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4.背德的人
他们醉心于模仿。人人都要尽量不像自己,人人都挑个楷模来仿效,甚至并不选择,而是接受现成的楷模。然而我认为,人的身上还另有可观之处。他们却不敢,不敢翻过页面。
模仿法则,我称作畏惧法则。怕自己孤立,根本找不到自我。我十分憎恶这种精神上的广场恐惧症,这是最大的怯懦。……自身感到的不同于常人之处,恰恰是稀罕的,使其具有价值的东西。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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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镜头里,查尔斯和瓦尔泽代替博杜安和佩特里牵手走过雪松树。镜头之外,查尔斯和瓦尔泽做的事比博杜安和佩特里更过分。他们互相亲吻对方。
拍了两天亲密接触的戏份,查尔斯和瓦尔泽熟悉了彼此的身体。最初,查尔斯只是在拍摄的时候顺着气氛在瓦尔泽的额头上吻了一下,没想到瓦尔泽立刻吻了回来。
第二天早上,开拍之前,查尔斯在折叠椅上坐着,瓦尔泽走过来,打完招呼俯身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碰掉了查尔斯头顶的遮阳镜。查尔斯笑了两秒,搂住瓦尔泽的脖子,直接吻了过去,瓦尔泽咬了查尔斯的下嘴唇,于是查尔斯把自己的嘴里的清口含片喂给了他。瓦尔泽说是可乐味儿的。
编剧夏特里尔不常来片场,在片场看到他们两个的过分行为后,说他们两个在玩直男游戏……片场有很多工作人员,只有毫无顾忌的直男能做出来这种事。有些直男比男同性恋者还大胆开放、无所顾忌,但是一谈到爱情就勃然变色,溜之大吉。
阿尔文娜不想发表看法,只是说:“如果他们不看彼此的眼睛,我们就无法发现其中是否有过分的情`欲。”
查尔斯和瓦尔泽只是在接吻,将身体还给身体,将接吻变成一场性质有些恶劣的身体游戏。他们两个都是这种人,libertin。他们肆无忌惮地追逐只属于唇齿的快乐——一种灵肉分离后只属于身体的快乐、技术性的快乐,即使舌尖相触,也和爱情以及欲望没有关系。
剧组用在科莫湖区的最后三天拍完了女修道院的戏份。瓦尔泽不能奔跑,万幸的是,在他摔倒之前,剧组已经拍完了大部分需要奔跑的镜头。查尔斯和瓦尔泽的替身演员的合作很少,瓦尔泽可以亲自出演骑自行车去女修道院和离开修道院的部分。
离开科莫湖区的前一天,饰演佩特里父亲的演员保罗·柯尔特到了科莫湖区,瓦尔泽有一些需要和柯尔特合作拍摄的镜头,查尔斯没有拍摄任务,所以他去取景的女修道院买了几包修女们用自己种的药草做成的药草茶。
他还得到额外允许,去参观了女修道院的菜地。修女们种了胡萝卜、罗马生菜、薄荷、芝麻菜和各种番茄。
人们离上帝越来越远了,女修道院院长说其实以前人们可以买到更多修道院自产的东西,比如蜂蜜和罗勒酱,但是现在修女们的人数变得很少,她们的劳动大部分时候只够供养自己。修道院的生活清苦而虔诚,她们开垦土地——人类的本源2,自食其力。查尔斯尊重她们的信仰,他无比尊重在修道院中行走的人,vitahumanalusus3,人因为上帝而贴近永恒,在时间中得胜。
不过查尔斯一直没觉得上帝存在着。人们已经失去了祂。宗教和上帝不是一回事。或许上帝存在过,但是现在不在。尼采喊出“上帝死了”太晚,上帝在创世的时候就死了。
瓦尔泽和保罗·柯尔特的对手戏不多。查尔斯去片场和柯尔特打了个招呼,他们在拍摄《天才雷普利》时合作过。瓦尔泽完成拍摄换了衣服之后,和查尔斯一起看了一会儿柯尔特的表演。
柯尔特的演技十分精准,他能把握住从戏剧化到令人厌烦间的节点,将情绪调整到最大化,演背德者也让人爱恨交加。查尔斯很佩服柯尔特。他和柯尔特的表演风格相差有些大,查尔斯的表演以真实为出发点,没那么戏剧化,如果他用柯尔特式方法表演,会显得目的强烈、情感做作,让观众觉得他在恶意煽动观看者的情绪,简而言之,他把握不好戏剧化和恶意支配的节点。查尔斯的演技很细腻,但是由于追求真实,有时候他的表演会显得蓄力不够——就像雅兹明说的,他更适合演内敛的角色,让他演一个疯了的色情狂确实有点困难。
