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蓄势待发
上海东方大酒店的716号房间,敲门声响起,屋内有五十多岁的仆妇,她走到门后,侧耳聆听,三敲一拍,安全信号。
仆妇拉开门,孙舞阳一步跨了进来,一边打着招呼,一边脱外套,“玉嫂,我回来了。”
被称作玉嫂的女人,长得高大,身材微胖,穿着粗布衣裳,慈眉善目,一个劲儿地跟孙舞阳递眼色示意着窗边。
窗户边还站着一个人,一声不吭,甚至一动不动。
玉嫂推推孙舞阳,孙舞阳犹豫了一下,嘴里喊着“孙姨”走了过去,还没靠近,那人却突然一个转身,“啪”的一声脆响,一耳光火辣辣落在孙舞阳脸上。
孙舞阳没有反抗,只是抬头看向她,留着短发,穿着中性,戴着一顶男式的宽沿呢帽,但却实实在在是个妇人,但与玉嫂截然不同的是,她混身上下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阴鸷之气,让人不寒而栗,她的左脸被一张黑色的面具遮住,一半脸一半面具的样子,更为她增添了几分阴寒鬼魅。
“这么小的任务都出错。”这个代号“魅影”,被孙舞阳叫作孙姨的妇人声音粗粝中带着沙哑,说完咳嗽了两声。
“小姐。”玉嫂见了,忙端上热茶递了上去,轻声安慰,“你别急着了自己。”
“即便出了差错,任务不也完成了吗?”孙舞阳没有服软,仰起脸直直地瞪着孙姨。
“你要知道从明天,不,此刻开始,你要做的,就是制造混乱,然后从混乱中脱逃,不是每一次,都有万无一失的机会。”
孙舞阳知道自己无论如何狡辩,都是错,不再说话。
“你没事吧?”孙姨深吸一口气,语气平静,话虽是关心,但听起来却没有任何感情成分。
孙舞阳摇摇头。
“我不知道你的毛病是太自信了还是根本不怕死!”
“死,我怕,怎么不怕,我更怕被人乱枪打死,我讨厌狼狈。”
“那你就是太相信自己的能力了,你知道自己收拾得了烂摊子,就大意,不谨慎……可是一旦上了舞台,就没有犯错的机会!”孙姨似乎还有怒气,但是已经压低了声音,“接下来的任务会有更多的未知!”
“谁?”孙舞阳扬起头,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你以为让你来上海就是杀个组织浪人到处制造混乱的日本人?”孙姨终于心平气和下来,点上一支烟塞到孙舞阳的嘴里,给自己又点上一支。
“如今,才刚刚开始。”孙姨拿出张照片扔到桌上。
孙舞阳拿起照片细细端详,是一个大约三十来岁的男人,五官硬朗,轮廓挺立,拿着一支雪茄浅浅地笑着,穿着做工考究的灰呢子西装,有贵族的风范和一张花花公子的脸。
这更是一张熟悉的脸。
这是最新一期《上海风尚》的封面照片,孙舞阳来上海的第一天,就在火车站附近看到了这本杂志,只一眼,她就认出了上面这个男人,孙舞阳买了杂志,在一家咖啡厅的角落里读了三遍上面有关他的那一篇采访,然后起身离开,把杂志遗落在了座位上。
“你怎么了?”孙姨的眼睛就像是从不停歇的雷达,永远能探测出孙舞阳的一点点异样。
“认识呀。”孙舞阳轻笑道。
“认识?”孙姨立即接过话头。
“盛凌宣,在杂志上见到过,家里做商贸的,小开嘛。”孙舞阳轻轻地把照片推了过去,心里的江河早已翻滚,面上还得竭力平静,此番回到上海,她早有不好的预感,猜测孙姨另有计划,心里做了最坏打算,不过是成为一个嗜血狂魔,杀人无数,最终再落入人手。可此刻故人照片摆在跟前,她心底最隐秘的角落还是因恐惧而战栗了。
