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煜王府的前院中，三个人都因幸绍元的话，沉默了片刻。枝丫上的雪块因在晴空的阳光照射下，时不时的在滑落下来，与地面发出碰撞声。

        林纯伊咽了口口水，在幸绍元不经意的时候睃了他一眼，眉尾下垂道：“幸伯……元亭现在的确是我的夫君，只是……”

        幸绍元没等她把话说完，便垂下双目，长叹一气打断了话：“纯伊，你这是……为何？”旋即白了他一眼，声带轻蔑之气：“不过……是个阉人罢了。”

        元亭一直敛着自己的目光，手中握着的桃花玉，逐渐随着幸绍元的话语渐落了下来，他的一举一动一直都在林纯伊的眼中，待她眼神一凝，立即伸手去虚扶了一把他正在垂落下的手背。

        “不送给我了吗？”她嘴边渐起笑弧，眉目弯弯的问道。

        “王爷……若是喜欢，那……这本身就是买来送您的。”院中微风渐起梅香裹挟着元亭温润如水的声音传入林纯伊的耳中。

        梅花玉被元亭用他修长的手指紧紧包裹在掌心中，如同花芯一般展露在他手中，待林纯伊接过后，还带着丝丝余温在从里渗透出来。

        林纯伊看着手中的玉佩，用指腹摩挲着，带起了心中一股充满暖意的涟漪，牵动了唇边名为幸福的笑意。

        她将桃花玉系在了腰间，又轻抚了一下，才徐徐抬眸起来。“好看吗？”一脸欢喜的向元亭问道。“嗯……好看。”他微微颔首，淡淡浮笑起来。

        一旁的幸绍元蹙起眉，重重的咳了几声，瞟了他们眼：“好端端的姑娘，放着国朝的才俊不要，偏偏选了个太监！我要是你爹，得被你气死。”

        刚刚那番话是对林纯伊说的，话音未落，幸绍元又转向元亭这边，眼神沉重地望着他：“你……要好好照顾她。你们之间的事，我不清楚。但是不管你怎么想的，我只希望你不要骗她，纯伊一直都是个重情重义的孩子。”

        “这些话本是要由她父母叮嘱的，现在我也就倚老卖老多说几句。虽然我打心眼里不中意你，也觉得你是个表里不一的人，但这次我倒希望是我看走眼了。”

        幸绍元轻拍了几下元亭的肩膀，眼眶中有些水光浮现，轻笑了声，先提步往里屋走了。

        林纯伊鼻尖从他说的时候便开始酸酸的，现在想来自从她从四岁那年进宫后，陪伴她最亲近的长辈就是幸绍元了。时隔多年，他的头上多了不少的白丝，面容也苍老了许多，但这么些年来，幸绍元对林纯伊的关爱，却一分也不见减少。

        她看着元亭，没有与他说什么，只是抿了抿唇，便跟着幸绍元一起进去了。

        幸绍元为了林纯伊强迫自己放下了对元亭的偏见，但元亭却无法回应的他要求，而且他无法对她许诺。

        从他接过朱乾的任务，再到他今日踏进煜王府的那一刻起，便是这场杀局序幕的开端。

        渐见风扫云开，转睫之间，月上蕉窗。

        今晚煜王府为了迎接幸绍元，小摆了一番晚宴。餐食入肚，三人闲谈一番后，便也散了。这顿晚宴上元亭被幸绍元灌了不少酒，虽为东厂提督，往日与百官之间的应酬也不少，但他一向滴酒不沾。

        心中愁绪虽多，但却不信借酒消愁这一说，更是连想尝试的心思都没转过。今日他难得破了戒，但谁曾想小酌几杯过后，便就恍如鸟林失群，天地倒转了。

        幸绍元这些年醉的时间比醒着的时间还多，区区这些对他来说连滋味都还没尝明白。虽然元亭不会喝，但他今晚却是一杯都没拒绝幸绍元给他倒的酒，烈酒入喉，蹙眉抿唇。

        许是狂士都爱以酒会人，幸绍元自是看得出来，这东昌提督是个一杯倒，但他却还是一杯杯的喝下去，所以这顿饭吃下来，他的心情倒是好了不少。

        散场时，爽朗地笑了几声，先是看了林纯伊一眼，随后向她撇嘴示意她看看正趴在桌上迷迷糊糊半梦半醒的元亭，甩了甩衣袖，跟着小厮下去了。

        林纯伊的酒量自是也差不到哪里去，整年和军营里那群大老爷们待在一块，喝酒吃肉，划拳斗武，不在话下。

        所以三人中就元亭醉趴了，其实他喝前早有打算，若是醉了就用内力把酒精逼出来，但他今日还是高估自己了，也低估了酒精的威力。

        林纯伊偏头看着他原本如玉的脸难得透出来的嫣红色，鼻尖，耳垂，眉骨……都泛着片片红润。

        嘴里吐出的呢喃声，不似他清醒时候发出的那种冰冰的感觉了，虽然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但黏连的字句之间充斥着难以言述的可爱之态。

