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休息会儿？”丛昕回客栈里转了一圈，回来手中握了两瓶水。
咖啡他一直没动过，丛昕觉得，或许是喝不惯。
她递给江力一瓶水，江力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泥，没接：“谢谢，不用了。”
“给你放旁边。”丛昕在一旁坐下，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忍不住叹道，“你好认真。”
江力和泥浆的手一停。
丛昕没给他回答的时间，笑着打趣他：“这么半天，一句闲话都没有的。”
江力：“……”
“没关系，干活要紧。”丛昕说，“但是也要劳逸结合的，喝水的功夫还是要有，你说对不对。”
江力：“……”
虽然不知道怎么接话，但再不休息会儿喝口水，就实在不给丛昕面子了。江力去洗了洗手，回来抓了个小马扎，坐在离丛昕两米远的地方。
丛昕心想，这大概就是他与陌生人的舒适距离。
“你干这个多久了？”丛昕挑起话头，“昨天，我看见你在看装修方面的书。”
“两个月。”江力答。
“那，来这儿多久了？”丛昕问，“我是说，听口音不是本地人吧。”
江力想了想：“几个月，四五个月。”
“嗯。”丛昕点点头，指指对面酒吧，“听关大说，你们是亲戚。”
江力明白她是指夏娇娇和金苗，他含糊不清地应着：“嗯。”
几回合下来，丛昕确认，江力不是个健谈的人，答话总是慢半拍，且惜字如金。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不过，丛昕心里给自己打过预防针，经历了这些事，他变成什么样，都不奇怪。
何况，她并不曾了解他。
“我是不是……话太多了？”眼瞅着闲聊进了死胡同，她心生忐忑，试探着问出口。
“……没有，咳咳。”江力仰脖喝水，喝到一半瞄到丛昕的探究眼光，一不小心呛了几下。
他赶紧转头，埋进自己臂弯里咳嗽。
丛昕看他咳得满面通红，下意识凑上去，伸手拍了拍他的背。这下江力背上一僵，连丛昕也马上感觉到了。
好像……有点不太好……
丛昕立即缩回去，然后岔开话题：“你会画画么？”
她举起速写本，展示关亦良肝了一夜的画稿给江力看：“有什么想法？”
江力擦擦自己的脸，偏过头来看。
丛昕一手举着速写本，一手指向画面：“这个墙绘图案，等等，看得清楚么，倒是坐过来一点啊！”
江力听话地探身，迅速看了几眼又赶忙缩回去，说：“挺好看的。”
丛昕指了指画下方的兔子，故意问：“不知道为什么关大要画这些，莫非……”丛昕抬抬下巴，“是娇娇姐喜欢兔子么？”
“我不清楚。”江力这回答得利索，“或许吧。”
他知道关亦良在追求夏娇娇，关亦良也试图向他打听过夏娇娇的喜好，但是他真的答不上来。
“那我们给他换了。”丛昕带着恶作剧的笑，“换成什么呢？慈母山有什么特色吗？代表人物之类的？”
兔子造型简单，又随处可见，并且和慈母山镇这个地方没什么联系，既然要吸引人来照相，那必须有特色，还要和本地文化相辅相成，最好能联想到故事传说之类的——逻辑确实是这么个逻辑。
江力想了想，说：“慈母观音？”
看着丛昕好奇的模样，他继续说道：“归来寺里的观音像，挺有名。”
“在哪？”丛昕问。
“小广场，镇西。”
慈母山镇是进入慈母山景区的最后一站，客栈在镇东，离景区大门近，开发相对早，游人一般聚集在这里；镇西边是老城区，比较破败，人气也不旺。
丛昕知道下一期的开发主要集中在西侧，但是她本人还没机会去过。
“镇西的话，”丛昕眼珠子一转，说，“要不，你带我过去看看？”
从这里走路去镇西归来寺，脚程快的只需要半小时。
便利屋有车，不行还可以骑车。
干活间隙里放放风，挺不错的。
丛昕满以为江力会答应，没想到他没同意。
他说，金苗下午会去那边打牌，如果要去，金苗可以载她。
那倒是……没必要。丛昕想。
“或者你有照片么？给我看看？”丛昕退而求其次。
“有。”江力点头，掏出手机，捣鼓了一会儿，递给丛昕，“这就是。”
一台挺老款的智能手机，丛昕接过来，判断是三五年前的款式。
画面上是一尊观音像，乍看之下普普通通，而屏幕上几道裂痕横在中央，使得丛昕看不怎么清楚。
江力有点不好意思，他也意识到，自己的手机屏幕条件有限，看图有些困难。
“要不，我发给你？”他主动说。
“好。”丛昕赶紧拿出自己的手机，“我加你微信。”
这么来来回回，丛昕终于加上江力的微信了。
接下来，一个返身回去干活，一个继续坐在台阶上，假装在欣赏照片里的观音。
江力的微信号没什么特别，id是名字的缩写，头像是天空。倒是发过一条朋友圈，时间是三个月前，只有三个字，“好天气”，配了两张图片，一张是慈母山景区大门，另一张，青瓦红墙，丛昕猜测，或许就是慈母观音所在的归来寺。
“还挺精致的。”丛昕放大了观音像仔细看，意外地觉得不错，随即开始在速写本上起稿。
一旦进入工作状态，她是个认真专注的人，这一画就是半个小时过去，等她再抬起头，江力的活已经差不多干完了。
“丛小姐？”江力小声叫她。
“嗯？”丛昕回过神，“怎么？”
