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陪嫁他国
燕国镇西大将军府，练武台。
一身长八尺的黑脸大汉舞着一柄银色长|枪。大汉看着壮实，一双手腕却似蛇般灵巧，长|枪耍得虎虎生风，浑身上下防得水泄不通。
而另一边，一个身长不过将过他一半的小姑娘，使一柄赤色短|枪，闪转腾挪间从长|枪枪尖下逃开，险象环生。
小姑娘左躲右闪，数次试图突破，却丝毫无法近黑脸大汉的身，短|枪亦不能伤到大汉分毫。
两人行云流水间分拆十数招，小姑娘显然落了下风。
只见大汉长|枪向左一劈，就要劈上对面脖颈。小姑娘连忙将腰向前一顶，背向后一弯，整个人呈弓形向后折了起来。明晃晃的枪头呼啸着擦过小姑娘娇小的鼻头，劲风甚至带起了一滴亮晶晶的汗液。
攻击眼见落空，大汉突然生生收住长|枪去势，转头又向右劈来。
“吃我这招，摇头摆尾！”
小姑娘招架不及，被扫到右肩。
幸而这枪力势不大，她并未被扫下台，只是翻倒在地。
台下众兵士一片喝彩，“好！赢了！大牛威武！”
台上大汉也有些得意洋洋。
没成想，就在他松懈之际，小姑娘趁此机会迅速翻身，疾蹬几步，以近乎贴地的姿态欺身上前，转眼间便欺入了大汉身前三尺之内，短|枪便向前一刺！
大汉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匆忙间只得弃了长|枪，在身前抓住短|枪头。
小姑娘突刺不进，两人形成短暂僵持。
大汉虽刚受了惊吓，却马上镇定下来。他知小姑娘力气定不敌他，这种僵持局面他可谓胜券在握，便故意将短|枪逗弄地扯动两下，看着小姑娘通红的脸庞哈哈大笑。
小姑娘见短|枪拉扯不回，大汉又有逗弄之意，却不惊反喜，在大汉拉过短|枪时顺势向前扑去。
大汉瞧见，抬脚就欲来个斗心脚。
没料到，小姑娘看似失去平衡的身体突然灵巧地一侧，躲过当心这脚。又从腰际隐蔽处摸出一把匕首，迅速抬手抵上大汉未着软甲的肚子。
整个过程快得让他来不及反应。
钝刃的凉意从肚皮上传来，黑脸大汉瞬时浑身发紧，还欲顽抗，忽听台下一方脸领军大喝——
“停！二小姐胜！”
兵士们面面相觑，似是不相信黑脸大汉会输。
方还吵闹非常的队伍瞬间安静。
突有一人大嚷：“用匕首！她作弊！”
方脸领军皱眉：“练武台比试各凭功夫，十八般武器不限。难道你上沙场还能限制敌军用匕首吗？”
众人沉默一瞬，又有人嚷着：“我不服！让我来会她！”
方脸领军往台上瞟了一眼。
黑脸大汉仍杵在那，一双牛眼瞪着地面上小姑娘刚站过的地方，鼻孔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显是不服，还想再打。
而另一边，连挑三人的小姑娘体力已然不支，亦大口喘着气，面色酡红，却仍是短|枪支地，站得笔直，面无表情地看向台下。那姿态仿佛在说再挑一打也无妨。
领军叹口气：“够了！二十岁的汉子打不过十二岁的小姑娘，你们还嫌不够丢人。都给我滚回去训练！”
眼看兵士们还有话说，又斥一句：“别忘了你们的身份！”
众人吃瘪，到底不敢抗令，整队返回了校场。
见此，小姑娘轻吐一口气，慢慢平复了呼吸。有条不紊地收好短|枪，卸了覆甲，藏了匕首，拍了拍身上尘土，走下练武台，走向一边角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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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融霜，镇西大将军府二小姐。出生便体弱多病，四岁死了亲娘后更是未得好好调养，到如今十二岁金钗之年了，仍矮小瘦弱得像个七八岁的小孩子。虽自小聪慧，贯通经史，后勉力学武，亦有所长。然而在这个以武为尊的镇西大将军府，仍是倍受轻视。
