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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2.第398章 别离


第398章  别离

崇祯十四年。

七月十二日。

松锦之战明清双方主力交锋的第十八天。

河南,开封府。

郾城。

郾城地处开封府西南,已经位于河南中部。

自十二年初,杞县民变,万民军兵起之后。

郾城四周常常能见兵戈战事,甚至几度遭遇乱军围城。

城内百姓官兵彼此扶持,齐心协力终是守下了城池,未使郾城沦陷。

不过自从十三年,汉中军兵进开封之后,兵祸也为之休止。

但是现如今,战乱又起,兵祸再现。

前些时日,北面的临颍县内闹出了一桩祸事。

这些年来,光景不好,虽然没有蝗灾,旱灾稍微缓解了一些。

收成虽然比起去年好了一点,但是朝廷今年又再度加派,如此哪里还能交出更多的钱粮?
要是真把钱粮如数交上,只怕是一家老小都难以活过这个冬天。

乡下村里为了求活度日,卖儿卖女者数不胜数。

这样的事情,就在郾城发生了不少。

往常大户人家,这个时候常常趁机低买高卖,占田占地,买奴收婢。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今年那些大户地主开的价格高了不少,甚至态度也很缓和,有商有量了起来。

很多地方,甚至地主大户还自发的捐献钱粮,施粥放粮。

虽然不多,但是好歹也能缓解一时之急。

那些地主大户也没有了往常盛气凌人。

市井乡邻之间有传闻。

这些大户人家之所以态度转变,很大程度都是因为如今在南直隶闹得沸沸扬扬的万民军。

万民军打破城池,第一件做的事情,就是把城中的大户地主,官绅士人都抓起来,公开审问。

若是恶贯满盈,横行乡里的,尽数诛杀。

若是乐善好施,与邻为善的,只是没收一部分的财产,其余的仍然交还。

就是毁誉参半,好歹也是保全族人性命。

不少的百姓也因此感念起了万民军。

临颍县的祸事,还是祸在了催收上。

听说朝廷又在用兵,辽东的建奴又打了过来。

朝廷调集九边的精锐尽数援辽,和建奴打的难分难解。

如今传来的消息,官兵在前线可以说是打出了气势,捷报确实传来了不少。

但是这一切对于他们来说并不好。

并不是朝廷打胜了仗不好。

而是朝廷打仗不好。

战事一起,朝廷又要加派。

年年加派,月月催收,哪家哪户能够支撑的下去啊。

中产之家成了贫穷之家,贫穷之家成了困苦之家,穷困潦倒,难以为继。

只能是背井离乡,逃亡他地苟且讨生。

故土难离,人离乡贱啊。

临颍县内闹出的那一桩祸事,就是祸在了催收之上。

催收的衙役收不到税,便要被上官责罚。

在连番催促之后不能将税赋手上,催收的衙役大为恼怒,当下锁拿了几家作为典型想要返回县衙交差。

但是在离去的路上却被其亲友族人挡住,不肯放他们离去。

衙役们大为火光,与这些挡路的人吵嚷了起来。

推搡之间,不知道谁提了一句李岩,说了信王万民军云云。

场面为之一静,衙役们当即色变,也顾不得人犯,拔腿就跑。

眼见衙役们变了颜色直接逃走,大部分的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但是有人在人群之中大喊了一声这些衙役怕是要去县衙禀报,一下惊醒了众人。

