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三十一章 鹰
程公郡对苏凌的话有些不理解,也没有因为他出言反对而生气,朝着苏凌一拱手道:“苏长史,您这些话该如何理解呢?既然同意让他们归附,就应该真正的接纳他们,他们之前是什么身份,到了咱们这里,也该是什么身份,这才是最好的解决方式,也是安定渤海的最佳选择啊,难道,您只想让他们归附,却对如何安置他们,不管不问,任凭他们自生自灭么?”
萧元彻和所有人闻言,也看向苏凌。
萧元彻眯缝着眼睛开口道:“苏凌啊,公郡说的很好啊,以不变应万变,才是最好的,也最省事的方法......不这样做,你小子难不成有更好的办法么?”
苏凌微微一摇头道:“当然不是要他们自生自灭了只是小子觉得,还有更好的方法......”
“什么方法啊?......”萧元彻疑惑道。
苏凌朝程公郡一拱手道:“我明白程长史的意思,归附丞相的渤海之人,以前什么样的身份地位,待丞相拿下整个渤海之后,还是什么样的身份地位,其目的,是消除他们的顾虑,让渤海继续保持之前的稳定之局,这样才能安安稳稳的,是不是?”
“这是自然......”程公郡点点头道。
苏凌一副了然神情,忽地似疑惑地反问道:“只是不知程长史和诸位,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就是,为什么渤海早先强于我们数倍,这种强,不是指的某一方面,而是无论从地盘、资源、人口、财力、兵力等等,皆是碾压我们的那样强,可是就是如此,最后还是注定败亡在我们脚下呢?”
“这......”
众人闻言,顿时有所触动,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
苏凌索性闭口不言,听着他们说些什么,反常的是,萧元彻也没有立时制止他们的议论,也听了许久,似乎也想听听每个人关于这个问题,自己心中的答案究竟是什么。
苏凌听了许久,发现他们认为萧元彻能胜,而沈济舟失败的原因,五花八门,莫衷一是,观点频多,却是无一个统一的答案。
苏凌觉得再听下去,已经没有什么新意了,这才微微的咳了几声,示意他们安静。
待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苏凌方才朗声道:“方才苏凌听了诸位的议论,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每个人的想法都是不同的,总结起来,大多数人认为,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或者我军三军用命,奋勇杀敌,沈济舟的军队却混乱不堪,虽兵力优势,但调度无方,人人怕死,一触即溃......是也不是?”
众人点头,程公郡问道:“难道苏长史以为这样的观点不对么?”
“对,当然对!......只是,还不够深入,或者说这也只是表面,诸位,可曾想过,为什么我军就是得道者,而沈济舟就是失道者,亦或者,我军为何会三军用命,而沈济舟的人马却会混乱不堪,人人怕死呢?这才是这个问题最根本的地方!”
众人闻言,陷入沉思中,程公郡也沉吟不语。
萧元彻面带淡淡笑意,看着他们两人,似乎很期待这场辩论。
程公郡想了许久,方一摇头,并不掩饰道:“苏长史,公郡想了许久,也想了很多的原因,却总觉得不够全面,不够根本......还请苏长史教我!”
苏凌被程公郡谦逊的态度弄得有点不好意思了,忙一摆手道:“不敢不敢.....程长史经验阅历,智计眼界,远超苏凌......小子我也是一家之言,不敢说什么请教的......”
“行了,苏凌啊,你就别卖关子了,直抒胸臆吧!“萧元彻道。
“是!......”
苏凌挺了挺胸膛,朗声道:“丞相,诸位,其实心里都清楚,渤海不是没有有才能的人,也不是各个都是贪生怕死的庸才,论战力,渤海四骁,哪一个不是武功高强,身经百战?论韬略,张蹈逸将军,臧宣霸将军,哪一个不是其中的佼佼者呢?论智计,许宥之许先生,还有田翰文、祖达授哪一个不是智计百出的大才?论忠诚,审正南、周昶,更是忠诚无双,令人动容。如此多的良才贤臣,却为何会出现如今濒临败亡的局面呢?”
