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高一
「“约定?”
“嗯呢,小结由,和爸爸约定好不好?”
“好!”」
“……约定……”
高专宿舍的床上,结由突然睁开双眼,盯着天花板一会儿后,眼神转为清明,毫无睡意。
因为梦,她的确想起了四岁那年,是与爸爸做了个约定,但除了梦中短短的几句话,对于这个“约定”,再没有其他印象了,约定了什么,她也完全不记得了。毕竟,约定完之后,就被送到了叔叔家,一住十年。
草摩结由,现在都已经改名为高桥结由了。
虽然内心明白改姓是为了行事方便,但结由觉得自己和父母好像又更远一点了。
会不会,有一天,终于不会再见面呢?
辗转反侧几分钟后,听见窗外好像有声音,结由悄悄起了床,走到落地窗边,准备要将窗帘揭开条缝儿。
“什么嘛,都醒了。”
结由一碰窗帘,落地窗外就传出说话声。是五条的声音,结由索性将窗帘一拉,果然看见了站在庭院中的五条悟。
不止是他,夏油和家入都没睡。
高专宿舍是一排排的,每一排有六间宿舍。从正门进去就只有一条走廊,房间就沿着走廊左三右三地分布,毫无疑问,家入和结由都住在一边,另外两个男生自然住了另一边。而每间宿舍除了一道面向走廊的前门,还有一道落地窗的玻璃后门,此时家入就是坐在自己房间的落地窗边,手里夹着支烟,倒是没吸,只是托着下巴,盯着烟雾缓缓上升,她见五条说话声音不小,便提醒:“小声点,刚才有个学长刚回来了。”
五条的表情很无所谓,但到底没反驳。
高专占地广阔,在学生宿舍上也不很小气,每一排宿舍旁边会再配一间专属的房子,充作公共厨房、餐厅和洗衣房,这间房子是靠着宿舍边建的,与宿舍形成一个直角,如此算作一套,然后下一套宿舍就会在前者斜前方再远一些的地方建起来。所以,如果从空中俯视,那就是四个“l”在开伐出来的空地上沿着一条斜直线建起。
一般来说,如果不是特意绕弯去遛弯儿,仅仅是从宿舍的玻璃门看出去,是看不到其他排的宿舍的,能看到的就是房前的一小片空地和再远些的树林,也算是入目之处皆自然了。
而家入为什么会看见别人,大概是因为这个学长直接从后门进房间了。
这代表着他没锁落地窗。
结由回去床边套了拖鞋,再去开落地窗锁,一边想:我是不会不锁门的。她轻轻拉门,垂着头无聊地盯着落地窗轨,果然,就算再轻微的声音,在深夜,尤其周围还是树林,没有其他多余的建筑、人或物的地方,最多就是蝉鸣,风声,树叶摩挲的声音,在这之间,所有人为的声音都会显得特别响亮,就算结由已经放轻力度,滚轮沿着窗轴走时发出唧呀吱啦的摩擦声,还是十分刺耳。
结由探出头去,旁边房间的家入继续发呆,五条却不见了,夏油房间的窗帘还飘出来了,但也没看见人。
人去哪了?结由疑惑地左看右看,最后家入抬抬夹着烟的手指,示意在上面。
结由努力扭着腰,抬头去看房顶,“喂。”她低低地喊了声。
没回应。
结由想了想,换成:“五条。”
“怎-么-了。”五条拉长着声音,同样低低地回答,好不情愿似的。
“噗嗤。”夏油的笑声也飘下来了,他原来也在上面,而且还被五条逗笑了。
“上面干净不?”结由也想上房顶了。她守着上面的回应,好一会儿也没听见什么。
本来就失眠,心头火燥,没想到小小问话都收不到答复,结由心中的无名火升起来了,她忍着怒气,试图冷静点,别迁怒。
收回身子,正准备转回去披件外套换双鞋,头顶就倒吊下来小半个人影。“要上来呀。”是五条。
结由惊得瞪大了眼。这家伙!要不是自己收回身来,岂不是直接吊在她头顶!一想到这场景,结由鸡皮疙瘩都起了。
五条对结由的反应无知无觉,还带了点耐心地等着结由回话。他很难得地没绑绷带,白发也因为倒吊,全都顺直地垂向地面,不仅显得长了,还露出了额头和眼睛,结由稍稍定定心神,后退了一步,微仰着头去看五条,才第一次瞧见五条的眼睛,看着像是苍蓝色的,白发白眉,被窗外明净的月光一照,打了一层光,边缘便有些柔和、透光,但最重要的是,那双苍蓝眼睛比窗外月光还亮,结由在离五条脸孔如此近的距离中,视线理所当然地被那双眼睛吸引了过去,木木地盯着。