众人手忙脚乱之间想要制住逃走的衙役们。

混乱之中衙役们反击的时候场面见了血,场面便变得不可控制起来。

等到在场的众人清醒下来,几名衙役已经没了呼吸。

打死了县中的衙役,事情自然也就大了。

连番催缴,本就使得众人心中有怨恨。

眼下见打死了衙役,众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在几名有威望的头人引领之下。

一场民变,就此爆发。

这一场沸沸扬扬的民变,在数日之间席卷数个铺镇,从数百人变成数千人,又从数千人变成现在的数万人。

从原本的临颍一县,发展到席卷三府十余城,一共只花了两个月的时间。

甚至于,就在数日之前,民变的队伍甚至攻陷了临颍县城。

临颍县的县令在县衙之中自尽而死,城中大户几乎尽皆被屠戮。

民变队伍之中有一人,名为孙启运。

孙启运原是巡检司的弓手,仗义疏财,伸张不平,为气任侠,有名于当地。

民变起后,孙启运受众人所推作为首领。

孙启运成为首领,领兵盘踞临颍县西的深山里。

令下诸路兵马,与万民军一样打出了均田免粮的旗帜。

而后又挑选精壮,整训各路民变兵马。

同时号令诸军,不得劫掠财物,严禁残害百姓,违者必处以极刑。

对外曰:我等此番聚众而起,只为求活,予号令严肃,贫苦百姓秋毫无犯。

时人称其为乞活军。

郾城的北郊。

官道之上断断续续有着不少向南逃难的百姓。

乞活军在北面的临颍弄到的沸沸扬扬。

虽说乞活军说是秋毫无犯,但是很多人也不敢把身家性命全都放在别人的空口白话身上。

而且最重要的是,乞活军就算真的秋毫无犯,但是进剿的官兵可是难保秋毫无犯。

贼过如梳,兵过如篦。

这些逃难的百姓们,大多是抱团而行。

他们基本都是同宗同族,乡里乡亲。

青壮们手持着刀枪棍棒护在外面,老弱妇孺都居于中央,或乘车,或走路。

众人的脸上皆有菜色,面无表情,眼神黯淡无光,走路慢慢吞吞,显得有气无力。

不过这样的情形并没有持续多久。

正在官道之上行进的众人,感觉到地面正在开始微微颤抖。

有人向着远方眺望而去,只见一道黑线正从地面线的尽头快速的蔓延而来。

“有兵马来了!”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官道之上一众逃难的百姓皆是慌了心神,当下都向着官道外面逃去。

一部分人向着郾城县城逃去,另外一部分则是四散奔逃,只求远离官道。

但是郾城县城自然是大门紧闭不肯放任任何人进城。

哪怕是城下的人声泪俱下也无济于事。

自民变起始以来,很多的城池就是因为放了难民进城,里面混了间隙,就此被打破城池的。

城下的苦苦求饶,只求开门。
而城上的硬起心肠,如何也不开门。

场面一时混乱不堪,糟糕至极。

不过很快,这样的乱象便已是消失不见。

因为那远方的地平线上的黑线逐渐清晰了起来。

一团团烈火在官道之上翻腾,一面面赤旗在劲风之中鼓荡。

伴随着密集般的马蹄声,大量身穿着赤衣,头戴着赤帻的骑兵自官道之上快速的掠过。

“是陈家军!”