世传威名赫赫的镇西大将军牧伯豪作风粗犷好女色，即使上战场身边也不能少了剑侍姬妾。这些女人，平时跟着他随军吃苦，若是怀孕了便被扔回府里让将军夫人照顾，他再让手下到外头掳劫一个。因此将军府里姬妾子女甚多。
这些子女，不分男女，皆须六岁习武，十二岁跟从府内护院精兵训练。
今日，便是牧融霜随军训练的第二日。
初来乍到，领军并不为难她，只令她与兵士们比武。
兵士们原本只是轻视她这个传闻中体弱多病的娇小姐，经过两次比试倒是变成不服气了。当然，与其说是不服她的实力，不如说是瞧不上她那不适合沙场拼杀的战斗方式。
不过无论如何，牧融霜都不在意，因为她知道，她不会在这待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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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角门，走过一段昏暗的巷子，再穿过一角门，便到了大将军府内院。
看门婆子睨她一眼，并不说话。
她也不理，径直走向一旁值更水房，敲了敲窗，“倩梅。”
很快，房里跑出来个身着水绿色细苎麻裙的小丫鬟。
小丫鬟捏着衣角，不自在地看着她，“小、小姐，我……那个……帮秀云姐姐做点事，等下再走。要不你、你先回去吧。”
牧融霜看她一眼，没有多问，转身便走。
倩梅吁了口气，跑回值更水房。
值更水房里几个丫鬟媳妇围坐着唠嗑，见她回来，一个媳妇打趣道：“看你那做贼的样子，怎么没跟二小姐走呀？”
倩梅缩缩头，撇了一眼一旁端坐的秀云，没有说话。
另一个媳妇接口：“嘿，不去又怎样，她还能把你吃喽？我说，就没必要那么敬着。这二小姐呀，本来就是个怪人。早些年这病那病的，难伺候！就一点好，”她捻捻手指，“——手头嘛还算松。”
“以前她从我娘看的这个角门溜出去玩，回来总会记得给她稍点碎糕点零铜板什么的。可自从两年前——倩梅你是两年前才来伺候的吧，那你没赶上好时候——那次之后，病倒是好了，性格也变得古怪起来。”
“倩梅，这两年你见她笑过没？不笑也就罢了，顶重要再没见她手里漏出来一个钱。天天溜出去，倒叫我娘在夫人那里替她白担干系。”
秀云啐她：“得了啊，少卖乖。谁不知道郡主从不理这些少爷小姐们怎么玩，你担什么干系。”
端起桌上瓷盅，抿了抿，却不喝，左右瞥了瞥继续说：“不过呢，我看，对这二小姐确实没必要恭敬。恭敬了，让她看上你，反而坏了。”
“这可怎么说？”众人惊讶。
秀云笑道：“你们还不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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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融霜独自回到她居住的东阁楼。
东阁楼在内院后花园东侧一角，邻着院墙，与内院厢房有些距离，她平素也不常与内院那些人往来。
推开门，屋内陈设简单，空空荡荡，了无生气。
牧融霜四岁搬来此处，由同样体弱多病的卢姨娘照顾。自从两年前……卢姨娘死后，她便独自住在这里，早习惯了独处的生活。
进屋略作整理，换了套干净的衣服，正欲出门。忽一个粗使丫头跑来知会她：“二小姐，秀川姐姐来叫你，说夫人让你过去。”
夫人召唤？看来，该来的还是来了。只是没想到这么早，才两年而已……
牧融霜跟随秀川来到前院议事厅。
大堂中央正座上端坐着一位衣着华贵的妇人，捏着紫檀木佛珠串，正在翻看账本。几个丫鬟嬷嬷侍立一旁。
牧融霜恭敬地打了个福，“夫人。”
妇人抬头和蔼道：“融霜，好些天没见你了，过得可好？”
“回夫人，一切都好。”
“你是……昨天开始随护院军训练了吧，可还适应？”
“回夫人，适应。”
“那就好。”
一时沉默。
