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空倚相思树
过了酉时,纯风的两位妹妹到了完颜府中,她们二人都会在次日与我一同入宫。
我在悦雅斋前的园中见了她们二位,两人皆是青春芳华的女孩,模样周正,唇红齿白。年长者是纯风的二妹,名唤纯一,年幼者是纯风家中的幼妹,闺名纯雨。
纯雨年龄尚小,今年只有十三岁,我心中不禁唏嘘,她小小年纪就要步入虎狼成群的后宫。我没有妹妹,见纯雨模样生得讨喜,心思又单纯,心中不禁生出几分亲近与疼爱。
我牵起纯雨的手,她细嫩的手掌仍毫无风霜的痕迹,我轻轻抚一抚她的指尖,问道,“雨儿,以后愿意跟着我么?”
她晶莹似水的眸中闪着欣喜的光,“愿意!能和姐姐们在一块我就愿意!”我淡淡点一点头,她的心思仍纯洁无比,我在心中暗暗发誓,日后定要保护好这个幼小的女孩儿。
纯一和纯风很像,稳重而踏实,虽是中人之姿,却因如雪的肌肤而显得别有几分动人的姿色。纯一熟识规矩,她向我福身行礼,道:“奴婢见过小主,日后一定竭尽全力服侍小主。”
“好,起来吧。”我扶起她,笑望于她,道,“纯一,你要替你长姐分担些,毕竟你们的妹妹还小,我日后不愿她太过辛苦。”
纯一含着笑福身,“奴婢明白,谢过小主心系幼妹,奴婢一定会替姐姐分担重担的,小主放心。”
我微笑点头,便让她们二人去见纯风。倾时,悦雅斋前的园中又只剩我一人。
“合欢树下枝连理,怎知佳人尤梦中?”我望着在微风中纷纷扬扬飘落的合欢花,口中不经意脱口而道,我会心地微微一笑,心中暗暗想起,“玄烨,这还是你即兴而作的诗。”
常安已不知不觉走到我身后,他拾起地上的花儿,交到我掌心,“长姐,阿玛让咱们去纳兰府看看欣儿姐姐,帮她收拾嫁妆。”
明日就是秀女们入宫的日子,欣儿也即将在后日嫁入平亲王府,我的确应该去看望她,否则将来只能在深宫中见面了。
纯风大概还在与常平交谈,我不忍相扰,便准备同常安一起去到纳兰府。
“安少爷?”忽然有一稚嫩的童声唤道,常安也不由得一惊,忙回头去看,却是纯雨还未离开,笑意盈盈地站在我与常安身后,她捡起亭中的合欢花落花,道,“你也喜欢合欢吗?我看你有捡起来呢!这瓣也给你!”
纯雨稚嫩的脸上挂着清澈的笑容,阳光洒在她面上,亦有几分少女的动人之处,她伸出手去,将手中的合欢花交到常安手里。
常安不认得她,讪讪地接下了合欢花,不禁问道:“你是谁?府里新来的侍女?”
纯雨脸上闪过一阵窘迫,她支支吾吾说不出来,我便笑着接下了话,“安弟,她是纯风的妹妹,叫作纯雨,明日陪我一同的入宫的。”
在完颜府中,有大大小小的侍女三十余人,纯风是我贴身的侍女,所以比旁人地位更高些,也更受人敬重。自然,从此以后,纯雨也是我贴身的侍女,常安也会更敬重她。
常安听是纯风的妹妹,觉得自己唐突,便拱手行礼,“对不住,姑娘,我……”
常安未说完,纯雨又是满面澄澈的笑意,问道:“京城里都传说,完颜家的小少爷当上了皇上的贴身侍卫呢!就是你吗?大家说宫里人都叫你‘安少’?”