有人眼尖,认出了这支兵马的旗号,当下高呼了一声。

混乱的场面终于为之平静了下来,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劫后余生的表情。

陈家军可是平贼将军陈望麾下的军队。

陈望可是如同戚爷爷、岳爷爷那样嫉恶如仇,刚正不阿,忠心为国的英雄人物。

当年开封被围,反贼在河南作乱,就是陈望带领汉中镇的兵马将那些作乱的反贼赶走。

北征建奴,南战流寇,战功赫赫。

陈望麾下的陈家军,军纪严明,从不侵害百姓。

陈家军也就是汉中镇的兵马。

不仅仅是辨认旗号,陈家军从外观上也很容易分辨。

陈家军的军兵,无论军官士卒,皆是内穿赤衣,头戴赤帻,一身火红。

远望过去,一片火海,举目红芒。

便一定是汉中镇的队伍。

逆风迎面袭来,将陈望身上的征袍吹的不断鼓动。

悠然回首,视野之中只见无数马头正在起伏攒动,战马的鬃毛在逆风之中不断翻腾。

密集的马蹄声,犹如隆隆的战鼓声一般,震撼人心。

再后方,大量步兵排列着严整的队列缓缓而行。

如林般的长枪汇聚在一起,宛若一排排移动的荆棘密林,寒光点点,杀气腾腾,视觉之上给人带来巨大的冲击。

陈望轻拉缰绳,左下的枣红马重重的打了一个响鼻,而后转动马头,离开了队列,向着旁侧的一道矮坡上而去。

身后的一众将校和亲卫骑士也几乎是在同时完成了脱队的动作。

陈望作为主将,带领亲卫骑兵一直处于骑阵队列的靠外的右侧,没有融合入骑阵之中。

因此脱离官道,并没有引得正在官道上行进的大队骑兵发生任何的混乱。

高大的将旗立于低坡之上,极为瞩目,宛若一座照明的灯塔。

陈望的目光从郾城的四野一扫而过,只是一瞬之间便已经将周围的地形记在了心中。

这份能力是陈望从多年的征战之中逐渐学会的。

什么地方可用伏兵,什么地方易于作战,什么地方有着地利。

这些都是作为将校的基本功。

临阵对敌,战局瞬息万变,将校必须随机应变。

不过眼下并不会有战事发生。

前行的架梁马和夜不收已经排除了方圆三十里内的敌情,从郾城一路到临颍皆是畅通无阻。

这一次来到郾城的目的,并不仅仅是要北上剿匪。

另外一层目的,便是要送别一直以来随军的土兵归乡。

随着陈望下马,周围的一众将校和甲兵也是一起下马。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陈望从身旁亲卫的手中接过了茶水,微微垂首,向着身前的马远山,马玉瑛两人行了一礼。

身侧亲卫也在此时将盛好了茶水的被盏递给两人。

“如今仍处战事,军中有禁酒之令,身为将首自然不可知法犯法,所以此番送别,我们以茶代酒。”

土兵出乡征战已久,按理也应该归乡。

到底是宣慰司的兵马,不是各镇的营兵。

石柱宣慰司一直以来忠心耿耿,秦良玉老将军也是战功赫赫,被称为西南国柱。

若是没有秦良玉,只怕如今西南也同样要生乱。

正是因为秦良玉的存在,石柱等宣慰司的存在,西南的局势才得以相对稳定一些。

土兵出乡已久,思乡之情蔓延,几次上书归乡,朝廷权衡利弊,也只能应允归乡的请求。

“原先还在石柱之时,只以为天下军镇兵马无人能出我石柱者。”

马远山接过了茶杯,转头看着不远处在官道之上的整齐的行军队列,感叹道。

“领兵在总镇帐下为将,才知晓什么叫做坐井观天。”

“总镇治军严谨,深得军兵爱戴,还能律身守己,卑职钦佩。”

马远山正首目视着陈望,郑重说道。

“只是营中兵马离乡过久,心绪浮动,实在不能再追随将军南征北讨。”

寻常军镇的那些营兵,他瞧的上的几乎没有。

关内进剿的时候,九边的兵马他不是没有见过。

但是九边的兵马,很多兵痞习性严重,纵兵劫掠,杀良冒功常有。

战力有高有低,素质良莠不齐。

唯有汉中镇的营兵,是例外中例外。

跟随在陈望的帐下,可以说是彻底打开了马远山的视野。

原本铳炮还可以这样用,原来坚甲强弓应该这样使,原来临阵对敌,治军训练都有那么多的讲究。

而且最为重要的是,陈望对于麾下兵马一视同仁,赏罚分明。

并没有因为他们是宣慰司的兵马,便一昧的让他们去打硬仗苦战。

陈望看了一眼马远山,而后又看了一眼马玉瑛。

马玉瑛一身戎装,带刀佩弓,仍旧是一如既往的英气。

只是当陈望的目光投来之时,她的眼神之间却是多了些许的躲闪。

“人生聚散长如此。”

陈望缓缓饮尽了杯中的茶水,笑道。

“我已命人快马加鞭去往辽东询问母亲,半月之间便有音讯,一旦受到消息即刻便派遣族人前往石柱提亲。”

陈望的话音落下,马玉瑛的脸和脖颈逐渐有些泛红,

舞刀弄枪,骑马打仗这些她在行,但是处理这些关系她可并不擅长。

起初的对于陈望的意思,她还是在兄长的提醒一下才明白了过来。

对于婚姻,马玉瑛原先是没有考虑。

家族中的长辈倒是有催促过,但是她在秦良玉那里求得一句话,便直接压下了所有声音。

不过现在,她的想法也发生了一些改变。

陈望端起手中已经没有茶水的茶杯,目视着马玉瑛。

最初的时候,知晓马玉瑛是女子的时候,他便已经是有了一些想法。

马玉瑛外貌俊秀,能文能武,又是马氏的族人。

若是能够娶马玉瑛为妻,日后也可以借此获取石柱等地的支持。

而他正好因为常年征战没有婚配。

这个年代,没有婚配,没有子嗣,对于一个势力来说可是极为不稳的表现。

麾下众将也是明里暗里暗示了多次。

就在这个时节,马玉瑛进入了他的视野之中。

虽说一开始的抱着是目的去的,但是在后面的时间之中,陈望也是真的欣赏起了马玉瑛。

“此去石柱万里之遥,穷山恶水路途艰辛,万请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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