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83章
回到承乾宫偏殿的甄嬛神色愣怔，“槿汐，苏公公那边说，何时送年氏上路？”
“冷宫行死刑都是在黄昏时分。”
甄嬛深吸了口气，抬眸看向铜镜中的自己，“好好替我梳妆，我要去送一送这位华妃娘娘。”
这几天接连下着小雨，寒风萧瑟雨水纷纷。
只是无论这天气是好是坏，从宫中看去，都不过是四四方方的逼仄。被困着的，也从来都是她们这些后宫里的人。
宫女太监尚且有放行之日，而她们却将永远停留在这儿。
冷宫是后宫中最为偏僻清冷的地方。
灰扑扑的墙壁，墨色的地砖，除却桌椅板凳还有床，什么都没有，一切都蒙着一层尘埃。
年世兰坐在椅子上，那是里面唯一能照到光的地方。
她看着进来的甄嬛，嘲讽道：“胆子还挺大的，冷宫也敢这样进来。”
甄嬛神情平淡，“冷宫有何可怕的，可怕的是住在冷宫里的人。”
“你不要做梦了！”年世兰恶狠狠地看着她，“你把我害到如此地步，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没有人要害你，是你自作自受。”甄嬛直面着她，没有丝毫躲避，“推惠嫔下水是你做的吧，在我膳食中下毒，让我染上时疫……桩桩件件，哪一件不是你做的。”
“贱人！你跟你父亲一样狡诈。”年世兰咬牙切齿道，“若不是你父亲设下诡计，我们年氏一族不至于一败涂地！你们宫里宫外联手，不就是为了至我于死地吗。”
害人不算害人，躲过去的就叫狡诈，这大概是年家独有的道理。
“若不是年氏一族居功自傲、任意妄为，又何至于此呢。”甄嬛冷声道，“你别忘了，你的夫君是皇帝，君王枕畔怎容他人酣睡！”
“我哥哥是有功之臣！”年世兰反驳道，“为大清平定西北，战功赫赫！”
“再怎么战功赫赫也是皇上的臣子！怎可凌驾皇上之上，岂非谋逆？”
黄昏时分，乌鸦于长空鸣叫。
苏培盛领着匕首、鸩酒和白绫到了冷宫。
“你怎么在这儿？”苏培盛看着站在门口的崔槿汐。
“陪我们小主来的。”崔槿汐笑道。
“婉嫔娘娘在里头？”
崔槿汐点了点头。
苏培盛扬了扬拂尘，“按照皇后的旨意，我得送年氏上路了。”
“你送你的，小主送小主的。你快进去吧，别耽误了时辰。”
苏培盛进了殿内，行礼道：“婉嫔娘娘万福。”
“苏公公请起。”
苏培盛起身，朝身后的小太监挥了挥手。
一行人捧着东西鱼贯而入。
“奉皇后娘娘的懿旨，请小主自选一样。”苏培盛的手划过匕首、鸩酒、白绫。
年世兰冷笑一声，“皇后懿旨？皇上的圣旨呢？拿来。”
“皇上的意思是，交由皇后娘娘全权作主。”
“没有皇上的圣旨，我绝不就死！”年世兰神色自若道，“皇上能亲口下令杀了我兄长……还怕再下一道旨意给我吗……”
苏培盛站在一旁正色道：“皇上说了，任何有关于小主的事，都不想听到。”
听到这句话，年世兰再也不能无动于衷，双眸含着泪，颤抖道：“皇上就厌恶我到如此地步吗……去请皇上的圣旨来，我等着。”
雍正不愿做那个送年世兰的上路的人。
即便当下不得不做了，之后难免怀念起年世兰，而那个时候，带着的就未必是对年世兰的无奈和气愤了。到时候遭殃的，便是她们这些逼死年世兰的人。
帝王被逼迫，留下的都不会是什么好印象。
哪怕年世兰该死。
甄嬛：“苏公公，且缓一缓吧，容我……和年答应告别几句。”
苏培盛：“是，娘娘自便吧，奴才在外头候着就是了。”
他使了个眼色，小太监立刻将手里都托盘，放在了年世兰身旁的桌子上。
“真是对不住了，称呼惯了您娘娘，骤然要叫你答应，还真是不习惯呢。”甄嬛将手里的手炉递给了小允子，“手炉凉了，再加几块炭来。”
“是。”小允子接过手炉，又道：“可小主一人在这儿太危险了。”
“你去吧，若有什么动静，苏公公他们在外面呢。”
“嗻。”
小允子捧着手炉出了着阴森森的宫殿。
待他离开，甄嬛一边踱步，一边问道：“皇上为什么厌恶你，你知道吗？”
“皇上从来都没有厌恶过我……”年世兰喃喃道，“皇上从前很宠爱我，就算我犯了再大的过错，他再生气，也不舍得不理我太久。”
“皇上为什么喜欢你，你知道吗？”甄嬛停下脚步，看向她，“就因为你的美貌？宫中可从来都不缺美貌的女人。”