江力收拾着地上的工具，丛昕问：“你都弄好了么？”
“好了，需要晾干，过夜。”江力回答。
“嗯，那你……”丛昕看了看时间，“一起吃午饭？”
关亦良说好叫他一起午饭，虽然时间还早……
江力摇摇头，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指着刷好的墙问丛昕，“你看看，可以么？”
丛昕有些意外，但还是走到墙前面，拿着画稿在脑中规划图案的摆放。
余光里，江力弯腰在地上放东西，不经意露出腰腹间肌肉的线条。
丛昕只看了一眼，慌慌张张把眼神收回。
“你看，这么画好看么？”
她轻咳一下，把速写本递给江力。
江力一边擦汗，一边侧头看过去，瞬间便惊住了——半个小时而已，她竟然画了这么复杂、这么精致的……仙女？
那声“画家姐姐”，江力觉得，她显然是担得起的。
“飞天。”丛昕说，“参考慈母观音像画的飞天。”
夏娇娇喜欢什么她不知道，但飞天的意象，和酒吧细节处颇具宗教意味的装饰，是能呼应上的。
丛昕解说起自己的设计：“你看，中间这个飞天是画面的主角，她的肢体向外扩展，周围的飞天都是为了烘托，把视觉引导线向画面中央汇集，观众的第一眼都会落在主角上；另外整体是标准的三角形构图，这在壁画中很常见，除了使得画面稳定，提升空间感之外，还略带庄严神圣的感觉，正好飞天本身也是宗教元素……”
她一口气不带停，江力在旁边安安静静听。
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丛昕停止解说，直截了当问：“你看，这样画怎么样？”
江力还在注视画稿，被点名回答问题，一时不知说什么，只好道：“嗯，好看。”
“比兔子好看？”丛昕笑着问。
“是，”江力好像也带了一丝笑意。
手指轻轻掠过纸上留白的背景部分，丛昕问：“颜色呢，你看这大片的背景，有什么建议？”
“这……”江力皱了皱眉，“我不懂这些。”
“没关系，随便说一个。”
江力抬头左右环视街道，试探着说：“红色？”
和她想的一样。
“好！”丛昕立马拍板，“明天干了以后，我们一起画？”
午饭照常在露台解决。
金苗没在，江力又不参加，丛昕觉得，自己没必要去做电灯泡。
她一边完善画稿的细节和配色，一边等厨房送饭过来，没想到过了一会儿，端饭上来的是关亦良。
关亦良找了张有遮挡的桌子，奉上承诺的美餐。
“你不是约会去了？”丛昕诧异地问。
关亦良一脸丧气：“娇娇去青州市区办事，赶不回来。”
“哦……”
关亦良借题发挥，嘟嘟囔囔地抱怨：“太慢了，太慢了，晚上娇娇酒吧就开业了，你给我刷一堵大白墙放那儿。”
“有什么办法，画布条件有限，做好打底，总要晾一晾，”丛昕给自己满上一杯水，“基本常识，关大，你下海太久了，啥都还给老师了是吧。”
作为艺术院校的同学，丛昕眼瞧着当年公认的天赋选手关亦良日渐远离艺术道路，心里难免有些可惜。
“我想着你是熟手，我要求又简单，一个白天怎么也出效果了。”关亦良说。
丛昕心里想，你那个“双喜图”是简单得很，不过，我给改了，呵呵哒。
“我也好久不画画了好么。而且我又不像你，我对自己的作品是有基本要求的。”丛昕边说边给自己盛了碗汤。
“是是是，艺术家的基本修养，你有你有。”关亦良岔开话题，“话说艺术家，你看朋友圈没，陈子俊又在拐弯抹角骂你了。”
陈子俊是丛昕在pace美术馆的搭档，手上的项目因为丛昕突然休假而半搁浅，他气得跳脚。
“让他骂吧，这半年他三天两头满地球飞，我的压力有多大，就让他也体会体会。”丛昕说，“只要不是直角的骂我，一律按看不懂处理。”
“行行行。”关亦良说，“那你有跟他说，到底休假多久？”
“……没说。”丛昕塞了一大口吃的，囫囵说道，“我还没决定。”
“服服服。”这自由的态度让关亦良没话说，他看丛昕吃得挺香，于是问，“怎么样，我这水平，我的烹饪技能，你给点评点评。”
“有进步。”丛昕说，“给你九分，扣一分怕你骄傲。”
关亦良就爱这类一听就是发自内心的夸奖，他得瑟一笑，说：“可惜喽，可惜某人的情郎没有口福咯！”
丛昕听得懂，他指江力。
姿态浮夸语气欠揍，她听完“噗”一声差点从鼻孔里喷出蛋花来。
“你瞎说就算了，”丛昕说，“措辞能不能不那么土……”
“呃，这我检讨。”关亦良从善如流地修改了描述，“是我们昕昕的心上人总行了吧，古早纯情风，含蓄又浪漫，啧啧。”
丛昕耳朵疼，希望他赶紧闭嘴：“行行行你可别说话了。”
“等等，我再说一句，”关亦良定定神，“就最后一句啊。”
丛昕闷头扒饭不理他。
关亦良摸着下巴，说：“上午老纪给我打电话了，他有跟你说？”
如关亦良所料，丛昕放下筷子，问：“他跟你说什么了？”
“嗨，能说什么，”关亦良说，“就问问我慈母山怎么样，还提了提他们公司的项目，喏，就镇西边有几个村子拆迁之类的。”
“and？”
“就这，”关亦良小小声，“还有，还有我告诉他你在我这……”
话音未落，丛昕光速爆炸：“好你个关亦良你出卖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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