牧融霜打破沉默。“夫人唤我何事？”
妇人却不说话，招手示意她上前，捏着她的手，仔细端详她的面容。
这个孩子，虽未继承她亲娘的美貌，容貌倒也清秀，只是这瘦弱娇小的模样，怎么看也不像一个十二岁的姑娘。说来这孩子
也是可怜，四岁死了亲娘，十岁又死了照顾她的姨娘，自己也遭了难，大病一场。听说此后便改了性子，变得生人勿近，也难怪。
她从不喜欢后院这些姬妾子女，却也从未想过刻意为难，只是如今……
思忖了这一晌，到底无法，仍开口道：“你该听说了吧？前些时日，魏国又增兵边境，有侵犯之兆。”
牧融霜心想果然如此，“街头巷尾都在议论此事，融霜已知。”
“若兴兵，又是一场生灵涂炭。”妇人叹口气，“皇上决定，将毓嘉公主嫁至魏国，以求边境安宁。并且——指镇西将军府出一女陪嫁，旨意应该过几日就会下来。”
公主。上次是郡主，这次换公主了吗？还是倍受宠爱的毓嘉公主。
牧融霜兀自思忖，不言。
“你的几个妹妹都尚未满十岁，这次，只能你去了。”
妇人转动两下檀木珠，见牧融霜仍是不言，便问：“你，可是不愿？”
牧融霜敛手，“融霜只是有一事不明。”
“你说。”
“皇上嫁公主为何非要将军之女陪嫁？若定要，为何两次均是镇西将军府？”
“哼，我这个堂哥哥我还不知道么，”妇人讽刺一笑，“不思进取，就爱玩些阴谋诡计，还自以为得计——”
一旁一嬷嬷急忙拦道：“郡主慎言。”
“无妨。”妇人摆摆手。
“这次他为耍那腌臜手段把自己女儿都陪进去了。他一个人嫁女怎么甘心，当然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了！这次不仅我们府，征北大将军府和虎威将军府也同样要出一女。可笑的是，这种差使，朝中竟还有人争着抢着呢！呸，下作东西！”
牧融霜皱眉：“征北将军和虎威将军戍守北境，直接面对魏国大军，尚可理解。镇西军守西境，防备的是赵国，这事怎么会摊到父亲头上呢？”
“呵，牧伯豪他朝中无人，这种好差使可不总轮到他么。况且，你父亲他……”恐怕也没把区区一个女儿的事放在心上。只是这话不好明说。
牧融霜却心知肚明，淡淡道：“融霜知道了。”
妇人又牵起她的手：“可怜的孩子。这事也没法做什么准备，你自己机灵着点，随机应变吧。我让帐房拨一百两银子给你，自己看着用。这几天就在府里好好休息，训练那边，就不必去了。”
“融霜明白。”
“恩，下去吧。”
牧融霜退下后，妇人身后一嬷嬷开口：“郡主，这事就没有转寰的余地么。”
妇人敛了容色，冷峻道：“转寰，怎么转寰？如今只有你们还喊我一声郡主，事实上父王逝世后，我这个郡主能有什么用？和一般的深宅妇人也没什么不同。”
瞥了嬷嬷一眼，“怎么，你想帮她？”
“只是可惜，”嬷嬷叹息，“到底是看着长大的孩子。二小姐小时候那么聪慧活泼。”
妇人又拨动两下檀木珠，凉凉笑笑，“你不知道，这可是圣意，圣意岂可违？”
顿一顿，低头定定看着檀木珠的纹路，嗤笑一声，又自己反口：“当然可违。只是看人愿不愿意费这个劲了。我自是不会管的，至于牧伯豪，呵，恐怕更不会。”
牧融霜回到东阁楼，发现倩梅等在屋前。“小姐……夫人唤你什么事啊？”
“什么事，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牧融霜脚步不停，径直走进屋。
倩梅吃惊，“你真的要陪嫁去魏国呀？”
牧融霜不答。
倩梅忙不迭撵进来黏着她：“小姐3，那……夫人说了你要带几个丫鬟去吗？”
牧融霜自顾整理东西：“你不想去？”
“这……我听说了……两年前……没有人会想去吧！”
牧融霜面无表情，“确实。我也不想去。”
“可……不能不去呀？”
牧融霜把一件衣物推到她身上，目光冷冽：“我不会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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