这句话说完,一旁的张蹈逸、臧宣霸和许宥之,心中顿时五味杂陈,觉着这句话给自己打腰提气的同时,竟心中还是多多少少有些惭愧的感觉,皆微微的低下头去。
众人闻言,眼中也是流露出认同且疑惑的神色。认同的是,苏凌说的这些人,他们有目共睹,疑惑的是,为何有这许多的大才,沈济舟却还是面临败亡的结局。
“其实答案很简单,在于渤海有这些大才,而渤海不能用之、容之也!若是好好用之,宥之先生屡献奇策,哪一条都能让我军陷入困境;若是好好用之,张臧两位将军本可以在战场上所向睥睨;若是好好用之,周昶守城之才,定然会阻挡我军难以向前。遗憾的是,他们都不得重用啊!.......”
苏凌说到这里,所有人皆不住的点头,尤其是张臧二人和许宥之更是感同身受,唏嘘不已。
“渤海大才繁多,却不得重用施展,反观渤海重用这人都是些什么货色呢?郭图、淳庸、丁缪之流,庸才蠢材而已,所以,渤海方一败涂地,到了败亡的边缘啊!”苏凌叹息道。
“那,造成这个局面的根本原因又是什么呢?诸位想过么?”苏凌忽地又问道。
程公郡脱口而出道:“公郡明白了,是因为沈济舟,沈济舟昏聩之徒,不知兵,不善任,昏招频出,任用奸佞,远离贤能,方有今日之局也!”
众人闻言,皆点头,十分认同程公郡的观点,便是萧元彻也不住的点头表示赞同。
苏凌吧嗒吧嗒滋味,遂摇摇头道:“诸位,诸位......小子并不是不认同这个观点,但是大势之上,战局之上,绝对不是因为某一个人的问题,而招致满盘皆输的,个人在整个大局的影响毕竟有限的......沈济舟的确要负首要责任,但确实不能事事都将问题归结到他一人的身上啊!......”
众人闻言,皆有难以理解的神情,这句话听起来,更像是苏凌在替沈济舟开脱和说话,众人看向苏凌的眼神,已经有些不太友善了。
倒是萧元彻淡淡出口问道:“苏凌啊,你的意思是,渤海有今日之局,不是沈济舟之罪么?”
苏凌摆摆手道:“沈济舟当然要负责,而且首要的最大的问题就是他沈济舟,但是,沈济舟真的就是大家心中所想,口中所说的那样的昏聩无能之人么?丞相,您与沈济舟年轻时,就有深厚的交往,你与他还曾是大晋龙台八校尉中的两校尉,您对沈济舟的了解吗,应该远远超过了我们每个人,所以沈济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有才还是无才,您当最有发言权,那么,您觉着,沈济舟到底昏不昏聩呢?”
“这个......”萧元彻一怔,似乎面现为难之色。
郭白衣却是明白萧元彻心中如何想的,只得出口道:“苏凌......你要是说话,就好好的说你的想法......不要让主公再掺和进去!”
苏凌一笑,知道这是郭白衣在好意提醒自己,也是在给萧元彻打圆场。
苏凌这才一拱手道:“我只说两点,其一,沈济舟若是贪生怕死之人,如何会在当年王熙乱国之时,持剑以对,说出那句赫赫之言,我剑也未尝不锋利也!......试问,各位有几个有勇气在那种情况下,敢针锋相对的......”
众人闻言,哑口无言。
“其二,沈济舟若是无能昏聩之人,为何能牢牢占据大晋北疆五州之地,虎踞龙盘大晋北疆十余年,更是发展成为大晋第一势力的?......难道是靠撞大运来的?......”
苏凌说完这些,淡淡笑着看着所有人,等待他们的回答。
这些话在所有人的心中宛如炸雷,轰击着他们的认知,让他们也开始疑惑起来。
沈济舟真的不是昏聩之人,更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可现在为什么会到了这种地步了呢?
众人又开始不由自主的议论起来,半晌,苏凌方哈哈一笑,打断了他们的议论,朝着萧元彻一拱手道:“丞相,诸位,看来沈济舟绝对不是一个庸才,那渤海如今败亡之局,也不能只让沈济舟承担,那归根结底,渤海败亡的根本原因到底是什么呢?......”
这次,不等众人议论,苏凌已然直抒胸臆起来道:“是体制,是制度,是渤海五州自上而下的大环境决定的!......”
“体制?制度?大环境?......”
