扔下去，晃着腿道：“我让你先跑十米，最好别让我抓到。”
树下的少年双手捧好风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他的声音清冷，雌雄莫辨。
卫含章眼角微跳。
行啊，还是个有礼貌的弱鸡。
他从树上飞身而下，想去追赶这小子，却觉得四肢无力，吸了吸鼻子，空气里有股香味。
他定睛一看，发现草丛里不知何时被人洒了药粉。
好，很好。
卫含章长这么大也是第一次被人下药，他不能动弹，只能咬牙切齿地看着那家伙走远。
但他会善罢甘休吗？
不会！
卫二公子以风筝为线索，找遍了整个国子监，却发现没有那号人物，他那时并不知道长公主女扮男装，拿的也不是自己的风筝，而是沈归月做的。
沈归月是国子监唯一的女弟子，她做风筝的技术从未被超越，因为烂到家了。
长公主只是过来“探监”，顺便和沈归月放了个风筝。
卫含章怎么都找不到她，再次碰见，是在沈府上。
他和沈离光在练枪。
银枪闪着如雪的寒芒，少年们的身姿似游龙，飒爽锋利。
沈归月拉着长公主去偷师。
沈大小姐有个良好的美德，那就是谦让，当她察觉到躲在栏杆后的自己要被发现时，果断把李慕贞推了出去。
卫含章的银枪正好刺过来，幸好他有分寸，停在了离长公主颈间三寸的地方。
亭亭玉立的少女眨了眨眼睛，毫无惧色，还是那种清清冷冷的调调：“好久不见。”
卫二公子愣在原地。
他仔细凝着她的眼睛，终于发现眼前人就是他找了大半个月，记挂在心上，让他吃饭睡觉都不安稳的小子。
他曾发誓，要打到他哭。
可是……
可是，少年的脸颊微微泛红，他被人耍了，还是被个姑娘家。
卫含章手握银枪，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
沈离光还过来凑热闹，呵斥道：“卫二，怎么能对长公主兵刃相见？快收手认错。”
认错？
卫含章生平最讨厌这两个字。
因为梅夫人总会找理由让他在房间罚跪，然后让他想哪里错了。
可他根本想不出来！
“我没错。”少年的声音桀骜不驯，没有要收手的意思。
沈离光和沈归月都急了。
最沉得住气的还是长公主，她抬手解下别在发间的一小朵茉莉，轻轻放到卫含章雪白的枪尖上，淡声说：“你没有错，是我欺负你。”
的确是她下药，先动的手。
“这是道歉。”李慕贞指了指那朵纯白的小茉莉。
卫含章眸光微闪，偏过头。
“听话，把银枪收好，我不怪罪你。”她看着他的眼睛。
少女漆黑的眸子似泓寂静秋水，仿佛有种让人平静的力量。
卫含章手腕一转，漂亮的枪花过后，银枪已收到身后。
那朵茉莉也落到了他掌心。
沈家兄妹松了口气。
“长安恶少”很少跟人低头，这一次是因为长公主。
他用雪白的枪刃指着她，她却还他纤弱漂亮的花。
她说，他没有错。
这就足够了。
也不知是因为这句话，还是因为那朵茉莉从他的掌心种到了心上，他开始想念她。
在她看不见的每一个日日夜夜。
在看不见她的岁岁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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