看完一场戏后,查尔斯和瓦尔泽一起离开女修道院,去了芙罗拉别墅——瓦尔泽奶奶的别墅。瓦尔泽去别墅的酒窖里找了几瓶葡萄酒。
查尔斯没有随便窥探别人的房子的爱好,所以瓦尔泽拿完葡萄酒也没在室内停留,他们两个只坐在别墅的台阶上。芙罗拉别墅临湖的一面是一片草坪,别墅有很多层台阶,他们坐在高处的台阶上,可以看见科莫湖的水从自己的斜下方流过。
查尔斯靠着瓦尔泽的肩安静地抽了根烟,阳光和他所熟悉的瓦尔泽身上的“耻辱”香水味使他昏昏欲睡。
瓦尔泽打开一瓶葡萄酒,玻璃酒瓶发出声响。他问:“你和凯南说了吗?一会儿剧组的人该找不到我们两个了。”
瓦尔泽在开酒瓶,移动了手臂。查尔斯靠着他,能感受到他的动作,他一边抽烟一边说:“就说我们两个去开房了,他们会体谅的。”
瓦尔泽笑了起来,查尔斯感受到他身体的颤动。瓦尔泽递给他一杯葡萄酒。然后他们等待。
查尔斯是个不太难相处的人,但是有时候他又对人异常苛刻。他喜欢有知识有个性的女人,比如雅兹明,所以他们一起在知识里堕落,将知识当成脂粉,从涂抹脂粉的和裸露的□□中寻求双重的快乐,把颓废演绎到极致。
他同样喜欢有知识的男人。他喜欢和瓦尔泽待在一起,因为瓦尔泽赏心悦目,更重要的是,他们可以交谈。
在葡萄酒醒酒的时候,他们闲聊了几句《无词之歌》最近几天的台词,把纪德和波德莱尔也拖进剧本,引向一处未知的深渊。或许那是一处令人胆战心惊的地方。
博杜安用世界上存在罪恶推断上帝不存在,伊壁鸠鲁和陀思妥耶夫斯基也这样推断过:这个世界上有罪恶,而上帝允许了它的存在,那么或许是他不愿意消除罪恶,或许是他不能消除罪恶。如果上帝无所不能,但是他不愿意消除罪恶,那么他就不是善的。如果上帝愿意,但是他无法消除罪恶,那么他就不是无所不能的。如果上帝既不能也不愿意消除罪恶,那他就既不全能也不善。然而上帝不可能不全能或者不善,所以,上帝和罪恶只能存在一样。既然罪恶存在,上帝就无法存在。
瓦尔泽说:“这个推断方式否认罪恶有价值。至少罪恶有审美价值。大部分文艺作品都是背德故事,恶是天才的养料。”
查尔斯又想起来巴塔耶,说:“诗人不行恶,却觉得它美丽,这是真正的恶。这与善并无分别。”
这是个很无聊的问题:人们可以向文艺作品寻求道德,但是文艺还有一项消解道德的作用——外在道德是一种集体约定,集体意味着大多数,于是一部分人注定被排除在外,而文艺生成了一个可以不遵守社会约定、逾越道德的自由空间,以美代替道德,不断消解主流话语权。有时候主流话语权是种令人厌恶的霸权。
查尔斯看向瓦尔泽。作为男人,瓦尔泽英俊得令人心惊。他有一头近乎黑色的头发和一双颜色略浅的蓝色眼睛,眉骨和鼻梁配合得极好,双眉压眼,然而眼窝略深,睫毛纤长——于是眉目之间可以可怜,也可以显得冷漠阴狠。查尔斯能感受到瓦尔泽身上若隐若现的东西,其中透露出和他相仿的气质,有时候让人迷惑。
瓦尔泽用温和无害的语气掩盖了一个和叛逆有关的事实,不负责地说:“杀人犯在晚上听莫扎特、读莎士比亚,然后第二天去杀人,莎士比亚和莫扎特作品里的道德对他有什么用呢?在文艺作品里,只有美才是目的,道德不是目的。”
查尔斯想,在现实里,可能正好相反,美不是目的,道德才是目的。然而查尔斯很早就把电影世界中的一些东西带进了自己的现实,他是一个不太在意外在道德的人。当外在道德成为律令,那么它唯一的意义是被逾越。
人只需要对自己内心的道德律负责。
所以当他想那么做的时候就那么做了,他转头在瓦尔泽的嘴唇上吻了一下。和在开放空间里有工作人员在时无所顾忌的接吻绝不相同,他很轻地吻了瓦尔泽,轻得甚至可以说成是不经意转头,由于离得太近,碰到了瓦尔泽的嘴唇。
玻璃制品发出“咣当”一声。葡萄酒顺着台阶流了下去,太阳照在上面,红得像血。湖区的水依旧在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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