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52
除了皇帝亲自召见，堇色也只有在家宴时才能见一面父皇，说一些至亲至疏的客套话，她以为和父皇就这样不近不远地永远保持下去，没想到，皇帝又第二次召见了她。
堇凌一事，堇色没有向皇帝说明的打算，毕竟她有自知之明，自己在这个父皇眼里，实在是过于无足轻重。
她没想到皇帝此次召见，皇后竟也在。
皇后坐在皇帝龙榻前，面色愁容不褪，看上去甚为忧心，“陛下病了，宫中御医久治不愈，听容儿说过你师从清明圣手，想必定是医术精湛，你且前来瞧瞧。”
皇帝半醒半寐在龙榻，脸色隐隐乌青一片，形容比上次家宴见时更为憔悴，堇色面色不动声色，心中却倏然一颤。
她跪在榻前，细细把脉之后，心下更是大骇。
皇后瞧着堇色眉头紧锁，试探问道，“怎么样？”
堇色敛起神色，语气平和道，“一时诊脉也无法确定全貌，请恕儿臣回去仔细斟酌。”
她临走时，皇帝悠悠转醒，叫住了她，“堇色？”
堇色怔住，回身优雅行一礼，“父皇。”
“你会医？”皇帝咳了几下，声音衰微，“朕的身体如何？可还有救？”
堇色顿了顿，语气从容道，“父皇请放宽心，儿臣定当竭尽全力。”
“好孩子，”皇帝点点头，语气欣慰，“你下去吧。”
堇色直到被宫人送出养心殿，紧握的手心才缓缓松开。
她掩住心下的震惊，慢慢舒了一口气。
父皇这次根本就不是什么风寒，而是毒发之兆。
第一次见到皇帝时，只从面相看，她便知皇帝中了毒，如今亲自把脉，才知毒竟淤积已久，竟已经深入肌骨！
回来后，她便立刻开始拟方子，但思来想去，仍是没有眉目。
无萧进来时，看到的便是堇色独自一人站在窗前书案，执笔在想着什么。昏黄的暖阳透过雕花窗柩照进来，将纤弱的肩颈线条映的更加单薄，她嘴角轻抿，美丽的眉目染上一抹郁色，侧脸修长睫毛和挺翘鼻梁成为一道优美的剪影，地上则是一张张被撕碎作废的纸团。
他少见她这般模样，悄悄欣赏了一会，挑眉开口道，“怎么了？”
堇色抬头望向他，那张冰冷的美人面便有了一丝生动的涟漪，她眸光一转，郁结的脸色稍微舒缓了几分，“我总是想不出合适的方子。”
无萧随手捡起地上的一个纸团，见是一串长长的药方，“为谁而写？”
“陛下。”
无萧粗略看了几眼，尽是些稀奇古怪的药方，有的甚至他听都没有听过，他扬眉问道，“很棘手？”
“是的，很棘手。”
堇色缓缓道，“是一种很棘手的毒药，每日酌量服用不足为患，但天长日久便会淤积毒性，如今药性如虎，一旦爆发便是摧枯拉朽之势，已然不能尽数拔除。”
皇帝这次突如其来的病倒，便是已经到了难以承受的地步。
无萧对这些并不关心，懒洋洋走到她面前，发现书案上一动未动的食盒，“你没吃饭？”
从养心殿回来后，堇色就遣去了侍女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从晌午到傍晚，如今还未动一口饭吃，经他这么一说，她才察觉到自己有些饿了。
无萧挑挑眉，语气听上去很温柔，“你该吃饭了。”
“你如此醉心，是因为一个医者本身的职责，还是因为他是你的父亲？”无萧一针见血，看着堇色有些愣住的面色，又继续慢悠悠道，“你可以不去管他，他抛弃你这么多年，如今仍是对你不闻不问，他根本就不配做你的父亲，这种人死了不是应当吗？”
“救人是我的职责，我不能见死不救。”
“仅仅是这样？”
堇色沉默了。
当得知皇帝的身体状况时，她也有一瞬间的迟疑，犹豫是否该去救他。
母妃该是很爱他的吧，他却继续对别的美人宠爱有加，仅仅只是记着有这么个人而已，而自己在宫里举步维艰，他也是只顾自己享乐，丝毫对自己不闻不问。她也曾怀疑过，这种人，真的是自己的父皇吗？
这么想着，她仍是慢慢道，“他毕竟，是我的父皇。”
“他对我怎样我不管，但我可以选择自己对他的方式，我不想，在以后会后悔。”
她是有能力救下他的，如若现在见死不救，她以后一定会后悔不已。
无萧点点头，对她的处理态度见怪不怪了，“随你，你觉得开心就好。”然后他托着腮，看着她斯文吃了饭，见她又要翻书写方子，他一把抓住她手腕，放下她手中狼毫笔，单手将她横抱起来，“时候不早了，明日再写，我们先睡觉。”
他特意将“我们”这两个字咬了咬，狎昵的语气听得堇色脸色一红。
到了夜里，无萧自是又把她慢悠悠折腾了一遍。
床帏中，他神清气爽从她身上爬起来，堇色有些反常的心不在焉，依旧是一脸忧思。她心思纯良，有心事总是很轻易就让人看出来，无萧撩起她的一抹头发把玩，轻快道，“怎么？还在烦心？”
她对无萧知无不言，有一种天然的信任，想了一想，便如实道，“其实，父皇身上的毒，还有一种。”
无萧挑挑眉，看来这个皇帝是真的惨。
“是一种很隐秘的毒，几乎察觉不到，但是我能感觉出来，它就藏在那株毒的背后，虽然它的毒性微乎其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是，它对我而说却很陌生，我总感觉隐隐的不安。”