        “我……想吃……”元亭沿着桌面往林纯伊那儿挪了挪。

        “嗯？想吃什么我叫厨房给你做。”林纯伊眉间渐弯，耐心的问道。

        元亭竟出声的笑了一身，抽出枕在脸下的一手，曲着臂悄悄地向她招了招，林纯伊将耳朵靠近他，元亭吹嘘道：“我……想吃……冰糖葫芦！就像我原来买给你吃的那种，你给我买！”

        “冰糖葫芦？”林纯伊嗤笑了一声：“都这么大了，还要吃小孩子吃的东西，再说你何时买给我吃过？”

        元亭这时当然不能解释给她听，她也就当那是他的酒话，不可当真。

        “夏茗,吩咐下去煮碗玩醒酒汤！”林依纯本想起身去房中给他那件衣服披着，但刚要走时，便被元亭拉住了。

        “你怎么可以忘记！我那时可是放在你门口了……”元亭噘着嘴，拽着她的手，自己也摇摇晃晃的挺起身来，虽然眼睛还是闭着的。

        林纯伊倒是被他吓得一怔，又坐到椅子上，顺着他话回想起来。

        须臾片刻，她紧了紧手，双眉微抬，扬声道：“是你放的！”原先那个在宫中吃过的冰糖葫芦，让她记了好久。因为那时宫中不会有这种民间的吃食，所以她最多也就和思语发发牢骚。

        只是有一天早晨开门时，竟真有一串糖葫芦，放在那儿。那时她只当是思语给她的惊喜，所以也没在她面前说破，只是那段时间，她总是会找一些好玩东西和她分享。

        但……没想到是，怎么可能是元亭！

        “你怎么会认识我？”林纯伊迫不及待的追问他，只是元亭那时已经彻底睡死过去了，林纯伊怎么摇他都不见反应。

        眉叹一声，偏偏头看了他一眼后，便让府中的家丁把他送回房中了。

        浓荫覆窗，风生竹苑，隔阑望湖，波光如练。

        待元亭被送回房中后，林纯伊还在府中的后院吹了吹冷风，这一吹倒将些过往的事一并带了出来。今夜，即使是独自一人的谈花评月，却也趣味十足。

        临近天明，但林纯伊房中的门窗依旧还是紧紧的关着。直到屋外一声“咚！”的一声，是铜盆掉地的声音。

        元亭猛然从床上坐起，果不其然，宿醉之后的头痛如期而至。他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得到片刻舒缓之后，才缓缓将双眸睁开。

        环顾了一下四周的环境，看起来很熟悉。他踩着鞋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看着眼自己的身上的衣服，是寝衣。他顿时蹙眉,轻叹了一声，用手支着前额又坐了下来开始。

        倏忽间，房门被打开了，元亭回了回神，抬眸望去。夏茗脚步明快的端了洗脸水来，放在屋中的木架上后便向元亭做了个揖，准备退出去了。

        “夏茗！”元亭暗自清了下嗓子，一下子叫住了她。

        她在门口处驻足停留后，又上前了几步问道：“厂公可是在叫我？”元亭极轻的嗯了一声。

        她续说道：“可是还有什么吩咐？”元亭的眼神往地上转着，起先不语。夏茗困惑道：“厂公是要新的衣物吗？还是要用早膳？”

        元亭提了一口气，有些磕磕绊绊启唇道：“王爷……王爷出去了？”

        还没等夏茗张口，门外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元郎，一早找我有何事？”

        林纯伊跨过门槛，徐徐往房中走来。夏茗见状，嘴角勾起一阵暗笑，便退下了。

        两人之间的氛围忽然间变得有些尴尬，林纯伊睃了他一眼，率先张口说道：“昨晚睡得可好”

        元亭轻咳了一声，整了整寝衣，有些不自然的回道：“嗯……多谢王爷。昨晚是我失态了，不会有下次，还有……”

        林纯伊在桌边停了一会后，又径直向他那边走去，玩味道：“还有什么”看着他不停在扑簌的睫毛，带着笑意续说道：“昨夜你的衣服是我叫人给你换的，我昨晚不睡在这。”她往下弯了弯身：“放心，我不会趁人之危的！”

        元亭直愣愣的看着她，不予回应。林纯伊转身往洗脸架处走了几步，抬手拧了拧里面的帕子。

        昨晚元亭本是计划要杀幸绍元的，但许是他心中还是有些不忍。所以潜意识中估计也想让自己喝醉，好为自己找个借口。

        林纯伊将脸帕递到了他面前。

        王则眉的脚步声忽然出现在了走廊外，他是军营中的人，一般没有什么急事他不会来后院，林纯伊细听他今日的步伐，好似意外的急促。

        房门口传来了两声叩门声，林纯伊将脸帕塞进元亭的手中，疾步便出去了，王则眉脸色煞白，额上的冷汗也还未干透，林纯伊顿时蹙眉问道：“王叔，怎么了？”

        “王爷，幸大人……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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