苏凌不说还好说了之后,众人更是一头雾水,觉得这些词怎么如此新鲜,从来没有人说过呢。
“额......苏凌啊,你小子这些词都是哪里学来的,什么叫体制、制度,什么又叫大环境?”萧元彻也是一头雾水道。
“额.......”苏凌一尬,使劲地挠挠头,暗道,雾草......没有收住,怎么把这几个词给整出来了?那时候可没政治这一学科啊,要是真解释这一学科,那不得说上一年半载的,那大军就别打沈济舟了,直接掉头回龙台拉倒。
实在没有办法,苏凌只得搪塞道:“额......这些词是小子的师尊,离忧山轩辕阁阁主轩辕鬼谷之言,小子也是听了个一知半解,要是让小子具体的解释,那小子还真不好解释......不如这样吧,小子跟大家讲个故事,大家权当放松心情,听听如何?”
苏凌刚说到这里,黄奎甲就蹦了起来嚷道:“嘿嘿......苏小子你又讲故事啊,这次是孙悟空猪八戒还是葫芦娃啊......”
萧元彻又是一皱眉道:“奎甲,你又发什么疯,什么孙悟空猪八戒葫芦娃的?......这又是什么......”
“主公,您不知道,苏小子肚子里稀奇古怪的故事可多了去了,孙悟空是个猴,猪八戒是头猪,葫芦娃是七个葫芦里蹦出来的小子......老黄可是没少听了......”
苏凌脸顿时成了苦瓜相,暗道,这个大爹......您能不能少说两句!
他只得一拉黄奎甲,低声道:“老黄,这次可不讲这些,是另外一个故事......您就别给我找事了行不?”
黄奎甲挠挠头,有些丧气道:“不讲这个啊,上次你给我俺讲那个猴大闹天空,俺听得正起劲呢,主公就唤你去议事了,到现在你可都没再跟俺讲啦......”
苏凌只得哄他道:“这场合不能讲啊,奎甲大哥你跟大家先听听我要讲的这个故事,等以后有机会,我给你讲个一百零五个汉子和三个女人的故事!......怎么样?”
黄奎甲闻言,顿时喜笑颜开,使劲点头道:“好,咱们可说好了,我可等着呢,就这个故事,不能改啊!”
苏凌一个劲地点头。
好容易哄住了黄奎甲,苏凌这才清了清嗓子,掩饰尴尬道:“这个故事呢......很简单,在先古时期,有一个猎户,捉了一只鹰,经过训练,这只鹰十分的听他的命令,于是这个猎人每天都打开笼子,让这只鹰自己飞出去,去山中狩猎,寻找猎物,填饱肚子。”
“直到有一天,猎户发现自己打猎的小兽太多了,放得久了,自己吃不完,都腐败掉了,于是,他想到这只鹰。于是,他每天就朝着关鹰的笼子里扔进去一些小兽,让这只鹰去吃。”
众人听着,觉得苏凌这故事虽然新奇,以前没听过,但总是有些无聊。
萧元彻也是耐着性子听着。
苏凌又道:“这样一来,鹰不用每天飞出去找猎物,猎户多余的食物也可以用来给鹰吃。如此,过了将近一年,渐渐地周遭的小兽越来越少,加上天大旱,猎户打的小兽也越来越少了,到最后,这些小兽连猎户自己都不够吃了,更别说给那只鹰吃了......”
“实在没有办法,那猎户便又打开了笼子,想着让那只鹰自己飞出去找猎物来吃......可是呢,这只鹰却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出去了,一直趴在笼子里,只会张着嘴,等着这猎户往它嘴里送吃的......无论猎户怎么驱赶,它都一动不动.....时间一长,这只鹰就活活饿死了!.....”
苏凌说到这里,一拱手道:“丞相,小子的故事讲完了......”
萧元彻还没说话,一旁的黄奎甲又嚷道:“苏小子,这什么破故事啊,一点意思都没有,罚你重讲!”
萧元彻一皱眉嗔道:“奎甲,一旁犯浑去......别吵!”
黄奎甲只得一捂嘴,再不多言。
萧元彻看着苏凌,若有所思道:“苏凌啊,你将这个故事,的确不怎么精彩,你想通过这个不精彩的故事,告诉我们大家什么呢?......”
苏凌哈哈一笑道:“丞相,各位......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一开始那只鹰还可以振翅翱翔,捕捉猎物,可是到了最后只愿意张嘴等着吃现成的,没有吃的,也不愿意自己出去寻找,最后活活饿死了呢?......”