五条眨眨眼。
结由回神,忙道:“对。”
她又后退了一步,稍微低了头,不再直视五条的脸孔,问:“干净不。”
“要想上屋顶还理它干不干净做什么?”五条很是不解,他真觉得结由这样很婆婆妈妈的。说完话后,他就抬起身,不再倒吊着。
结由在离窗边两步远的位置,踌躇不定。
正要放弃,夏油在五条刚才出现的位置左边,伸了条手臂下来,摇摆了两下,还说:“很干净,上来吧。”
结由对着这种稍显恐怖的场景,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急忙说:“等等,我去批件外套。”然后就快步走到衣柜前,随手挑了件薄外套出来套上,就又回到窗边,顿了脚后,最后还是握上了夏油的手。
两人的手握得很紧,夏油一发力,感到结由竟然比想象中要轻,才真正对她的性别有了实在的认知,因为第一印象的原因,结由今天一天在夏油心里的定位其实都是“寸头小哥”,而现在,夏油一只手就将结由拉上了房顶,甚至因为对结由的体重估计过多,发力过猛,结由还被拉抛在半空,离地水平位置一度比坐在屋檐边的夏油还高,夏油赶忙收力,又往回撤,结由就这样被一拉一抛再一扯,准备降落到她房间上的房顶。
就是位置不太巧,夏油伸的是右臂,结由拉上来后自然是偏向右边的,而右边正躺着个五条悟!
“让开!”没时间扭转跳到旁边了,结由忙道,神色焦急,她很怕撞上五条,本来准备踩瓦片的左脚也开始收回去。
五条挑眉,说:“笨蛋。”一边说,一边从脑袋下抽出一只手,手掌向着结由的方向,放出了范围较小的无下限术式。
于是,结由即使收了脚,也因为这无下限术式,左膝盖撞上去后,下坠速度减缓了,身体歪斜向一边,结由自然而然地伸出右腿,在夏油背后、五条旁边的空位上踉跄两步,踩实了。
“呼。”结由着实地松了口气。
而在楼下的家入,听完上方的嘈杂声,倒是感叹:“房顶质量不错。”烟灰一长串地挂着,她起身回去拿烟灰缸,将烟灰弹下来后,她想了想,摁灭了烟,也披上一件外套,走到窗边,说:“我也上去,拉拉我。”
“好。”
结由都拉了,何况家入。夏油和五条往旁边走了几步,走到家入房间上方。也是这时,结由才发现五条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的。虽然夏油的脚步声也很轻,完全跟他的体型很不成正比,但结由还是很羡慕五条的无下限术式。比如刚才,如果她有这个术式,那她就不用害怕撞上五条了。
结由看家入也安全登上房顶,就收回视线,直接在自己房顶上躺下。这是个习惯性动作,她在家里也经常上天台,因为住的地方都在山上,地势比较高,所以即使在东京,在房顶上看到的夜景,还是要比从霓虹灯里抬头去看的好看些。
倒是没想到来了高专也是如此,甚至因为地处郊区,周围是大片的植地,人烟稀少,夜景更漂亮了。
嘎拉吱呀的,结由偏头,家入已经慢慢走了过来,坐到自己旁边,正要缓缓躺下。
稍远处的夏油和五条也分开,一坐一卧。
结果,高一级的四个小孩全都上房顶了。要是夜蛾这会儿来巡房,估计会压着眉头立即让他们下来啰。
结由是因为换了新环境再加上做了梦惊醒而失眠,这会儿看其他三个尤其是两个男生,全程精神奕奕,她疑惑:“都是夜猫子?”
五条还未躺下,撇了结由一眼,见她毫无所觉,而罪魁祸首自己反而什么都不知道,这令五条很无语,半夜被人扰眠的火气终于能发出来了:“睡觉突然放咒力,怎么,做噩梦吓醒了。”他利用俯视的角度,再加上下一句话,十分容易地向结由传达出他的不屑,他说:“又不是三岁小孩了,自控力不行啊。”
三岁小孩最怕大人们说ta什么,最最基本的一条,估计是:“你又尿床了!”