“你是说，皇上因我是年羹尧的妹妹才加以宠爱？”年世兰脸上流着泪，端的是娇丽，她轻笑一声，“端妃也是将门之女。”
“其实你自己心里面都清楚，又何必要自欺欺人呢？”
“你胡说！皇上怎么会对我没有真心！”年世兰厉声辩驳道。
“或许有吧。”甄嬛不愿与她争辩，“可即使有，你和年羹尧跋扈多年，这点真心，恐怕也耗得一点都不剩了。”
“你个贱人知道什么？”年世兰一点儿都不愿相信，她站起身走到甄嬛的面前，“记得我那一年刚刚入王府，就封了侧福晋，成了皇上身边最得宠的女人。王府里那么多女人，个个都怕他，就我不怕。他常常带着我去策马，去打猎，他说他只喜欢我一个人……”
年世兰走到窗边。
窗外的日光渗透进来，打在她的脸上、身上。
艳若桃李的她顿显几分清冷、凄苦，“可是王府里的女人真多啊，多得让我生气！他今天宿在这个侍妾那里，明晚又宿在那个福晋那里。我就这样等啊等啊……等到天都亮了，他还是没来我这儿……”
年世兰泪珠盈睫，一滴滴落下。
她转身看向甄嬛，“你试过从天黑等到天亮的滋味吗？”
甄嬛怎么没等过。
中毒的人是她，可皇上不仅没有处置华妃，还冷落了她。
她在碎玉轩何尝不是一夜夜一日日等着、盼着。
可她因此害过了人吗？
后宫嫔妃哪一个不是这样过日子的，便是受宠如眉庄，不也是独自熬过无数个一个人的黑夜。
所以这才是后宫的女人想要孩子的原因。
她不过双十啊……却再也不可能有孩子，要一个人一辈子熬死在这四四方方的宫中。
甄嬛没有与她说这些，只是沉声道：“他是皇上，他的夜晚从来不会属于一个人。”
“当然……你从来都没有像我这样喜欢过皇上！”年世兰哽咽道，“后来我有了身孕，皇上很高兴……可是渐渐他就不那么高兴了，虽然皇上不说，可是我能感觉到。王府里长大的，就只有三阿哥一个。我知道他担心，我就跟他说，别怕，我会给你生下一个皇子。”
“我喝了端妃送来的安胎药，我的孩子就没有了！太医告诉我，那是个已经成了形的男胎。”年世兰摸着自己的腹部哭喊道。
“你的孩子没了，就让我连做母亲的资格就没有吗！”甄嬛愤恨道，“我连双十都不到……而欣嫔诞下的两个孩子，被你害的难产，瘦弱如鼠！”
“我没有想害你没有孩子！是你身子不中用，何苦要来怪我！”年世兰上前两步扯过甄嬛，“我是恨你，恨你们，有你们在，皇上就不在意我了……我不想再从天黑等到天亮了！”
年世兰脸上挂着泪痕，神情狠戾而毒辣，“只要是敢跟我争宠的女人，就都得死！我是给你下毒，也让你染上时疫，但我没有想动任何人的孩子！我也没有想害过欣嫔的孩子！”
“你没有？”甄嬛直直地看向她，“就算你不是有心的，可若不是你宫里的欢宜香，欣嫔怎会虚弱难产！”
甄嬛清楚得很，她不是来和年世兰争辩的，她是来送年世兰上路的。
年世兰踉跄往后退了两步，她似是明白了什么，却又不敢相信。
“欢宜香……欢宜香……”
甄嬛向她走近了两步，“你知道为什么你小产之后，就没有再怀上孩子吗？你知不知道那欢宜香里面有大量的麝香！你用了这么多年，当然不会再有孩子了。”
年世兰只觉得自己瘫软无力，她撑着桌子看向甄嬛，“你信口雌黄！那香是皇上赐给我的！皇上……不可能，这不可能……”
“若不是皇上的旨意，怎么会没有太医告诉你你体内有麝香。且不说你多年不孕，就连你当年小产，也都是皇上的旨意。端妃那碗安胎药，只不过是替皇上担了虚名而已。你灌了端妃再多的红花，也换不回你的孩子。”
年世兰凄凄不已，“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你是年家的女儿，皇上对年羹尧早有戒心，他不会让你生下有年氏血脉的孩子的。”
年世兰扭头看向甄嬛，突然笑出了声，“呵……呵呵呵……皇上……”
“皇上！你害得世兰好苦啊！”
到头来，原来都是一场戏。
原来从来都不是宠爱，而是一场由自己最爱的男人演的戏。
年世兰双眸忽暗，一头猛力撞向冷宫灰扑扑的墙。
鲜血炸开在墙面，身着月白旗装的女人，缓缓倒在了地上。
绝望，又何尝不是另一种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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