“不止,商贸、银行、铁矿……盛家事业做得大,如今风云变幻的上海各方势力,黑道、白道、军政、日本人、汉奸走狗,人人都想拉拢他。”
“杀了他?”只是三个字,孙舞阳却仿若耗尽全部心力,才能吐字平稳。
“不,勾引他。”
敞开的窗户骤然刮进一阵凉风,从脖颈处,裙摆下密密麻麻地钻进孙舞阳身体里,刺痛连绵,不绝不息,勾引他?杀了他?孙舞阳倒抽一口凉气,并没有轻松多少,杀了他是一招致命、一了百了,而勾引他呢?勾引他是玉石俱焚、以身殉葬,并没有哪个比哪个来得更容易。
半晌,孙舞阳噗嗤笑出了声,眉眼上吊,眼波流转,毕竟是在风月场上呆过的,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女性之柔媚,哪怕她的双手,即将沾满鲜血。
“你心思费尽,我脱胎换骨,好不容易脱掉那身□□的袍子,如今却又要我去行□□之事,勾引人还不简单,我最拿手,何必多出这么些弯弯道道的。”
“你要行的,自是你该行之事。”孙姨听出孙舞阳口中不屑,语气不禁加重了些,“做他的女人,是方便你行事的面具。”
“冷。”孙舞阳吐出丝丝凉气,双手环臂抱住了自己。
“需要杀他的时候,自会杀他。”孙姨上前一步重重地将窗户关上,“早些睡,醒来就是一个新世界。”
“是啊,新世界。”孙舞阳喃喃,孙姨已经如风般出去,想不到她那上了年纪看似沉重的身躯,行路竟如此轻盈,来去如风,犹如鬼魅。
“舞阳。”玉嫂见孙姨出去了,似乎还有话说,“从今往后,行事小心,不能大意,你要想着,安好还在北平等着你呢”。
“玉嫂,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孙舞阳点点头,对玉嫂的态度与对孙姨的态度截然不同,“孙劲,你为什么叫她小姐?”
玉嫂一愣,显然对这个问题毫无准备,慌乱之中说了一句“她就是小姐呀”便急急去追赶孙姨了。
留下孙舞阳却兀自笑了,她□□的样子,她明明就是魔鬼,是阎王。
孙舞阳打开窗户,让冷风侵袭到自己的脸上,她靠在窗边,打量着这座战火过后伤痕累累的城市,和记忆里又不一样了,繁华了,也颓废了。此刻夜已经深,有人酣睡,有人流离,孙舞阳撩起自己的裙子,从大腿绑套里取出□□,上膛,瞄准照片上的盛凌宣,准备扣动扳机……
一个在大腿根上藏枪绑刀的女人,一个以美色技艺为烟雾献媚邀宠以便取人性命的女人,一个在风尘中苟活遍体鳞伤的女人,究竟还有什么资格不忍?
她最终是放下了。
从开始摸刀耍枪那天起,孙舞阳就知道,这手中黑漆漆的枪眼对准谁,不对准谁,已经不是她能控制的了,只是,她祈祷万千,只要不和故人短兵相接,就是杀遍天下人,她也不眨一只眼,可老天爷,为何就是处处不放过她。
也对,老天爷要是愿放过她,她不至沦落于此,她孙舞阳,从来不受命运之神眷顾,若她有幸得一分一厘恩宠,皆是自己以命相搏换取。
“盛凌宣,盛凌宣,盛凌宣”。她在心里默念了三遍名字,看着他早已陌生的眉眼,“偏偏是你,盛凌宣。”
孙舞阳的一字一句落在了她的心底,没有人听得见。
上海盛家的别墅院子里,正在举办一场鸡尾酒派对。
晚秋初冬,将寒未寒。
爵士乐缓慢地从留声机中流淌而出,自助餐台上摆放着好看诱人的甜点,穿白衬衣、打领结的男服务生端着的托盘上摆放着颜色各异的鸡尾酒,那些穿着考究的先生和打扮时髦的小姐们举杯,欢笑,私语……暖暖的阳光从斑驳的树叶中投射在铺满了青草坪的地面上,也打在了他们笑容洋溢的眉角边,一个现世安稳的上流世界,远离战火硝烟,也没有贫穷和疾苦。