“我不,我没有!”
结由脑里自动浮现以上场景……她噎下口中的反驳,真诚地道歉:“抱歉。”
结由接受了这个理由后,终于将醒来后看见的一切串联起来了。难怪五条会半夜出现在她的房间前,他是对咒力最敏感的人,比如今天,将原本的辅助任务变为祓除任务的人,也是因为他感受到了隐藏在深处的咒灵。而夏油和家入也起床了,只能证明自己真的是放了不少咒力了。
结由想,那真是糟糕了。借由梦境,结由在床上辗转的几分钟内,倒是想起了一些其他事情,例如自己当年刚到叔叔家的时候,也是大半夜睡不着,最后往往是年龄太小,生理上忍不住才在后半夜睡着的。于是,在叔叔家里生活的第一年,为了调作息就花了叔叔婶婶不少心思和功夫。
结由又想起往事了。大约是因为都处于东京,夜空大抵还是会相同的吧。
睹物思人,夜览思亲。
就在今天清晨,绫女叔叔还在围着自己转来转去。
“小结由!”说话的人穿着低奢风格的晨袍,满脸不舍地围着少女转来转去,最后双手搭在结由肩膀上:“真的决定了?”
“当然,绫女叔叔,”结由无奈地重复:“名字已经改好了,房子也准备好了,今天也要开学了。”
“可以改回来!可以不去!”
结由弯腰去穿鞋,草摩绫女的手就落下了,他怜惜地看着结由两秒,下一刻就蠢蠢欲动地要去抱住少女,展现来自叔叔热烈的爱!
“我出门啦。”结由蹬好鞋,起身后朝定住了的叔叔做鬼脸。
“痛~美音酱~”年过四十的男人被太太揪住了腰间肉,疼痛之余还趁机撒娇,前高桥美音、现草摩太太放下手,敷衍地在刚才掐住的地方拍了拍,便不理耍宝的丈夫了。她去抱结由,结由也伸出手回抱,看得绫女很眼热。
婶婶抱着结由,说:“注意安全。”
“嗯,放心,婶婶。”
婶婶放开了她,不语,推了她一把。
结由被推到叔叔面前,“嘿嘿。”她一笑,再双手握住绫女的一只手掌,将它放到自己头顶,笑着说:“我长大了,珍惜这个摸头的机会哦,绫女叔叔。”
绫女就着侄女的头顶狠狠揉了几下,寸头真的是寸头,发根儿一茬茬的很戳手,绫女越摸越气,抬手往下伸指弹了结由额头一下:“小兔崽子。”
结由除了笑还能干啥。没啥了。她拉起绫女的手。
“出发吧。”绫女转而拉起结由的手打开大门。
结由的手还是没绫女的手宽大,小手依旧像小时候那样被包裹在大手中,另一只大手则替她推开了新生活的大门……
为了平复心情,结由出门之后先是围着自家别墅跑了两圈,再欣赏了一会儿美好的花园后,才往山下跑。
越往山下,结由脸上的笑意越淡,直到最后,她面无表情地跑着……
结由现在也面无表情地盯着夜空,她突然对自己的选择产生了疑惑:我能坚持下去吗?
这里可没有耐心宽容的叔叔婶婶。
有的是冰冷的任务、数不清的咒灵,将来可能还要面对凄惨的场景。
想到这,结由又觉得自己十分幸运,虽然在高专前就曾经祓除过咒灵,今天也祓除了一次,但都幸运地没有遇见过那些惨烈的场景——那些光是听描述就会听不下去的,人类被咒灵狩猎的痛苦场景。
但总会遇见的。
但只要自己身上还背负着被迫延续下来的、名为“羁绊”实为“诅咒”的存在,结由想,自己还是会选择这条路。
如此丑陋的咒灵她都看习惯了,那些场景,终有一天,还是会变得能忍受吧?
她还是可以选择并期待,在未来的某一天,会亲手将诅咒从自己身上痛快地剥下来吧?