这么一说她有些泄气，如若是师傅在的话，她肯定能知道是何种毒吧。
“你想的太多了，”无萧亲亲她的额头，缓声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如若他已经病入膏肓，你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是无法从阎王殿里把他捞出来的。你不是神仙，尽力而为，别给自己太多负担。”
他又想起了蛰伏在皇宫外面的归尘，连千里之外的幽澜教和欧阳风都搅了进来，皇帝偏又在这个时候生了病，看来，朝廷马上就会迎来一场风云变幻了。
太子近来的动作也是越来越多，他能来幽兰殿的清闲日子也是越来越少，无萧心中晦暗，吻了吻堇色被他弄得发红的眼角，“我不在的这几天，你要好好保护自己，知道吗？”
堇色心中聪敏，“是有什么事吗？”
无萧笑了笑，“也许吧，但你只要乖乖地待在你的幽兰殿，就不会惹火上身。”
堇色想起铭王，不自觉地攥紧无萧的领口，默了半晌，她强压住那份脱口而出的不安，缓声道。
“好，那我等你回来。”
第二日一早，无萧便走了。皇帝的病也迅速传遍了整个朝堂，早朝已经接连几天未上，不时有断断续续的妃嫔或者官员来养心殿看望，都被一应拒下。
三天后，经过了几次把脉和诊疗，堇色终于推敲出了一个中肯的方子。在一众御医束手无策之际，只有她的药起了效果，皇帝的风寒慢慢地好了起来。
皇帝龙颜大悦，对堇色赞不绝口，一改对她素日冷漠的态度，流水式的奇珍异宝陆陆续续送到幽兰殿，一时间幽兰殿又风光无量。所有的宫中人都知道了那个不详之身的长公主，竟然会医，并且治好了陛下的病。
守在皇帝身边的人不再是皇后，而是换成了锦妃。又一次诊脉过后，堇色毕恭毕敬退到一旁，皇帝由锦妃扶起，憔悴的面色经这几天诊治也染上了几分精神，“好孩子，朕赏给你的东西为何不收？”
“儿臣本就是医者，只是尽一份职责罢了，父皇的赏赐太丰厚，儿臣愧不敢当。”
皇帝见她说话不卑不亢，始终平和有礼，心里愈加多了几分欢喜，“你倒是很懂事，但是朕的御医都没有能力治好朕，只有你治好了朕，朕一定要重重赏你。”
“父皇的病虽是风寒入侵，但体内积寒已久，如若不加以调养仍有隐患，儿臣未能尽数祛除已是失职，怎敢领赏？”
皇帝笑了，“君无戏言，说赏便是要赏，既然珍宝你不要，那朕许你一个愿望，你若以后有何要求，朕都会满足你。”
堇色俯身叩击冰冷地面，缓声道，“谢父皇龙恩，儿臣记下了。”
“但父皇身体还需慢慢调养，这段时间，请容儿臣再为您纾解一二。”
“好孩子，退下吧。”
“锦妃，你也退下吧，朕想睡一会。”
皇帝慢慢瞧着堇色施施然离去的身影，龙颜欢快道，“当真是个好孩子，如若知道她会此等医术，朕还用那些御医干什么？一群庸俗不堪的蠢货，竟还比不上一个未出阁的女子。”
似是想到什么，皇帝皱起眉头，“老东西，你说，朕是不是不该派她去和亲？”
季公公心头一跳，知是这段日子的相处让皇帝对长公主生出了几分不舍之意，但不派长公主去，难道派八公主去？当下面色堆起假笑，“陛下，您只是让长公主在宴会上跳舞，并未提和亲一事啊，再说，那邻国的太子看到长公主，也未必会中意。”
皇帝点点头，“但堇色这样貌，又有几人见了不动心呢？”
他又一叹，“也许这就是堇色的命吧，为了两国交好，这是她该受的福分。”
季公公心里咯噔一下，轻轻瞥一眼皇帝平淡无波的脸色，心里暗叹一声，对那长公主也生出了几分可怜之意。
。
刚出养心殿，堇色便被锦妃叫住了。
锦妃绯色长裙曳地，慢悠悠朝她走来，伴着一路的绮艳幽香。堇色面色一凛，一看到她，她便不自觉想起朝华殿的那些经历，身体反射性向后一退。
锦妃却丝毫没有任何的自觉，依旧是美艳高傲的一张脸，冷眼看着她。
“你想救陛下？”
堇色心中一触，面色不变，“锦妃娘娘，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医术精明，对陛下的身体该是一清二楚，这一点，你我都心知肚明。”
堇色想起皇帝身上的毒，莫非是……她看着锦妃，慢慢变了脸色。
“陛下多年对你不闻不问，你竟还能如此既往不咎关怀备至，还真是令人感动。”锦妃语气低糜，让这炎热的天气无端渗冷了几分，“不过你孤零零一个人，就犹如是这深宫里的一叶浮萍，没有任何依靠，就算你有心施为，也改变不了什么。”
“不过你这份勇气，我倒是很欣赏。”锦妃不知不觉间附在堇色耳边，浅笑低语，“陛下的风寒已好，只是风寒而已，劝你不好多管闲事，以免殃及自己。”
“别为了一个不爱你的父皇，赔上自己的命啊。”
她轻笑，款款先一步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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