常安显然有些羞涩,他略笑笑,低着头道,“是我……”
“你可真厉害!你能给我展示几招儿吗?”纯雨拉住常安的衣襟角,不让常安离开,我见状忍俊不禁地一笑,道,“雨儿,我还要和你‘安少’一起去纳兰府呢,你若愿意,就跟着吧?”
纯雨听闻允许她跟着,才渐渐松了手,欣喜道:“好啊好啊,我愿意和安少一起去!”
我端然起身,走在常安身侧,常安扶了我的臂膀,在我耳边悄声道:“长姐,怎么连你也取笑我?‘安少’这名字无非是宫里人为了恭维我而想出来的名号罢了……”
我轻声一笑,望向常安,“这样岂不很好?现在京城中的小女孩儿都知道你了!把你当做英雄呢。”
常安苦苦叫道,“长姐!”我见常安被我打趣得实在委屈,心里虽觉得好笑,嘴上也只得作罢。
到纳兰府时,天气竟渐渐转阴,微风中席卷起一阵淡淡的水汽,红日被阴云遮于身后,大有一副风雨欲来之势。
幸好马车上时时备有纸伞,不然回去时怕是要被雨淋湿了。
纳兰欣儿听闻我到了府上,急匆匆地从暖阁中迎出来,见到我喜不自禁,搭起我双手道,“妹妹!几日不见,一切可还好?我很担心你提前入宫会不会……”
我打断了欣儿,笑道,“姐姐多虑了,我很好。今日是来为姐姐收拾嫁妆的。”
欣儿听后,嘴角凝出一个笑容,白嫩的面庞殷出一丝嫣红,“好,谢谢妹妹的心意了。”
常安不方便去到欣儿的闺房,我便让他去给明珠大人请安,谁知纳兰明珠及夫人竟不在府中,我只能留他在前院等候。
欣儿领着我缓缓走进纳兰府,纳兰府乃是圣上敕造的府邸,比完颜府更阔气,其中山水园林精致丝毫不输给紫禁城中的御花园。
欣儿住的静心堂是一处单独的院落,其中前堂后院共六间暖阁,平素供欣儿一人起居。院中则种有欣儿最爱的玉兰花树。
静心堂旁的诗情苑是涟笙住的院落,我远远望去,却见纳兰芷珠站在院中廊下,急切地敲着门,而门内之人却毫无反应。
我眼底忽然一热,“涟笙……他就在房中么?为何不肯出来见我一面?也罢也罢,从此,我与他终究是路人,何苦再见?”几番犹豫挣扎,我才终于敛回目光。
欣儿见我久久望着诗情苑出神,早深知我心中所想,忽然黯然道:“妹妹,我哥哥他自从听说你和珠儿一起被皇上留下以后,已是整整两日闭门不出了,若不是我额娘逼迫,他都不肯出来用膳……今日额娘不在,他已经一整日没用过膳了。”
我默默不语,心下却抑制不住地痛着。我至今还贴身留着他那块“比翼连枝当日愿,我必不负”的巾绢,不知他可还留着我做给他的那块巾绢?
“只是,我若再见他,于我、于他都无益处,所以…不必再见了吧!”
“姐姐,我是来替你收拾嫁妆的。”我沉静着只说此一句,便头也不回地走入了欣儿的暖阁中,却见暖阁中的木箱早已收拾妥当,早已不用我来帮忙整理收拾。
我回首,欣儿愧疚地垂首站在我身后,她诺诺着道:“妹妹,原谅我,我知道哥哥会听你的话,所以就想了收拾嫁妆这个由头,骗你来我们府上……希望你能劝慰哥哥。”
我望望那些整理完好的木箱,再望望站在身旁的欣儿,心中五味杂陈,虽被欣儿欺骗,却无论如何也没法生欣儿的气。因为曾经在宫中做女官时,是欣儿陪在我身边,同生同死,同进同退。
“姐姐本没必要骗我的,只要姐姐请求,我当然会来。”我安抚地紧紧握住欣儿因愧疚而冰冷的双手,“我会尽我所能劝慰涟笙的。”
我缓步走入诗情苑,但见其中古风古韵,庭院正中的石雕颇有古韵,两侧飞檐掩映下的长廊雕梁画栋,步步都是精致。
我无声地走到纳兰芷珠身后,听到她在低声垂泪,“涟笙哥哥,你不明白么?就算我入宫,我心里仍只有你!”