“又在胡思乱想什么。”五条毫不客气地打断结由的思绪,带着小小的抱怨说道:“咒力真是多到没处使了。”
思绪还未完全回魂,结由机械地回:“抱歉。”冷冰冰的,一听就知道是敷衍。
家入离结由最近,她此时也有点受不了地往旁边挪了挪,附和:“是得学会控制了。”
“啊,真的很抱歉。”结由坐了起来,对着三位同学再次道歉,她搔搔脸:“要不我还是问问老师有没有其他房间吧。”
“别问了。”因为爬上了屋顶,宿舍区域一目了然,结由也发现了,旁边的宿舍,有个人也跳上了房顶,他还朝这边挥手,喊:“睡觉了小朋友们!”
再远处的宿舍也有人跳了上来,站着叉腰,是个女生,她吼:“闭嘴!你最吵!”
再再远处,结由收回眼神,半蹲着快速挪到屋檐边,除了家入,其他人都已经行动起来,结由见此回头提醒:“有老师来了。”
没错,再再再再远处,是值班教师宿舍。虽说到了学期中后段基本上就是个摆设,但刚开学的时候,总会有老师住这,给学生们紧紧弦的。结由看见那位老师的时候,老师已经跑到了再再再远处,所以再再远处的学姐喊完立马跳了下去,再远处的学长见势不妙也早早地逃了……而老师,是直冲高一宿舍来的。
老师站在高一宿舍前的空地上,看着其中一间紧闭着落地窗和窗帘的房间,冷笑着问:“任务轻了是吗?”
当然是无人回应的。
唯一会开口的五条已经被夏油、家入和结由一起上手捂住了嘴,他被摁坐在地上,嘴上叠了好几只手,眼睛只能眨呀眨,示意自己的惊愕与无辜。
是的,因为时间紧迫,四人全都逃回了结由的房间,然后五条是最快跳回房间的人,同时因为有无下限术式,于是被动做了次人肉垫子,当他想开口的时候,刚爬起来的同学们就有志一同地捂上了他的嘴,动作过于整齐一致迅速,且加之五条少爷没有想到竟然有人敢在他说话的时候捂他嘴巴,连无下限术式一时都忘记用了。
他第一次被人捂嘴诶!五条又眨眼睛。
新奇!
等了好一会儿,听见离开的脚步声后,三人才放开手,排队洗手去了。
“什么嘛!”
第一个洗完手出来的结由开始赶人:“好了好了,回自己房间睡觉。”
“还不是因为你。”五条嘀咕了一句,站起身,拍拍手从前门那边出去了,其余两人也都离开了结由房间。
本来在屋顶还真的酝酿出一点点睡意的结由,被吓了一下之后,现在真的精神百倍了……
“绫女。”
“美音?”
“你还记不记得那一天。”美音和绫女站在庭院,目送已经下山跑远的结由。孩子刚才在院子外绕了两圈,他们就一直站在这里。
结由从四岁开始就和绫女、美音两人一起住了。在这之前,他们对生孩子这事看得很开,从不强求,没想到和结由的缘分倒是早早地来了,两人都把结由当自己孩子,所以后来,就更不在乎生孩子的事情了。
在美音心中,结由就是她的孩子无疑。
对于绫女来说,也是如此。
绫女侧头,看着美音:“那一天吗,记得哦。”解脱了的那一刻,爱人陪伴在身边的幸福,可以说出口的、对美音的爱……
“从那天之后,已经快要二十年了呢。”美音也侧头去看拉过自己的手,要和自己十指相扣的男人。从与男人相识、撞见男人冬眠、男人大方承认秘密、两人逐渐萌发感情、秘而不宣的爱意……到最后走在一起,“好漫长啊。”
好漫长啊,这样回过头去看,如果中途有一个选择错了,那今天站在一起的,会不会就不是身边的这个男人了?
“漫长吗?我不觉得啊。”男人晃了晃相握的手,“还有一辈子呢!”
是了,不会。
美音想,从她踏进那家服装店的第一步开始,他们之间的缘分就已经注定好了。
纵如此,美音还是有点促狭地感叹:“但我已经是个年过四十的欧巴桑了呢,年老色衰了。”突然就想听听来自老公的甜言蜜语了呢!
“哪里?”绫女伸手轻抚美音的脸颊,珍惜的目光一如既往地深情凝视着,美音情不自禁地将自己的手覆上绫女的手,以同样的珍重之情回望……
多年前没有因为怪异的身体状况而退缩的双方,都坚持了下去,所以现在一对恩爱的夫妻站在庭院,有了互相再许下一辈子的诺言。
“希望,结由酱也能找到。”解脱的日子,珍视的人物,幸福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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