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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14章


库洛洛没和森鸥外说的是,除了时间减慢外,女孩的眉头也拧了起来,呼吸沉重了些许,好似一口气吃掉了太多的过期食品。

        他将餐盘放到桌上,似是听到声音,女孩缓缓睁开眼睛,视线移动。

        她似乎不喜欢与人对上视线,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但每每意外与她触碰目光,她的眼中都是神采奕奕。

        就如此刻。

        库洛洛能想象到她在他人记忆中看到的内容,但从女孩的双眼中流露出的是希望与生命的光芒。

        “累的话可以继续睡。”库洛洛说:“还有一小时五十分。”

        不需要。

        你以为我以前这样做了多少次,面对了多少个恶人?

        当然,我已经删除了早晨的记忆,除了最初的那个,至少要记住现在做的事。

        我做起了身,动作轻快地挪动到床边,刚好踩住地面。

        库洛洛展开了床边的移动小桌,将午饭放到了上面。

        午饭是统一的食品包,加入热水就会膨胀的米饭,汤和水果干。足有十年的保质期。

        流星街里时常投来这种食物,口感实在算不上好,吃多了后就像是由废纸、塑料和被丢弃的物品碾压后做成的。

        在还没有能力得到更好的食物时,库洛洛已吃过很多了。

        女孩却看着热水泡胀了袋子,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三分钟后,库洛洛倒掉了热水,撕开袋口,女孩迫不及待地拿起勺子,伸了进去。

        她舀了一口,塞进嘴里,顿时张开嘴,呼呼哈哈地吹着气。

        库洛洛是第一次亲眼看到谁吃东西被烫到,很新鲜。

        他尝了一口自己的,温热的口感,并不烫。

        看来女孩没有体会过饥饿到无论冷热都要吃下去的时候。

        “你是猫舌头。”库洛洛找到了一个词。

        女孩瞪了他一眼,吐出来的舌头发红。

        她像是急待修理舌头零件的人偶,拿起放在旁边的水杯。

        库洛洛看她将杯子放到嘴边,这回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才缓慢地吞下去。

        好烫,我让冰凉的水泡着舌头,试图想象自己浸泡在夏日的泳池里。

        离开实验室后,我比从前想得要多一些,好像某一天我真的可以重新获得全部的自由似的。

        午后一点,工作又开始了。

        傍晚有两小时的休息时间,之后是从七点到九点。

        森鸥外有着奇怪的偏执,坚持我们还在长身体,要十点熄灯,准时上床。

        这样的日子,日复一日。一周过去,时间走得很慢,也走得很快。

        库洛洛一直在我的身边,寸步不离。

        他和士兵们相处得很好,或许好得过头了,连谁家有几个孩子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也对航母内的关系了如指掌。

        可能是他读完了带来的书,没事可做。晚上熄灯后,他总要和我说他听来的见闻,我朝他比了个大大的叉,但他不肯闭嘴。

        “舰艇的布局,人员的分布,安全出口,”他说:“还有某些重要人物的欣喜,你最好也了解一下。”

        我还有事要做,他却滔滔不绝。最后我只能用枕头压住自己的脑袋。

        早晨醒来时,我的睡姿倒转了一百八十度方向,脚下有一个枕头,脑袋下也有一个。

        隔壁床上,库洛洛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唯独缺少一个枕头。

        就算在拍卖后场,也是一人一间房。

        和他人同住时,对方比自己早醒,还做了我不知道的事,这让我很恼火。

        于是,我向库洛洛提出了抗议,要他不要接近我的床。

        “好吧。”他说,将他的床推了过来:“但你的睡姿太糟糕,前几天差点儿掉下床,还是我把你——”

        我伸手要捂住他的嘴,他也将装了一口水果干的勺子塞进了我嘴里。

        今早白天我在删除记忆时,一旁的士兵又和库洛洛聊起来,说家里有个和库洛洛差不多大的女儿,想让他们定娃娃亲。

        他还拿了照片给库洛洛看,要库洛洛写封信给他的女儿。

        在实验室里,我在消除他人记忆时,周围都是安安静静的。在场的除了我和目标对象,最多只有一个实验员。

        在舰艇上的这几天,我自觉已很好接受了杂音的存在,但听听他们都在说些什么啊!

        我不禁神游,差点儿弄乱了当下目标的记忆。所以暂时中断,瞪了库洛洛一眼。

        库洛洛接受到了我的视线,转而对士兵说:“想将家人托付给可靠的人,心情我能明白。但我已经有必须照顾的人了。”

        他说着看向我,巧妙地,无耻地,把事情推到我的身上。

        是谁说的来着?想起来了,是负责照顾重症的医务官姐姐。

        森鸥外和她打趣,说有看中的人他可以帮着牵线。

        医务官姐姐看了森鸥外一眼,说“大部分男人不如狗”。

        每当夜晚来临,工作结束,我都躺在床上,像是死去的人一样一动不动,脑袋里却转得飞快。

        我在不断删除记忆,因此完全没将库洛洛的话听进去。

        删除的时候,我又要从尾到头再看一遍,边看边删,直到它们全都消失在我的脑袋里。

        像是将电影的胶卷倒着剪断,再将它们扔进大火中,眼睁睁看着它们烧灼,不留丝毫痕迹。

        弯弯绕绕的战壕里,漂浮着臭味的空气沉闷,能听到老鼠在各处蹿流的声音,喧天炮火与高悬之月让视线不那么朦胧,隐约能看见敌方的营地,距离如此之近,却捕捉不到他们的声音……

        他们是否和我一样,也在等待一切结束,奔往通向故乡的路途,走进家门,等待母亲转身往来,随即将我搂入怀中呢?

        小时候,我的身体很弱,弱到连呼吸都困难,是母亲一直照顾我,所以我现在哪怕受到冷风吹,也不会感冒发烧。

        记忆中,火焰席卷漫天,燃烧了记忆,也舔舐过我的皮肤。

        我睁开眼睛,心脏要撞出胸口。

        黑暗之中,能听到门外的嘈杂,闷闷的脚步声极为紧迫。

        我爬了起来,迷迷糊糊中,看到挂钟显示现在是凌晨四点。

        门是开的,库洛洛站在门旁,感应地灯是亮着的。门也开了,露出一条缝,有人对他说了什么。

        我梦到自己失去的时刻,那份不安于此刻也在身侧飘荡。

        库洛洛朝我走来,在这样的时刻,我几乎脱口而出,问他发生了什么。

        但不必我问,他大步走到我的床边,说:“人手不足,我要去前线了。”

        落在被子上的手指压出了浅淡的褶皱,在他穿上外套时,我已伸出手。

        库洛洛系着扣子,转过身来,女孩拽住了他的衣角,似是想说什么。

        方才她在睡梦中发出□□,说不定是梦见了支离破碎的尸体。他看得太多,内心已掀不起半点波澜。

        女孩的眼中看不出太多情绪,但只是望着自己,就像是已将话语传达。

        她像是寄情于自己了。

        也是,他是和她年龄最相近的人。在流星街,孩子们也都围绕在他的身旁,将他视作中心。

        这对他有利。

        库洛洛思索了一下要如何说,最后轻碰了下女孩的手,笑着说:“我会活着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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