涟笙的声音虚弱且无力,丝毫不像往日意气英发的他,他的声音传出窗来:“为什么所有人都瞒着我?他们明明知道你一定会被留下,却不告诉我。
因为我以为你会落选后来找我,我才会叫霏儿等我……让她等我把一切说清!到头来……梦醒一场空罢了。”
当初,阿玛有意让涟笙娶我,我也可不必入宫选秀,谁知纳兰芷珠住到了纳兰府上,纳兰芷珠对涟笙一片痴心。
涟笙只怕伤了芷珠的心,便让我等他到选秀以后,若是芷珠被留下,他自会娶我,若是她落选,涟笙曾说,那时他会和芷珠说清楚一切。
他只怕芷珠落选后回来找自己,自己却已经娶了别人。
当初我忍痛接纳了涟笙的做法,才会有之后入宫做女官,实则为躲避选秀的事情发生,谁又能料到我会在宫中遇到皇帝,最终被他留下呢…… ?
一切不过阴差阳错,世事弄人罢了!
当初若有人告诉涟笙,芷珠最终会被皇帝留下的真相,又怎么会还有以后的一切?令我三人皆受其害。
我轻笑,“世事弄人……”纳兰芷珠听到我的声音,慌忙回头,见我到了,忙着福身,“姐姐,请姐姐一定帮忙!涟笙他已经整整一日没吃过东西了!”
我一语不发,接下纳兰芷珠手中的碗,轻轻叩响了门,“涟笙,我来了。”涟笙的声音忽然近了,“霏儿妹妹?是你!”
我用力按住即将被他推开的门,道,“事已至此,多思无益。在我入宫前,你我不要再见了,宫中人多口杂,难免生出是非。”涟笙默不作声,不再试图用力推开门见我。
我将碗放在廊中,转身道:“涟笙哥哥,就算为了我,爱惜你的身子好么?我把饭放在外面了。”
话毕,我顿了很久,有很多话想要说,却又不能说出口,最终只道,“告辞。”
我一步一步走下阶去,却听身后门开的声音,涟笙大喊:“妹妹!你知道么,我此生两大失意事!一是未能保护好我妹妹芷珠,没能让她躲过选秀的噩运。二就是…终究没能娶到我心爱的女子。”
他的声音哽咽了,我眼中的雾气也不禁模糊了视线。
我用手掩住眉目,执拗地不肯回头去看他,我抽泣一声,便决绝地跑离了诗情苑。
离开纳兰府时,小雨丝丝而落,欣儿与芷珠出来送我,常安为我撑起了纸伞,护我一片无雨。
欣儿会意地望着我,道,“一场秋雨一场寒,妹妹,日后要学会保护自己。”
我深知,欣儿的话不只是指今时今日的天气,更是指我日后的处境。
我点头,“妹妹明白,姐姐也要保护自己,你我姐妹,都要好好的。”
见过涟笙,心情不禁压抑,常安明白我的心思,便在雨中陪我一同走回完颜府去。
纯雨总能令我愉快起来,她牵着我的手,问道:“姐姐伤心什么?很多事情不想就不会难过了!和我一样!”
她恬美地轻笑着,那孩童纯真的笑容仿佛可以清空我脑海中所有的杂念。
我挽起纯雨的手,笑道:“好,我不难过了,不想了!”
我们三人缓缓走到了一处简陋的房前,一个蓬头垢面的男子见到我便冲了上来,拉住我大喊:“小主!没忘了我吧!”