一言既出,满场哗然。
所有人顿时皆来了兴趣,原来苏凌的问题是这个。
刹那间,议论纷纷,沸沸扬扬起来。
只有郭白衣,似乎已经洞察了苏凌的用意,淡淡笑着,看着他,并不说话。
等了一阵,见场面还是没有静下来的迹象,萧元彻方淡淡的咳了几声,帐内顿时停止了议论,安静下来。
萧元彻看了苏凌一眼,沉声道:“行了,苏凌......我可不关心什么鹰不鹰的......这跟沈济舟有什么关系呢......让你说你的想如何处置那些归附的渤海之人,你跟我扯什么鹰呢......”
苏凌闻言一笑道:“丞相,诸位不急,想说这件事情之前,咱们还是先得说一说那鹰......”
“丞相啊,那只鹰为什么不再愿意出去自己找吃的了呢?因为它已经习惯了被喂养,习惯了食物被送到嘴边了,习惯了不劳而获就能吃顿大餐了......它甚至觉得这样子才是对的,他就应该如此心安理得地享受,而不用再那样辛苦地去找东西吃了......所以,直到最后它饿死,它都还觉得,自己受了委屈,明明一直都是你这个猎户喂我的,为什么到最后不给我吃的了呢?这都是你的问题!而我,作为一只鹰,等吃的是正常的!”
说到这里,苏凌一拱手道:“丞相啊,小子之所以要讲这个故事,就是因为,沈济舟就是那只鹰,渤海大多数的官宦、世家、勋贵、豪族等等,都是那只鹰啊!......这也是为什么,渤海到了如今几乎败亡的地步的真正的原因啊!”
“哗——”众人闻言,一片哗然,再一次议论纷纷。
萧元彻心中玩味着苏凌的话,觉得这个比方倒是真就有些意思,随即淡淡笑道:“苏小子,你到底想说什么,直说吧!”
“渤海为什么会兴旺,因为最初的时候,沈济舟和他麾下的各个层面的人,无论是文臣武将,无论是世族勋贵,还是普通百姓,都是那只翱翔在天地间,寻找猎物的那只鹰,为了活命,为了强大,为了渤海能够兴旺,他们付出所有的努力,寻找他们能够安居乐业,守土安宁的方法,那个时候他们勠力同心,没有人偷懒,没有人藏私,才会在短短数年之内,让整个渤海五州成为大晋最强大的势力,而且这种强大更是延续了十数年之久啊!”
苏凌一字一顿道。
萧元彻闻言,眼中光芒闪动,思忖着苏凌的话,深以为然。
所有人也不由的连连点头。
苏凌又道:“可是,时辰长了,过了这许多年,他们这些人中,便发现了一个可以投机取巧,可以吃现成,可以不劳而获,可以不用辛苦就能享受的方法。而且这种方法随着他们挖空心思的钻营,变得五花八门,渗透到了整个渤海的每一个角落。那就是身居高位者,靠着手上的权利享乐,一切不用亲自去办,交给手下人就好,自己反正不用动,就能吃尽穿绝,反正渤海都是我的了!......这就是沈济舟!”
“而沈济舟下面的人,自上而下也都开始这样做,有权利的官宦压榨百姓,豪族世家凭着他们的权利也去压榨百姓,反正百姓就是他们的食物,只要自己动动嘴,就有无尽的财富和荣华,再也不用进取,再也不用拼搏......而有才的寒门,没有背景的百姓,却越来越艰难,当官被排挤周昶如是,做民生存艰难,我那个以前的徒弟秦羽如是......所以,高层的压榨比他们低的,低一级的压榨比他们更低的......久而久之,渤海吏治腐败,各阶层矛盾空前加剧,民不聊生,以致蛀虫遍地,百姓堪言,军事废弛,士卒战力低下,将领贪图享乐,不思守土开疆。到如今,放眼渤海官场,皆是蝇营狗苟,小人得志,忠良再无立锥之地,黯然离场!......故,渤海方有今日之败亡啊!”
苏凌说到最后,方一字一顿,声音一如洪钟道:“丞相,接纳渤海之人归附,自然要做,可是您庡接纳真正的鹰,还是愿意接纳坐享其成,失去翱翔天际本能的鹰呢?......是不是应当加以区分,若是不管是什么,全部按照之前的待遇不变,岂不是良莠不齐,混为一谈,有才者照样无处施展,无才者照样招摇过市,若真的如此,丞相,可愿步渤海今日之后尘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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