派对主人是人称盛三小姐的盛凌曼,一个没什么演技但一心想当角儿的小演员,虽然总是在片场客串一些小角色,但是在盛家大院里,人人都带着一副毫不掩饰的趋炎附势脸,奉她为女主角。
盛凌曼生的美,穿一袭白色洋装,带着宽沿帽,网纱遮住她的半边脸,手里端着一只高脚杯,被相熟的公子小姐们围着。一墙之隔,这大院内却仿若一个世外桃源,这些意气风发的少年们高谈论阔,觥筹交错,关于时尚,音乐,艺术,和梦想……
二楼的大客厅里,则是另外一副寻欢作乐的景象。
几个年轻男人和几个风情万种的女人搂搂抱抱在沙发上喝洋酒、抽雪茄,盛凌宣坐在最中间,穿着三件套西装,把玩着酒杯,左右都坐着年轻漂亮的女孩,一个在用雪茄剪替他剪雪茄,另一个伸出纤纤手指捻起果盘里的葡萄轻轻撕开皮要放到他嘴里,盛凌宣笑嘻嘻地张开嘴去接葡萄,那女子调皮的把自己的嘴凑过去,将剥好的葡萄丢入了自己的口中。
“好啊,上海滩敢耍我的女人还没几个,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吃了我的都要给我还回来。”盛凌宣说着伸出一只胳膊圈住那女人的脖颈,把她往自己怀里拢,自己的嘴也作势就要亲上去,那女人也使出浑身解数和盛凌宣打闹,左右躲闪,两人打打闹闹,笑成一团。
旁边另外一个英气勃勃的年轻男子江怀洲讽刺笑道,“盛凌宣啊盛凌宣,要说这上海滩敢耍你的男人没几个我还相信,这大上海谁不知道只要有几分姿色的女人都敢戏弄你啊。”
满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
盛凌宣却摆摆手正色道,“你这话就是胡说八道了。”
大家听他这么说,都好奇地静了下来,谁知盛凌宣脱口却是,“那也得是十分姿色的女人才可戏弄我,差一厘少一毫都不行。”
众人又是一阵哄闹。
突然,那恃宠而骄的年轻女子逗弄盛凌宣似的,趁他不注意,飞快地将他别在西装口袋里一只极其不起眼的黑色钢笔抢了过来,笑嘻嘻地拿在手里晃动着。
盛凌宣眼里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焦虑,很快掩饰过去了,伸手要去夺回钢笔,那女子干脆从沙发上跳了起来,躲开了盛凌宣。
“给我。”盛凌宣跟着站了起来,伸手去拉女子,笑嘻嘻地对她放电。
“坊间传闻盛少和苏芝桦小姐喝酒玩游戏,苏小姐可以用钢笔在盛少的脸上画一只王八,人家都说,敢在盛少脸上画王八的女人,才是盛少真正的心头好,今天我也想试试……”那女子嬉皮笑脸地叫嚷着,一边作势就要拧开笔帽。
正当众人哄闹得起劲时,盛凌宣突然疾步上前,一把将女子搂入怀中,一个旋转,下腰,闪电般地在那女子脸上落下一个吻,突如其来的幸福让女子错愕不已,圆珠笔顺势从她手中掉落,盛凌宣眼疾手快接住,不声不响地放回到自己西装口袋中。
“画王八算什么,这才能证明我的真心。”盛凌宣含情脉脉地看着怀中娇羞而笑的女孩,深情说道。
众人又是鼓掌又是尖叫,好不热闹。
“你可是被盛大少亲的女人了,就凭这,以后整个上海还有谁敢碰你一下啊,等着孤独终老吧你。”江怀洲打趣。
“那我就一辈子死守盛少。”女子娇嗔。
与此同时,盛家一名随从敲门进屋,毕恭毕敬的禀报,“少爷,章先生车队已经到门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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