他面容邋遢,口里喊话含糊不清,常安微微一皱眉,一把就钳住了那来人,反手将他按倒在地,“什么人,敢对我姐姐无礼!”
我听他声音熟悉,忽然想起曾经和欣儿在街上遇到的“陈情公子”,那人曾说自己是可以说尽天下事的“陈情公子”。
我问道:“你是陈情公子?”
“是我啊……小主快让这位大侠松手吧!”
我不禁笑道:“什么大侠?他是我弟弟常安,你今日找我,有什么事吗?”我一向对这些迷信之术颇为不屑,只是今日见过涟笙,心中感叹世事无常,忽然想听一听他的话。
常安放开了陈情公子,他才缓缓站起身来,彬彬有礼道:“小主果然好眼力,竟能认出在下。”
“你有什么事,快说吧!”常安仍旧看他不顺眼,一副不信任的神情。
陈情公子拱手道:“小主,您还记得在下上次和您说过什么吗?”
“你叫我小心陈家千金,说是我日后唯一的敌人……”我微顿一顿,继而道,“可是此次入选的秀女,并无陈广庭将军家的千金啊。”
陈情公子神秘一笑,“她自然不会在此次入选的秀女当中,不然怎么能突显其独特?”
我不语,陈情公子又道,“其实我和这位安少很像,我是陈广庭将军家的儿子,却因为是其私生,就被长姐生母所排斥……父亲却因为知道太后已经答允长姐将来入宫,便不敢与长姐生母作对,竟将我逐出家门。小主,如今你该知道我为何叫陈情公子了吧!我本就姓陈。”
我听后不禁眉头紧蹙,竟没想到他一身邋遢,却是位将军的儿子,他的遭遇着实令人心生恻隐,我便道,“抱歉,家弟令你想起往日不快了。”
他轻笑,我凝视于他,发觉他的面庞着实俊秀,只是从未整理过罢了,才会显得邋遢不堪。
“我以为完颜家只有夫人是好人,因为她会在万难之中救下我母亲,为她看病。虽然家母已去,但我会一直感念完颜夫人的恩德的,却未想到完颜明若也是个好人,从不会摒弃自己私子。”陈情公子话至此处,怔怔望着我身旁与他身份相似的常安。
“小主,我找你很久了,为了报答令母当年搭救之恩。”陈情公子忽然跪倒在大雨当中,向我拱手行礼。
我扶起他,“不如同我回到府里吧!你去亲自谢我额娘吧,不要谢我。”
同他回到府中,见过额娘,额娘忆起当年往事,与陈情交谈甚欢,额娘欲留陈情在府上用膳,陈情委婉拒绝。
陈情谢过额娘再不肯留在府中,便一人又走入了大雨之中。
额娘送别陈情,来至我身旁,道:“女儿,我已嘱托你阿玛,为常平向太医院递了名帖了,若是顺利,他将会入宫为医,你在宫中也好多一人帮衬。”
我点头,侧头凝望额娘,道:“额娘,您不要太过于牵挂我,皇帝待我不薄,我不会受委屈的,倒是您,女儿不能时时守在您身旁,着实担心。”
额娘温蔼地微笑,抚一抚我鬓角的碎发,“我会很好的,你放心。”
想起常平,我又想到纯风,此时不禁向额娘提起,“额娘,纯风服侍女儿多年,早就情同姐妹,她与常平两人两情相悦已久,不知额娘将来能否为他们做主?”
额娘依旧温蔼而笑,波澜不惊,“纯风是你的侍女,你可以全权替她操办,至于常平,只要他真心喜欢纯风,我与你阿玛会答应的。”
秋意渐浓,合欢花也渐渐落尽,天空中被阴云覆盖,却丝毫没有压抑之感,此时的情景,更多几分秋意的唯美与清凉。我与额娘静静坐在悦雅斋的廊中赏雨,听着雨滴融入池水的声音,声声悦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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